第48章 以直报怨
深夜里，皮革作坊的卧室中，唐纳德的情绪逐渐变得激烈。
“他不会杀你的，他连狗都没有杀，他如果想要你的命，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说话的对象是马克西，他好吃懒做的儿子，因为昔日的一些原因，他们还在格鲁尼亚时，就以叔侄相称。
唐纳德已经连着说了三个小时，可是马克西依旧不愿去巴雷特城堡的工地。
“就算是不杀我，他也会折磨我的，那个牛头人现在就在工地上当劳工，他一定是要把我给交给那个该死牛头人。”
马克西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写满了恐惧。
“你就这么怕他？一个月前他还是你手下的伙计，你不就是拿了他两个银币吗？我已经百倍补偿给他，你还在怕什么。”
“不，不，我骂了他，还打他，不让他吃饭。”马克西摇着脑袋，眼泪和鼻涕流在胸前也毫无察觉。
“你去让他打一顿，踹你两脚，然后你饿上一天，他才十来岁，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他能把你怎么样？”
唐纳德越说越气，拿起一个做工不算太精致的花瓶，两次想要砸碎，最后都收住了手。
马克西只是大哭。
“废物。”唐纳德一把掌把他扇翻在地，“长这么大没一点用，白吃我这么多年的粮食，我要是像你这样，早和你祖母一起饿死在西北高原，哪还有你。”
“呵、呵、呵、呵……”马克西到地上，捂着脸颊和嘴巴，一边哭一边笑，“我白吃了你粮食？这么多年，我还没有你那条老狗吃的好，如果林恩是要你那条狗去送死，你是不是要去和他拼命？”
唐纳德有些后悔刚才粗暴的行为，原本想要伸手去把儿子拉起来，可在听到这一番话后，气得指着马克西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空中的星辰正在逐渐隐去。
再过一会，天就该要亮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唐纳德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你要是不去，我们父子两个就坐在这里等死吧，他昨天和我说了很多，他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否则我们昨天就死了，他要收购作坊，这是在救我们。”
“但要是今天再违逆他，我们都活不成，巴雷特上位，杀人是最好的立威方法，这是我们自己在往他枪口上撞，怨不得别人……”
唐纳德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在说着遗言。
马克西的哭声停止了，他看着唐纳德此刻模样，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唐纳德再次缓缓开口：“去吧，儿子！他林恩即便是天才，也才七八岁，他或许只是想要你去给牛头人道个歉，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沉默许久。
皮革作坊的卧室中传出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那个做工一般的花瓶终于还是碎了，只不过动手的是马克西。
在天亮之前，马克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
伴随着东方微微升起的光亮，向着巴雷特城堡走去。
唐纳德看着马克西离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自语说道：“儿子，如果林恩要的是贝克的命，我会和它说这么多吗？”
…………
在林恩从皮革作坊回来后的第二天早晨，胖子管事马克西提前来到了城堡到门口。
据看门的老皮特说，天还没亮这个这个小胖子就到了。
一个人来的，就楞在那里，喊他只是应声，也不搭话。
这让拥有荣誉骑士勋章的老皮特，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这一点他在给林恩说事的时候特别提了一句。
林恩在看到马克西的时候也很些意外。
前一天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这才过了一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那决绝的眼神，那凝重的表情，沉重的脚步和勒紧腰带。
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可以用一个词语概括——视死如归。
亦或者所叫破罐子破摔。
摔罐子是需要大勇气的，尤其是自己就是那只罐子的时候。
当他再一次站在林恩的面前。
林恩既没有再用长剑吓他，他也没有再害怕得尿裤子。
和林恩四目相对，他非但没有后退，然后硬着头往前走了一步。
马克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在林恩要杀他时，该用什么样的模样赴死，他都有考虑过。
不管林恩是要杀他，还是要打他，还是要当众羞辱他，他都做好了准备。
但是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林恩在看过他一眼之后，甚至没有和他打招呼，直接转身回城堡去了。
“他这是不愿意亲自动手吗？”
马克西如此作想，他觉得林恩应该是不想亲自动手，那么这时候就该他的爪牙出场了。
或是是昨天三个凶悍的侍卫中的某一个，也或许是就是那个曾在他手下做伙计的小牛头人。
西蒙来了，作为一个被埃蒙子爵从贫民区带出来的孩子，在他的心中，他就是巴雷特的爪牙，领主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无需理由。
“你，过来。”西蒙朝着马克西招手，他左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要干什么。”马克西的声音有些颤抖，当死亡逼近时，他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做好准备。
“姓名，年龄，在这儿签字，你应该识字吧，那你应该先看看协议内容。”
西蒙递过来一份《建筑劳务雇佣协议》，马克西茫然地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
巴雷特与皮革作坊之间的交易经行得非常顺利。
唐纳德召回了大部分的伙计，拿出了所有账册和明细表，全部都交给了阿米亚斯核查。
得益于“慷慨的唐纳德”锱铢必较的性格，他的所有账目都记录得规规矩矩，对了三次账都没有误差，精准得让林恩难以置信。
林恩也没有再做刁难，很果断地和唐纳德签署了股权认购书。
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原因是因为林恩不错的心情。
狄克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
现如今狄克是工地的劳动模范，虽然这个头衔为他招惹来了一些诋毁和谩骂，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把他当作榜样。
狄克在见到马克西的时候很意外。
虽然当了工地的榜样，小组的组长，但是狄克依旧是那个有些腼腆的小牛头人。
他甚至对马克西有些还留有一些害怕，这是在皮革作坊被长期欺压的后遗症。
林恩认为，站在狄克的处境，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报复马克西。
手段可以是给他穿小鞋，作为小组组长，狄克要负责协调小组成员的工量，这时候他就可以运用他通过努力得来权利，给马克西安排超过他能力范围的工作，这样一来，马克西不但工作非常要命，还会因为完不成工量，迎来管理的批评和工友的羞辱。
这种方法效果虽然好，但是有一定风险，西蒙作为总监工，在他下面还有三个监工，每天啥事不干，就专门盯人。
为了贯彻林恩“工作既要看获量，更要看出力”的重要指示，劳工组长给组员分配不合理的工量，也属于“偷奸耍滑”中的一条。
除了偷偷穿小鞋之外，还可以选择光明正大地刚正面。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身份转换，狄克完全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有事没事就当众羞辱一番，这是最简单的报复方法，还没有风险，毕竟马克西就算是不堪受辱要打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最极端的报复方法是直接杀人，这种事情在卡利亚斯并不新鲜，赌场和贸易行那边日常可见。
上面的三种报复方法，也就第二种会让林恩对狄克的印象分有所减少，如果选择其他两种，会改变他的对狄克的一些看法，但是不至于失望。
当然，如果狄克真的要杀人报复，那么会在第一时间被制止，并且会严重影响到他之后的命运。
除了报复，当然也可以不报复，甚至是以德报怨，用爱感化，让马克西在寒冷的工地，也感受温暖的春风。
这样的人，在林恩看来，非傻即奸，无论是傻，还是奸，林恩都不喜欢。
狄克最终的选择，出乎了林恩所有预料。
他既没有加大马克西的工作量，也没有给其他劳工说起他们之前的往事，就像是对待普通的新劳工一样，给他安排与体能匹配的工作，交待工作中的细枝末节，吃饭时也会叫上一声。
就在林恩以为狄克不会报复的时候，狄克出手了。
下工之后，他一个人把马克西悄悄带到没有人角落，连戈德都不知道。
马克西跟在狄克的身后。
一开始他还能稳住情绪，但是狄克一言不发，他情绪逐渐失控，然后崩溃，然后又归于平静。
马克西的心境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变，最后他决定反抗，这个牛头人要杀他，他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
就在他要抢先动手时候，狄克出手了。
砂锅大的拳头打在了马克西的肚皮上，只一招，虚胖的马克西就捂着肚子倒下。
然后就是单方面殴打，狄克一边打还一边骂，说着“让你偷钱”“不给你吃饭”之类的话。
殴打持续了三分钟，西蒙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
狄克主要的打击对象是马克西的肚皮和后背，没有碰脸，也没有打其他要害部位。
打完之后，狄克既没有放狠话威胁，也没有惺惺作态地谈心，而是扭头就跑，跑出去之后突然又折返回来，确认马克西没有大碍之后，再次跑掉。
林恩对于狄克这样的行为很满意。
君子以直报怨。
这话听上去很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并不容易，难在一个“直”字。
什么是直？
公正。
所以以直报怨，难在不过。
不过火，不过分。
狄克做到了直。
而且更难得的是，还给马克西留了体面，既没公开，也没有打脸。
最让林恩满意的一点，狄克这一系列行为，都不是刻意蓄谋，而是率性而为。
这和他辈子追求的“真人”生活态度，有一些相似。
一个长期受到欺凌的孩子，要么变成羊，要么变成狼。
林恩上一次在皮革作坊门口和狄克见面之后，他以为狄克会已经变成了一只绵羊。
当狄克带着马克西走进阴暗角落的时候，他以为狄克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最后，狄克用行为告诉他，他既不是羊，也不是狼，而是人。
这既出乎林恩的意外，也不在他的情理之中。
但是他很高兴，打心底里高兴。
以直报怨，曾经的张三自认是如此行事的，虽然“报”的次数比较多，因为他还要帮那些绵羊也“报”一下。
卡利亚斯的新法律还未颁布，甚至连立法会都没有开始逐渐。
所以对于这次发生在公民之间的斗殴行为，林恩觉得不予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