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珍珠（三）

刘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用什么立场去查这几家人背后的事。

原本只是由于一桩本该转到刑侦科却不了了之的奇异命案，正在他放心不下的时候，又一桩不了了之的命案发生在了和涉案人员有所关联的地方。

而一开始这些背后的调查只是基于警察的正义感，没想到却一步步查到了自己的身上。

几年前原本以为是由于遭受校园霸凌而心理受到创伤，最终跳楼自杀的妹妹，竟然也和这几个家庭背后的故事有所关联。

一所高中，一所高校，几家当地富商，底下竟然还藏着错综复杂的故事。

刘彦感觉自己像踏入了蛛网的猎物，现在只碰到了一两根丝线，不知道它们都会通向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网住。他不知道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

刘甄的死因是坠亡，李转梅也是。坠楼这个东西，无论是意外、自杀或者其他什么理由，就让人死亡的方式来说，简单又难以防控。不需要什么工具和事前准备，只需要一定高度的建筑——这在城市里随处可见。

对于利用这种方式杀人的人，它不需要见血，不需要搏斗，只需要趁人不备从背后一推——如果事后不往楼下张望，甚至看不到对方死去的样子，杀人以后的心理负担也小很多。

而对于查案的人来说，如果没有直接的监控，很难判断坠楼的真正原因。有目击的情况也很罕见，并且仅凭目击证词是没法定罪的。这类案件的最终归宿也大多是自杀或意外。

现代的法律系统内，最可恨的莫过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将其定罪而只能让他们逍遥法外的时候了。刘彦毕业不过两年，还会对这类事情心有不甘，像陆永那些前辈，已经看淡不少了。“尽力而为，结果由天。”——他是这么说的。

更不要说重案组的那些老前辈，面对残暴的连环杀人、分尸等等，即使在现代刑侦技术大大发展的情况下，还是有不少案件难以获取足够的证据。有时候警方这里已经确定犯人了，提上去，法院又否了。

所以如果真的查出刘甄的死是金佳璐下的手，刘彦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刘彦高三那年正值刘甄高中入学。他上的是学风宽松的十一中，而刘甄被送去了封闭管理的育才。那一年妹妹长期住校，周末回家的时候母亲也让她不要耽误自己复习，所以也几乎没留意过妹妹的消息。

他的高考成绩其实不错，可以选择很多优秀大学的热门专业，像他很多同学都去学了经济金融计算机。但刘彦最后还是选择了警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一中一直教育每个人要走自己的路，成为想成为的人。

而他去警校读书的第一年，突然就接到了家里的消息，说刘甄退学了。放假回家，刘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妹妹了，变得敏感、易怒，又时常一言不发。听母亲说，刘甄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了，觉得所有人都讨厌她排挤她。刘彦这才明白她被霸凌了。

校园霸凌这种事，往往是在学生之间心照不宣，而很少闹到校方面前。即使老师有所察觉，也很难做出什么制止背地里的霸凌。对大部分的学生来说，只要事情没有发生到自己身上，都不会去插手的，这也加剧了被霸凌者的孤立。

况且人们常有“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一类的被害者有罪论，久而久之，大家会开始认为被霸凌者自己有问题，甚至被霸凌者本人也会开始自我怀疑。刘甄退学后的状况，就是陷入那样的自我怀疑中，对生活丧失了信心。

有了一定判断力的高中生，还没有足够的年龄和经历，也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社会，对事情的看法还比较片面，却很容易对自己的认知评价过高。殊不知他们的三观很多还是被灌输的结果，而不是完备地形成。

而这时候又是情绪容易冲动的年纪，很多小事会因此被放大。在刘彦自己回顾高中生涯的时候，也常常发现，当时自己觉得天要塌下来的大事，现在想起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在那个年纪里，有些事却很容易让人钻牛角尖。伤害自己也就罢了，如果因此去伤害别人，做法往往趋于极端。

也就是说，对于青春期的加害者和被害者来说，他们施加的伤害和感受到的疼痛，都是被放大了的。

人们常常因为“未成年”三个字就低估他们的恶，殊不知这种夹杂了无知的恶，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也是刘彦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自己的妹妹因为本可以避免的事，莫名其妙地心理崩溃，最终自杀。

然而现在看来，如果刘甄甚至是因为比这还过分的原因死的，那背后的一个或者几个凶手，自己绝不会原谅。

刘彦用沾了冷水的双手用力在脸上搓了几把，然后关掉了水龙头。

擦手的时候他想，要不要把自己全部的调查都告诉凌之苇呢？她是心理学专业的，在这方面的分析会有帮助，况且她的信息收集和推理能力，自己也算有所见识了。

让刘彦在意的是她一开始参与的理由。说是单纯的好奇也有些牵强，但是她的分析和推断都很有条理，只是因为想当侦探吗？

她在这些事件里的身份也很模糊，关系不大，但又有一些牵扯。她的男友石哲赟，和这四个家庭关系颇深，却好像完全置身事外一样。

莫非凌之苇是替石哲赟来介入的？

至于凌之苇本人，和刘彦自己一样，查着查着就不知为什么被卷进来了。当时苏云死亡的别墅里竟然有人给她下安眠药，还是只给她一个人下的。这一点非常奇怪。

抛开身份不说，以她的角度，似乎确实有办法查到一些自己无法得到的信息。

这个凌之苇，是不是也是那么简单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