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

印度诗人，191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理由：“由于他那含义深远、清新美丽的诗歌；他用英语表达出的诗意盎然的思想，已成为西方文学的一部分。”

玩具

孩子，你好快乐呀，

一大早坐在泥土里，玩折来的小树枝。

我微笑地看着你玩得不亦乐乎。

我正忙着算账，一小时一小时地累计数字，

也许你在看我，在想：

“这种无趣的游戏，竟然浪费一早晨的好时间！”

孩子，我早已忘记聚精会神玩树枝与泥球的方法，

执着于寻求贵重的玩具，比如金块与银块。

而你，无论找到什么都可以快乐地游戏，

而我，却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能得到的东西上。

我挣扎在脆弱的独木船里，

想要驶过欲望之海，

竟忘了自己也是在玩游戏。

天文学家

我问：“黄昏时满月挂在昙花枝头，怎么不捉住它呢？”

哥哥笑答：“孩子，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孩子。月亮那么遥远，谁能捉住它呢。”

我说：“哥哥，你才傻呢！当妈妈站在窗外，微笑着看我们玩耍时，你能说她离我们远吗？”

哥哥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孩子。你到哪里去找一张大得能网住月亮的网呢？”

我说：“不难，我们可以用手捉住它！”

哥哥笑答：“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孩子。如果月亮能靠近，你就知道它有多大了。”

我说：“哥哥，你在学校学的都是胡说八道！难道妈妈俯下脸亲吻我们时，她的脸看起来非常大吗？”

但哥哥仍然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孩子。”

同情

如果我是一只小狗，而不是你的孩子，

亲爱的妈妈，

当我想吃你盘子里的东西时，你会向我说“不”吗？

你会赶开我，对我说“滚开，你这淘气的小狗”吗？

那么，离开吧，妈妈，离开吧！

当你呼唤我的时候，我再也不到你怀里去，再也不要你喂我东西吃。

如果我是一只绿色的小鹦鹉，而不是你的孩子，

亲爱的妈妈，你会把我牢牢地锁起来，怕我飞走吗？

你会对我摆摆手，说“真是一只不知感恩的贱鸟，就知道咬链子”吗？

那么，离开吧，妈妈，离开吧！

我要逃到树林里去，再也不让你把我抱在臂弯里。

十二点钟

妈妈，我真不想做功课了，整个早晨一直都在读书。

你说，现在不过是十二点。

妈妈，难道你不能把不过是十二点想象成下午吗？

我轻轻松松地就能想象到：

太阳已经落到稻田的边上，老渔婆正在水边采香草做晚餐。

我闭上双眼就能想象到，马塔尔树下的阴影已经黑暗，池塘里的水也黑得发亮。

假如十二点能在黑夜时来临，为什么黑夜不能在十二点时来临呢？

灯为什么熄灭

灯火为什么熄灭？

我用斗篷遮住它以免被风吹灭，却因而熄灭了灯火。

花朵为什么凋谢？

我用热烈的爱将它紧压在心上，却因而凋谢了花朵。

泉水为什么干涸？

我盖起一道堤坝让它只供我使用，却因而干涸了泉水。

琴弦为什么绷断？

我强力弹它让它发出音节，却因而绷断了琴弦。

盲女

清晨，一位盲女献给我一串花环，用荷叶挡着太阳。

我将花环挂在颈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吻吻她，说：

“你和花朵一样看不见，不知道这个礼物多么美丽。”

五月

五月天，正午的闷热悠长无尽。

大地在灼热的干渴中张开嘴巴。

河边有声音喊道：“来吧，我的宝贝！”

我合上书，开窗望去，

一头大水牛站在河边，一身泥土，目光深沉。

一个年轻人站在没膝的水中，亲热地叫它洗澡。

一种甜蜜的柔软刹那席卷，

我的脸上绽放出会心的微笑。

飞鸟集

生如夏花之绚烂，

逝如秋叶之静美。

露珠对湖水说：

“你，是荷叶下的大露珠；我，是荷叶上的小露珠。”尘土饱受侮辱，

却以花朵来报答。

夜对太阳说：

“在月亮中，你送了你的情书给我。

“我已经在绿草上留下带着泪滴的回答。”

思想掠过我的心，

如一群野鸭飞过天空，

我听见它们展翅的声音。

小花问：

“太阳啊，我要怎样对你歌唱，怎样将你崇拜？”

太阳回答：

“用纯洁简朴的沉默。”

小花睡在尘土里，

它在寻找蝴蝶走过的路。

流萤集

漫天纷飞的花瓣，

并非为了将来的累累硕果，

而是为了刹那的奇思妙想。

四月，像个孩子，

用鲜花在尘土上，写下象形文字，

随即又将它们抹掉、忘记。

白夹竹桃与粉夹竹桃不期而遇，

用不同的方言聊得兴高采烈。

微风悄悄问睡莲：

“你的秘密是什么？”

睡莲回答：

“是我自己。偷走这秘密，我就消失了。”

花朵是古老的，

花朵带来了不可追忆的远古种子的消息。

草比山长寿，

草从一次次死亡里复活。

我是如此欣慰，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

但我已经飞翔过。

这同一个生命

就是这同一股生命之流，

穿过我的血管，

穿过整个世界，

日夜向前奔涌，

有节奏有韵律地舞蹈着。

就是这同一个生命，

钻透大地的尘土，

萌生无数草叶，

又迸发出叶和花。

就是这同一个生命，

在生与死的海洋摇篮里，

在潮涨潮落间轻摇入梦。

我的肢体啊，

因这世界的触摸而增光添彩；

我的骄傲啊，

来自血液中舞蹈了无数个世纪的生命韵律。

王子

妈妈，年轻的王子要经过家门口。

今天早晨，我怎么能干活呢？

教我编辫子吧，教我该穿什么衣裳。

为什么惊讶地瞅过来呢，妈妈？

我知道，他不会看一眼我的窗户，

不会在我家门口停留片刻。

随着他的远去，

只有轻柔的笛音会从远方依稀传来。

可是我知道，年轻的王子要经过家门口。

在这一刻，我要穿上最漂亮的衣裳。

妈妈，年轻的王子要经过家门口。

今天早晨，太阳会将他的马车照耀得闪闪发光。

我从脸上揭去面纱，

从脖子上摘下红宝石项链，

把项链扔到他必经的路上。

为什么惊讶地瞅过来呢，妈妈？

我知道，他不会捡起项链，

项链将被沉重的车轮碾碎，

只在尘土里留下一块鲜红的斑点。

我的礼物是什么？我要把它送给什么人？

谁都不清楚。

可是我知道，年轻的王子要经过家门口。

在这一刻，我会把项链扔在他必经的路上。

孩子们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聚会

在世界的这一边，在漫长的海滩上，

孩子们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聚会。

上方是辽阔静止的远空，

面前是奔腾喧闹的海波，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出很远很远。

用沙子堆成房屋，

用贝壳玩起游戏，

用枯叶折成小船，

孩子们的游戏总是那么有趣。

采珠人会潜水寻珠，

航海者会驾船航行，

孩子们不会游泳，也不会撒网，

只会拣起石子又扔掉，拣起石子又扔掉，

因为他们从不搜求宝藏。

大海在欢笑，海岸也在欢笑，

波涛层层翻卷，

像母亲在摇着婴儿的摇篮，

唱着古老的歌谣。

大海在欢笑，海岸也在欢笑，

风暴在天空中飘游，船舶在海面上漂流，

死亡随时逼近，

孩子们却在游戏。

在世界的这一边，在漫长的海滩上，

孩子们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聚会。

像一头香獐

像一头香獐在奔跑，

我也在奔跑，

一直跑进森林的暗影里。

这是五月中旬的夜啊，

这是南来的风。

在森林里，我迷路了。

我心有所求却求而无望，

我心无所求却无所不有。

我的心里，

走出贪婪的欲望，

欲望在手舞足蹈。

美妙的幻觉倏忽闪现，

又倏忽飞远。

我要抓住它，抓住它，

是它将我引入歧途。

我心有所求却求而无望，

我心无所求却无所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