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草(三)
“哲赟,上次你提到苏云高中时候做过一些伤害别人的事?”
“嗯……好奇?”石哲赟掐了掐凌之苇的脸蛋,“又要开始人间观察了?”
“爱说不说。”
“女王陛下有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嗯,时间也挺久了……你也知道育才是私立学校,那时候为了高考成绩,是封闭管理的。高中不比大学,校园小,管理也严格,反倒容易出事情。青春期再加上学业的压力,很多人情绪都变得有些奇怪,整个校园气氛都比较压抑。
“育才也是很多有钱人的选择,有的是觉得育才设施条件好——羊毛出在羊身上嘛;有的是觉得教学能力好,毕竟也高薪聘请了不少名师,再加上严格管理和题海战术,确实也出了一些尖子。但在那里并不快乐。”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凌之苇:“听说你们十一中倒是学风懒散,整天这样那样的活动还不准补课拖堂,仿佛一切都是冲着考不上大学去的。”
“十一中是最好的高中!只会考试就是人才吗,高考分数高就是成功吗?十一中是真正尊重每个人的个性和意志的,我们追求的是开阔学生的思维和眼界,是发掘并实现每个人的自我价值!”凌之苇愤愤不平地反驳。
“是是是,这才培养出你这个有个性的大人才嘛。我那不是羡慕吗,其实允许自由的思想才能激发出更多的潜能,就像文艺复兴一样。”
凌之苇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继续讲喽——老师对不同学生态度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苏云她们几个,明摆着以后要进苏管的,家里有钱——大概也给学校和老师私底下赞助过一些吧——平时他们怎么撒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时候我刚回国,看到小时候的伙伴都还在一起,我在这也没别的朋友,也就一起玩了。反正都是年轻人嘛,又在一个学校,平时也不外乎唱唱歌喝喝酒玩玩牌什么的。
“那时候苏云有些奇怪,尤其是刚上高中那一阵,经常喜怒无常,有时候又会失神、露出恐惧的样子。不过在育才,这种精神状态还算普遍的。我想可能和家里的事有关系吧,我离开的那几年也是国内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他们几家抓住了机会,都发展的不错。也是那时候开始听说了她爸在外面找别人的事。
“我们并不都在同一个班级。有一次下课在走廊听到有女生尖叫,本来我是没有兴趣这些事的,但好像又听到了颜露的声音。我出去看到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女生摔倒在角落里,颜露啪地扇了她一巴掌。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动,就那么默默看着。
“我是第一次看到颜露那个样子。你也知道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时候我记得她经常被家里打,总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时候脸上那个凶狠的表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别人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
“那时候我不知道用什么立场去阻止颜露,虽然算是好朋友,聚会会一起出去玩,但我和他们几个之间还是有一道隐形的隔阂。也许是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让颜露一时气愤不过动了手,但就那么一下——那时我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虽然不太好,但是就那一下不能说明什么吧。于是我就和别人一样,当做没看到这件事,事不关己。
“后来很长时间我都没再见过颜露那样,自然而然就把这个事放到了脑后。有一次也是约了放学以后偷溜出去玩,我们班那天下课早,我就先往约定地点走,抄近路走的时候听见树林里有一些声音,像是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我看到是颜露,还有苏云——应该又逃课了——在拉扯一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颜露打的那个。就看到颜露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冷笑,然后苏云一边骂一边打那个女生。我不知道苏云为什么那样,想来小时候她就最能打,应该也是为颜露出头。
“然后颜露一边冷笑一边从女生的书包拿出课本、作业本,一点一点撕掉,一边说什么‘你们好学生就是这样学习的?’、‘整天想着勾引别人的男人,贱不贱啊?’类似的话。她们没看到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去,但上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觉得会很麻烦。所以我就拿手机拍了照片,匿名发到管理处邮箱。
“后来我走到约定地点,过了一会她们俩过来了,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发的照片也石沉大海,后来我想,我这么无意就撞见了两次,其他时候这样的事说不定更多。都是住校的,校园也有监控,校方未必不知情。”
石哲赟一口气说完,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怪我啊。”
“怪你什么?”
“我明知道自己的朋友背地里是这样的,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地和他们玩在一起。别人被那样对待,我却因为不想惹麻烦而无动于衷。”
“如果是我处在那种情景,说不定也会像你一样。”凌之苇也轻叹了口气,“‘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著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就像那首诗说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事情没有落到自己头上,还是专心读书更重要。但是一旦受害的变成你自己,便也不会人会为你说话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凌之苇开口:“后来那些女生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不清楚……不过育才每年都有一些人退学,想来她们也在其间吧。”
凌之苇想到刘彦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告诉石哲赟。
“这件事上,又有谁是无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