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论修养

当全世界都在疯狂地追逐权力、追逐作为权力标志的财富时，修养却在校正着有关成功的理论。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常常会成为自己力量的“囚徒”：条分缕析的记忆力使他成为了一本历书；能言善辩的才能使他成为了一个爱好争论的人；捞钱的本领使他成为了一名守财奴，更确切地说，使他成为了一个金钱的奴隶。然而，修养却能够减轻这些病症，它通过求助于其他力量来对付那种占据支配地位的才能，因为它所诉诸的，是一种更为高贵的力量。

有些人往往高估了自己在整个体制中的重要性，所以便产生了一种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感觉，并且由此促成了个人主义。唯我独尊的个人主义是社会的瘟疫，它是一种犹如流感一样的疾病，侵袭着所有的体质。这是一种人人皆有的倾向，而乞哀告怜便是它那令人厌烦的形式之一。受难者展示着他们的不幸，他们从伤口上撕下麻布绷带，从而让你能够对他们抱以怜悯和同情。他们喜欢病痛，因为身体的疼痛可以迫使旁观者表现出些许的关切。如同我们从孩童的身上所看到的那样，每当大人进来的时候，假如他们发现自己受到了冷落，就会一个劲儿地咳嗽，直到咳得喘不过气来，以期望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一名学生能够从他所汲取的修养当中获得一种无往而不胜的天资，然后凭借着这一天资去阅读各类书籍，去从事艺术活动，去掌握各种技能，去优雅地参与社交活动，但又不会迷失于其中。他将是一个修养良好、目标高远的人。修养非但不会伤害这样的人，即便连上帝也不允许让他们有所损伤，相反，倒可以消除其人生路途上的所有障碍。

我们的学生必须要培养一种宏大的气派，树立一个高远的目标，必须要努力争取成为他自己专业领域里的行家里手。然而，一旦实现了这一目标，他就应当将其置于一旁，继续前行，争取实现更加伟大的目标。他必须要有一种宽容的精神，要有一种自由地思考问题以及不受约束地考察事物的权力。

修养来自于某种大智慧的启示，它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他的亲近关系领域，借此他便能够调节来自任何权威的粗暴声音的干预。修养能够矫正人性的天平，促进社会关系的平衡，使智者与普通人和谐相处，重塑人类那美好的同情心，并且告诫人们离群索居和厌恶现实生活的危险性。矫正这种自我主义的途径包括：了解世界，了解那些有长处的人，了解社会的各个阶层，了解那些卓越非凡的人物，了解那些和哲学、艺术以及宗教有关的高尚的娱乐——书籍、旅行、幽静的独居。

人的优点在于通过许多相关点在差异和极端之间便利地进行适应和转换。修养能够去除掉夸张，去除掉人们对乡村或城市的自负。即使是最顽固的怀疑论者，在亲眼目睹了一匹被驯服的马、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狗，或者是参观了一座动物园、观赏了一次“聪明的跳蚤”的展览之后，也不会否认教育的有效性了。柏拉图说：“在所有的动物当中，小男孩是最邪恶、最凶猛的。”无独有偶，古代的英国诗人盖斯柯恩也说过类似的话：“假如一个男孩不接受教育，那么还不如不出生。”我们知道，值得人们信赖的军队是由严格的纪律造就的，通过这种系统化的训练和教化，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培养成为一名英雄。罗伯特·欧文曾经说过：“给我一只老虎，我也能教育好它。”对于教育的力量缺乏信心是不近人情的，因为，向善是一种自然的法则。人们之所以受到尊重，正是因为他们奋力向前或者尽力发挥了向善的力量。

让我们把我们的教育变得更为大胆、更有前瞻性吧。政治不过是一种事后诸葛亮，一种可怜的修修补补。有朝一日，我们将学会用教育来取代政治。我们所谓的彻底改革，无论是对奴隶制、战争还是赌博、酗酒，都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我们必须从更高的起点入手，那就是：从教育着手。

我们传授给初学者的那些方法和工具，能够让他们从中受益，就仿佛我们使他们的生命延长了10年、50年甚至100年。修养能够向每一个健康的灵魂提供一种良好的观念，而这种观念所能做到的，便是消除人们的邪恶欲求以及绝望的情绪。然而，我们所受的训练很可能是无果而终的，这是我们难以回避的现实；毕竟，所有的成功都只是众多探索和尝试当中偶然而又稀少的部分；我们所付出的辛劳与苦痛，大部分都会付诸东流。

书籍应当在我们有关修养的概念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它包含着对人类智慧的最缜密的记载。古往今来，人类历史的舞台上曾经出现的最杰出的人物，诸如伯里克利、柏拉图、尤利乌斯·凯撒、莎士比亚、歌德和弥尔顿，都是博学多识之士。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养，他们才智过人，绝不会轻视书本的价值。在我看来，一位伟大的人物应当是一个擅长读书的人。或者说，其吸收能力应当与其天赋成正比。

但是，只有在一个孩子愿意读书的时候，书籍对他才是有用的。有时候，他迟迟不愿意读书。你把他送到一个拉丁语学习班上，然而他所受到的大部分教诲，却是来自于他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所看到的那些橱窗。你喜欢严厉的校规校纪，希望学期越长越好，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所受到的最好的教育，是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偏僻小径上时获得的。他厌恶语法和格律辞典，却喜欢猎枪、钓竿、骑马和航海。既然如此，这个孩子就没有错。而且，假如你的教育理论忽略了他的体育锻炼，那么你就不配对他行使教育和培养之职。剑术、板球、猎枪、钓竿、骑马和航海都是教师，都是能够使他获得身心上的解放的东西。舞蹈、服装、街谈巷议也是如此。只要这个孩子资质聪颖，气质高贵，天性淳朴，那么，所有这一切对于他的帮助不会亚于书本上的知识。

城市给予了我们碰撞的机会。据说，纽约和伦敦能够使一个人放弃那些愚蠢的胡言乱语。教育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培养人们的同情心与交际能力。那些由见多识广与品位脱俗的人培养出来的青年男女，其言谈举止中就会显示出一种高贵与优雅的气质。富勒曾说：“德国纳赛公国的伯爵每一次脱帽，就从西班牙国王那里赢得了一个臣民。”倘若整个社会没有如此的温文尔雅，你是不可能拥有某个富有教养的人的。特别是女性——社会需要许多拥有良好教养的女性——那些沙龙里有不少明艳动人、端庄文雅、诗书满腹的女性，她们已经习惯于娴静安逸、彬彬有礼；她们已经习惯于公众场合、绘画、雕刻、诗歌和上流社会——这样你才能够得到一位斯塔尔夫人。

我希望城市能够教给人们最重要的一课，那便是举止的端庄。自命不凡是许多美国年轻人的一个突出的弱点。饱经世故的人是绝不会喜好虚荣的，这是他们的标志。他们不发表演讲，处世低调，避免一切夸夸其谈；他们衣着朴素，从不空许诺言；他们严肃认真，做得多，说得少。他们总是用最谦卑的字眼来称呼自己的职业，以免招致那些恶毒的舌头的攻击。某个隐姓埋名、身着粗布衣衫的伟大人物从我们身边走过的轶事，是多么刺激我们的想象啊！拿破仑曾经在他那金碧辉煌的宫廷早朝上着一身朴素的平民打扮；彭斯、司格特、贝多芬、惠灵顿、歌德，或是任何一位能力超群的人物，都曾经被人们视为过无名小卒。伊巴密浓达便是一个“从不说话而永远在倾听”的人。歌德在同衣衫褴褛的陌生人交流的时候，总是喜欢选择一些琐碎的话题和使用一些普通的措辞，他的穿着也会比平时更加随便一些，行为也会比平常显得更为率性一些。一位古代的诗人这样说道：“你越是贫穷和卑贱，你就越是能够将这空寂看透。”

在我看来，华兹华斯之所以会在威斯特摩兰郡受到人们的赞颂，就是因为他为邻里们树立了一个榜样，让他们了解到，在不做炫耀、不事张扬的情形下，如何去过一种有教养的、舒适的家庭生活。尽管一个稚气的小伙子可能会头戴破旧的帽子、身着不合身的短衫，但这却并不会妨碍他在大学里获得人人垂涎的位置。在城市和乡村里都有许多中产阶层，在他们的家里上演着许多自我克制和果敢的行为，这些都没有在文学作品里得到过表现，而且永远也不会被表现，然而，正是这些才使得世界变得甜美。他们可以穿得破旧，但却不放弃对孩子的教育；他们卖掉了牛马，却去建造好的学校；他们起早摸黑地工作，只为还清父辈们所拖欠的抵押款。

假如一个人立志要成为鼓舞和引领其同胞的伟人，那么他就必须要避免与他人的灵魂同行，避免在他们那日复一日的陈旧观念的束缚下去生活、呼吸、阅读和写作。毕达哥拉斯说过：“在清晨，须独处。”只有这样，大自然才会向你说话，而她在人群中却永远不会像这样开口；只有这样，她的宠儿才会获得那些只向严肃和专注的思想展示自身的神圣力量。毫无疑问，柏拉图、普罗提诺、阿基米德、赫耳墨斯、牛顿、弥尔顿、华兹华斯，都不生活在群体当中，而只是作为恩人不时地降临其间。博学的导师将会谆谆教诲年轻学子们记住这一点：在时间的部署和生活的安排中，一定要匀出独处的时间，并且养成独处的习惯。

道德高尚的人和诗人们虽然追求不受干扰的隐居生活，但其目标却是为了最广大的民众和全世界。修养的奥秘，就是要让人们更加关注社会和公众，而不是他的个人价值。

我们应当保持着这样一个信条：修养能够开启人类的审美意识，让我们的审美意识觉醒。或许我们可以修改这句话里面的个别字眼，但信条的宗旨是不可更改的。假如一个人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蝇头小利，那么他就无异于一个乞丐。虽然他可以是社会这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但他绝不能够说自己已经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每天我都会为人们缺少对美的洞察力而感到痛苦。他们不了解那种可以美化一切时刻与一切事物的魅力的力量：风度的魅力、自制的魅力、仁慈的魅力。宁静与快乐是绅士的标志，那是一种具有力量的宁静。希腊人的战争诗篇便是静穆的。英雄们无论进行何种暴烈的行为，都会始终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如同我们对尼亚加拉大瀑布所做的描绘：它从容不迫地从天而降。一张愉悦而又睿智的面孔，便是修养的终极目标，也是成功的明证，因为，它象征着自然与智慧已然修成了正果。

当我们将更高的天赋应用于日常活动的时候，沮丧和不快就会让位给了自然而惬意的活动。壮丽的景色的感染、高耸的群山的威仪，能够平息我们的愤怒，抚慰我们的心绪。甚至一座高大的殿宇、一个内部装饰华丽的教堂，也会对我们的举止产生明显的影响。我曾经听说，当置身于高悬的天花板下面或者宽敞的大厅里时，即使是局促不安的人也多少会感觉到一丝平和。我认为，雕刻和绘画对于我们具有陶冶风度、消除急躁的功效。

然而，文化具有更为深刻的内涵，不仅对于那些识字不多的人是如此，而且对于那些专家们来说也是如此。对于一个勇敢者而言，这些都是深刻的教训。我们必须要看清自己那些戴着丑陋面具的朋友们，要知道，一个人一生中的最大的不幸，往往是来自于他的朋友们。我们应当像平衡的流水一样去努力地征服汹涌咆哮的急流。在这个世界上，追求自我实现的人必须要品尝百味的人生，他必须要容得下内心的仇恨，不去记恨任何人。他不会从外表上去判断他人，而是根据其能力的大小以及修养水平的高低来进行判断。

这个世上的男男女女们，他们生活的时间越长，就越要学会去忍受人生的种种逆境和磨难。每一颗勇敢的心灵都必须带着宝贵的童贞来对待我们的社会，绝不能够老于世故，让庸俗实用的风气来支配我们的社会。

假如爱，就带着欢笑和泪水去投入地爱；假如求索，就带着苦难和执著去尽情地求索；假如发生战乱，就带着枪炮和勇敢去作战；假如信仰基督教，就带着一颗慈悲仁爱的心灵去对待生活；假如从事艺术，就要推出具有独创性的作品；假如致力于科学研究，就带着激情去穿越广阔的时空，只有这样，他那渐趋麻木的神经才能够再度鲜活地跃动起来。让蝇虫破茧而出，让新的生命降临，并且获得自由——让我们开辟出新的生活之路，让我们高唱胜利的凯歌。

四足哺乳动物的时代已经逝去了，大脑和心灵的时代到来了，一个理性的时代到来了。人类的修养源于一切事物，又能够改变一切事物。它能够将一切的障碍都转变为手段和工具，能够将所有的敌人都转化为力量。倘若你能够从大自然整体的向上与向善的努力中洞察到人类的未来，倘若你能够察觉到在人类的身上也同样具有向善的动力，那么我们就敢断言：没有什么是你所不能战胜和改变的。终有一天，修养将会消融在混沌的世界与灼热的地狱中。它将把复仇女神转变为缪斯，它将把地狱变为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