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话明史:社会变局与历史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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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代的选秀女

明多虐政莠政,前者如廷杖,专为虐辱士大夫;后者如选秀女,祸及年轻的闺女。元稹曾于新乐府《上阳白发人》中咏玄宗时花鸟使扰民事,与明之选秀女即有类似处。名为“选”,实是强掠。孝宗弘治年间,浙江绍兴等府,讹言越中诏选淑女(即秀女),一时奔娶殆尽。虽是讹言,亦见民间对此恐惧之甚。为祸最烈的为穆宗隆庆二年,据查继佐《罪惟录·五行志》所载,当时“千里鼎沸,男女失配,长幼良贱不以其偶”。又据崇祯《吴县志》:“时传朝命选吴中女子入宫,民间争相婚配,多至失伦。”连寡妇也为此而草草成婚。故褚人获《坚觚集》卷一,记有“堪笑一班贞节妇,也随飞诏去风流”语。陆心源《归安县志》卷五十引徐复祚《三家村老委谈》:“隆庆二年正月初八九日,民间讹言朝廷点秀女,自湖州而来,人家女子七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无不婚嫁,不及择配,东送西迎,街市接踵,势如抄夺,官府禁之不能止,真人间之大变也。”当时沈一贯曾作歌行《观选淑女》云:

长安女儿巧伺人,手持纨扇窥芳尘。姊妹相私择佳丽(通“俪”),无过愿得金吾婿。如何天阙觅好逑,翻成凌乱奔榛丘。吏符登门如索仇,斧柱破壁怒不休。父母长跪兄嫂哭,愿奉千金纵吏赎。纷纷宝马与香车,道旁洒泪成长渠。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吁嗟,天上岂是神仙居。

首句的长安女儿泛指名都大邑的女子,结尾的天上指皇宫,大家闺女皆不愿入宫,《红楼梦》中元春归宁时,就是含着泪水诉着委屈。

作者沈一贯为隆庆二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诗中所咏正与时事相符。

甲申之变后,福王朱由崧即位于南京,而小朝廷的纸醉金迷的淫靡之风愈演愈烈。千仞冈樵人陈于王题《桃花扇》诗云:“玉树歌残迹已陈,南朝宫殿柳条新。福王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王士祯《秦淮杂诗》之十云:“新歌细字写冰纨,小部君王带笑看。千载秦淮呜咽水,不应仍恨孔都官。”这是讽刺阮大铖以《燕子笺》等剧本,用吴绫作朱丝阑书进宫以娱福王。孔都官指孔范,为陈后主的嬖臣狎客,借指阮大铖。这都反映了小朝廷的燕雀处堂的荒唐苟安景象。临安的南宋政权尚可说是偏安,弘光朝连偏安也谈不上。弘光选秀女的扰民情状,可于陈子龙《论选宫人疏》中见之:“昨忽闻有收选宫人之举,中使(太监)四出,搜门索巷,凡有女之家,不问愿否,黄纸帖额,即掠之而去,以致里井骚然,人情惶骇,甚非细故也……今未见明旨,未经有司,而中使私自搜采,不论名家下户,有夫无夫,畀以微价。挟持登舆,宜小民之汹汹也。”末署崇祯十七年八月二十日。明思宗自缢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这里书八月二十日者,盖新君虽即位而尚未颁新年号,在清朝则为顺治元年。即是说,大行皇帝死难才五个月,小朝廷已急忙忙地在渔色掠美了。

福王有旨云:“选用宫女,恐扰小民,今用价平买,何得有此讹传?在城棍徒媒妇,屡旨严戒,不许借端诈骗,违者法司重处。”陈子龙疏中,原有“但当发德音,下所司,或在礼部,或在五城,悬价收买”语,这也是面临福王这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纨绔皇帝的转圜办法。廷旨却反唇相讥,以“用价平买”相搪塞,但陈疏明言“畀以微价”,可见其中自有人坐享其利。说到底,扰民的祸首还在选秀女这一事件本身。朝廷既有此莠政,则地痞土豪、三姑六婆之流乘间插手,为虎作伥,也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能够“借端诈骗”,就因有此恶端。

徐鼒《小腆纪年附考》卷七云:“二十五日庚辰,忽传皇太后懿旨,遴选中宫,寻命选淑女于杭州。内官田成、李国辅分路广选,隐匿者邻人连坐。民间大扰,昼夜嫁娶,贫富良贱妍媸老少俱参错,合城若狂。”这个太后为邹氏,崇祯十四年李自成军破洛阳,其夫老福王朱常洵被杀,她因而失散流亡,至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才自河南奔抵南京,她也许是顺从儿子的心意。朱由崧如果不登位,她也做不成皇太后。无论是太后或秀女,都是从两个方面反映了中国妇女命运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