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天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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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刺客

在玉都城边的一个幽深小巷子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元卿走在前方推门而入,斑驳朱漆铜环绿,檐上野草垂枯灯。

赫十方踏上门前的老旧台阶,踏过高高门槛,走进了院子。

院子虽荒废,但是没有野草横生,庭前小院有个荷塘,枯萎的黑色荷叶垂在斑驳绿藻的水面上,倒看不出苍凉,因为它明年还是会开花的。

前厅正堂,桌椅都被素色布覆盖着,保护的很好,只是久未住人的屋子免不了灰尘之味。

元卿素布抖起,阳光透过门窗照亮了飞舞的烟尘,当素布沉下时,元卿发觉,赫十方在看着自己。

他笑笑说:“将军是还在疑虑这宅子是何处所得吗?”他将素布两三下叠起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她用毕生积蓄买给我的安身之处。我在宫中难过,她怕我有朝一日被赶出皇城无处可去,所以,就命我买下了这个宅子。母亲太小看我了,我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活不下去的啊。”

赫十方抱拳行礼:“冒犯了。”

“不怪你。父皇的臣子,谁不如履薄冰。”

赫十方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交与元卿。

元卿拿过钱袋打开一看:“这么多钱,将军在得意楼卖身了?”

赫十方只冷冷看他一眼:“收好钱,走。”

“哇,你……你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赫十方将他连推带搡的推出了房门,元卿一回头一只手伸去了门缝中,料他不敢真关门来夹自己的手。

元卿笑笑说:“我好歹是个皇子,将军不能这么冷血。”

赫十方大开房门,冷漠的说:“还有什么事?”

元卿晃了晃钱袋子说:“今日我日进斗金,请你喝酒。”

赫十方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喝酒。”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想要关上房门,谁知那元卿得寸进尺般抓住赫十方的衣领就把他往外拽,别看他比赫十方矮上半头,但力气一点也不小。

赫十方就这么被拽着走出了新买的府邸。

出了小巷,元卿拦下了一辆马车,他拖着赫十方坐进了车子,给了车夫一金:“得意楼!”

车夫也是喜笑颜开,毕竟这样大方的主儿太少见了。一路上马车轻快,元卿与赫十方倒也坐的舒服。

“坐马车干什么?几步路走去就好了。”赫十方说道。

“马上入冬了,天黑的快,我可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透过偶尔被风吹开的窗帘,两人的视线会向街上探探,元卿是想找些话题,见赫十方冷漠的样子,也就没了兴致……

谁知此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晃的元卿头一歪撞在了赫十方的头上,他正望着窗外行人,加上他没有知觉,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一刻元卿碰到了他。

元卿只是揉揉自己碰痛的脑袋朝赫十方瞅了一眼不怀好气的对车夫说:“到了没有啊!”

车夫一看这位主儿生气了,马上堆笑说:“刚刚路上有几块石头颠簸着两位小爷了,这得意楼马上就到!”车夫抽了几鞭子,马儿更快了。

刚刚一阵颠簸不小,在玉都庆安街上车水马龙,这并不正常。

元卿忙掀开窗帘,朝车后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藏蓝色头鞭羽翎的老人弯腰默默拾捡着石头。

元卿面容凝重的收回了身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赫十方说:“你知道刚刚马车轧了什么吗?”

“没兴趣。”

“你当然没兴趣,你就是父皇的刀剑,杀人征服才是你的事。而征服的后果并不需要你来承受。”

“你什么意思?”

“胜利才是将士的终极。你们胜了就胜了,败了就败了。可你知不知道,军队的成败却牵扯着一国百姓的命运,即使,他们并不愿意把命运赌在一个统治者的一意孤行上……可他们没有选择。你知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君主是谁,他们一生或好或坏,只怨自己命数不济。”

“那我们就有选择吗?”赫十方冷漠的看向元卿。

“至少,比那些百姓选择多的多!你知道刚刚那个人吗?那是姬国子民,他们的国主败了,他们的天突然变了,不能再穿自己的衣服,不能再说自己的语言,不敢透露出自己真正血脉……今晚是月圆之夜,姬国有祭月之习俗,那个老人戴上了羽翎,背着刻满姬国文字的石头,想要待天黑时祭月,可是他却因一个不小心,石头散落在地上,被我们车轧过……你知道,姬国祭月仪式曾经有多么盛大吗?石以铭心,月照前程……”

赫十方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元卿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他尽量保持着平静,尽量保持着身为皇子该有态度,不让人感觉到一丝的怜悯。他做到了,就像一个胜利者,站在顶端看着失败者艰难的收拾着残局。

“到了两位爷!”车夫响亮的嗓音打破了两人沉闷。元卿首先起身下了马车,他站在车下,等着赫十方。元卿伸出胳膊来,看着将要下车的赫十方,赫十方怔了怔,随后伸出手来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得意楼门口,人潮拥挤,车夫马上有了新的生意。

在人群中,赫十方对元卿说:“有一个只知道征服而不知民生的君主,是举国之悲哀。”

赫十方穿过人潮走进得意楼,元卿却微微的笑了起来动身跟上了他。

红纱香楼花作海,酒迷人迷歌为风。

两人找了个视线绝好的雅座,一转头便能看到琴师抚琴,美人作舞,还能看到络绎不绝的来客,今日是那轰动全城的美人跳舞,得意楼自然热闹非凡。

赫十方与元卿相对而坐,小厮上了茶酒点心,元卿首先给赫十方倒了一杯:“将军归来辛苦,今日我作为将军所保护的万民之一敬将军一杯。”

赫十方一饮而尽,半分措辞也没有。他喝完,扭头看向歌舞,元卿也不自讨没趣,饮茶饮酒吃点心看歌舞,就当赫十方不存在一样。

那个舞女太美了,就像天地造物,把最美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而她身旁的琴师,听说是她自己带来的,更有不俗风貌,琴奏的也好,但元卿听出,这不是玉国的曲子。

“这是霄祈国的曲子,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奏的一曲芳洲。我心如明月,落地成芳洲,卿当作仙子,遥遥归来否。”

“九殿下倒颇精异国风俗。”

“才不是异国,现在他们都是玉国人。”

“将军这么大,只上过一次现场,若是老将军在,他定知晓我说的是什么,没准,比我还精通。”

“是啊,父亲一生征战,走过无数小国,看过无数风情……他以鲜血涂下了自己的轨迹……”

“战争不可避免。总要有人去做。”

“呵……九殿下倒是个多面人,方才马车上一副怜悯众生的模样,现在又一副高高在上无可奈何的样子。”

元卿只白了他一眼继续看歌舞,他心里嘀咕着:这人吃了枪药了?怎么说什么话都针对我,变化也太快了吧!

赫十方看乏了歌舞,直截了当的对元卿说:“殿下请我喝酒作乐,我喝了也看了。告辞。”

元卿满胸气愤,他摆摆手示意,连句话都懒得说。赫十方只握拳行礼,转身便走了。

“这家伙也难琢磨了吧,本想着灌醉他……这……哎!不识好歹!枉我对他那么好!”元卿自言自语气愤的喝闷酒。

此时相春秋从楼上走下来,夺过了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只见元卿怨怒的看着他:“得意楼都是你的,还喝不起酒啊!”

“九殿下的脾气可要收敛了,你如此恼怒,倒是我得意楼的歌舞不美,美酒不香,是我们的罪过了……”

“这人你与他相处几日,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元卿奇怪的问相春秋。

“这个殿下该比我清楚。”

“我再清楚也抵不上他变的快啊。”

只见相春秋躬下身附在元卿耳边轻声道:“他,比你狠……”

元卿的眼神骤然冰冷:“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相春秋笑着直起身来,将酒壶提起为自己斟了一杯,他笑着将酒饮尽,空杯放在了赫十方刚才的位置上。

元卿的心凉了半截,酒顿时便醒了。

他抱着自己的头,抓着自己的头发在酒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全完了……”

元卿是想着利用赫十方的,因为他对皇帝忠心,想必对自己也有三分敬意,所在震元军中,他还是有主导权的……可是现在,赫十方知道了真相……自己便早早被他防备起来,所以要再入震元军,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事已至此,恐怕自己说什么,在赫十方那里都是欲盖弥彰……

计划,乱了。

元卿又喝了几杯闷酒,歌舞也实在没有心情看下去了,便顶着满心的惆怅走了。相春秋看着他的背影,拿出了自己白玉算盘,又拨弄了几下。

元卿出了得意楼,已是天黑,路上行人两三,只有得意楼还亮着灯,他喝多了,行走无力,只得靠在路边歇会儿再走。

“真相……到底谁告诉的他真相……我若不去震元军营,我就得继续呆在皇城……不行……不行……”他醉语碎碎,脑子里想的几乎都想吐出来,即便他说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喝醉了,口齿不清)。

他昏昏沉沉,不知道靠着路边歇了多久……只知道,眼前过了两三波昊龙军巡逻队:“嘿……你们是父皇亲信,他不是……你们荡平了玉国中的诸侯,把大权送入了父皇手里……他肯定信你们……那震元军常年在外,虽是战功赫赫,哪如眼前的人哪……”元卿吐露着,宛如婴儿之语,他也终于剜心剜肺的痛过之后,将酒吐了几口出来……这才有些清醒……得意楼的灯熄了,他该回皇城了……

月圆薄雾遮,昊龙军的巡逻队转入街角,街上真的空无一人了……

元卿直起身子朝皇城方向走去,隐隐约约的他有一种冷冷的感觉,危险临近了,可怕的第六感……他猛然回头,却见身后空空,握紧的匕首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出击……突然路边的檐瓦响了一声,悬挂的布招牌也无缘无故飘荡着,元卿警惕喊了一句:“是谁,出来!”

许久,安静如常。

元卿慢慢放松下来:可能是酒喝多了吧。

他继续向前走,离得意楼越来越远,他隐约听到了巡逻队铁甲晃动的声音,他们应该在不远处,元卿才彻底的舒了一口气。就在此时,脖子上一道火辣辣的疼,紧接着是后背,宛如撕下一层皮一样……这样快的身手,连影子都看不到……

元卿高吼一句:“有刺客!”不远处的昊龙军即刻赶来,见元卿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染透。

“九殿下,你可见那刺客往哪个方向去了?”

元卿疼的只是摇头。

“快分头找!一个人去禀告陛下!”

昊龙军纪律严明,马上人就各司其事四散而去,只留了两个人将元卿送去皇城找御医医治,元卿在他们的搀扶下,缓缓藏起袖间带血的匕首……

此夜,昊龙军三百,全面排查,一时间,铁靴铁甲声回荡在大街小巷,人声嘈杂……

无牌匾的府邸,赫十方蜷缩在后院,月光清冷照着他脸上浸出的汗珠……他很疼,撕心裂肺脏腑之痛……那一杯酒饮下时,他就已经痛不欲生了……

“开门!开门!”很快,昊龙军朝查到了赫十方的府邸。

赫十方忍着疼,没走两步,便痛的摔在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脏腑在融化一般……他还是硬撑着站起身来,这个时候任何的异常都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故作冷静的打开了大门,带着护国大将军该有的凌厉:“何事惊扰!”

“不知将军府邸,多有冒犯!玉都出现刺客,小人在逐个排查!”

“我劝你们尽快封城,玉都精小之地,否则,你们便什么也捞不到了。”赫十方转身紧闭府门,听脚步声远去,他突然跪倒在地,咳出一口口鲜血……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个红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他身前,赫十方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他闪着寒光的眼睛:“你到底想……”一句话没说完,又痛苦的咳了几声……

那红衣人缓缓蹲下身,淡淡的笑着看着他说:“死人,就是不能吃,也不能喝的东西……否则,你的脏腑会腐化……你的身体会腐烂……”那红衣人狠狠的朝赫十方背后打了一掌,赫十方突然吐出一口酒来……

“活死人的滋味怎么样?”他站起身来,冷冷的笑着看着狼狈的赫十方……

“你需要我……所以,我没有真正的死去……”赫十方掸去身上的灰尘,笑着对红衣人说,“我需要改变一身筋骨,你得帮我……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无所谓,这个时候有没有我都无妨,但是你不行,你苦心的跑来救我,说明那个东西对你很重要,超越了生命……”

“你很懂规矩,但太懂规矩!”红衣男子一掌打在了赫十方胸口,他沉重的摔倒在地,他也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反正他又不疼……

“我是你主子,休想摆脱掌控,也不要想着牵制我……”红衣男子话音刚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赫十方掸去一身灰尘却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的感觉……起初他以为自己终于恢复知觉,可不过片刻,他就改变了想法,筋骨寸断之痛让他难以抵抗……

果然,那个家伙不会这么轻易的来,也不会轻易的走……

赫十方忽然想起相春秋当给自己的烟斗,他慌乱从怀中拿出那烟斗,狠狠的吸上几口,疼若冰裂,烟若暖阳,缓缓的将他的疼痛抚净……

他卸去力气躺在地上,目光更加坚定,月亮被薄云遮挡,像是无情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