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俑身上被误解的曲裾

平山战国中山王墓出土了一个灯俑。

有人十分惊讶，这个灯俑穿的衣服，为什么那么像和服？

其实，很多人对其他国家的服饰只有一个模糊而单一的印象，就比如现代和服。你大概见过许多不同的和服形象，但可能并没有深究其细节，所以最后它们在你的脑海里混杂成了一个模糊的形象。从这个模糊的形象里，大脑提炼了一些便于记忆的节点，比如发髻、袖子、腰带等。于是，当眼前灯俑的一些特点与那些关于和服记忆的节点相吻合时，就难免产生误会。

然而灯俑的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真的跟现代和服是一样的吗？

总结一下它在视觉上与现代和服相像的地方，大约有以下几点：发髻呈现三个起伏，很像日本女性发髻；领子很平（没有包裹住脖子）；腰带很宽；下摆有“入”字形开口，很像日本和服在行走时呈现的状态，也被许多人当作这是“曲裾”的证据。

实际上这里面有一些是因为我们观察不仔细而产生的误会，例如发髻。日本岛田髻的凸起是由于梳头方式形成的，而灯俑发型中间的凸起与岛田髻的产生原理根本不一样，二者背面的模样也截然不同。

还有因为服饰类似的成型原理而导致的误会。由于和服的平铺状态为浅交领，但是穿着状态下交领的角度却增大了，这种穿着过程中对服装本身的拉扯，导致了这样特殊的领子形态。而这个灯俑的情况也是类似的力学作用于服饰产生的。

再就是那个“宽腰带”了。由于现在古装影视剧和“cosplay”里都喜欢使用较宽的腰带，导致大家非常热衷于寻找“宽腰带”起源于中国的证据。其实我比较反对先将事物生掰出来，然后满天下、满历史地找所谓的证据。历史漫漫数千年，产生过多少腰带，要从里面找到所谓的证据，总是能碰上的，然而又能说明什么呢？这样的论证其实是非常不严谨的。

“宽腰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日本的“宽腰带”绝非有些人以为的什么“枕头”“蝴蝶结”，它是一个组合，只是由于外观上看起来很像一整件东西，才导致了我们的误会。而灯人的腰带尽管也很宽，却出现了一个很特别的部件——带钩！

“带钩”类似于我们的皮带扣，用于固定腰带，流传发展过程几乎贯穿了中国历史，基本功能原理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这个中山王的灯俑，还有许多被人“津津乐道”的宽腰带灯俑，细看之下，也都有带钩的痕迹。

尽管我们口头会很自然地称呼这些腰带为“宽腰带”，但事实上，在中国古代，大家更喜欢称它们为“腰封”。

至于下摆，就是那个下面的“入”字形口子，到底是不是“曲裾”的证据，又是不是跟和服一样？简要来说，这是被误解的“曲裾”。

很多人奇怪为什么和服可以拖地并产生露出足部的缺口。那是因为和服本来就长于身高，只是因为穿着的时候会折叠进去一部分，所以当全部长度被放开的时候，自然就产生了拖地的效果。但是和服本身平铺状态的交叠部分是很少的，虽然通过穿着方式令上身的交领看起来角度很大，但就如同剪刀交叉的原理一样，一旦下面没有了腰带的约束，越靠近下摆，就越容易向外散开。但和服并不是曲裾的，所以从下摆的开口去推测是不是曲裾显然不对。

事实上，对于相关知识比较丰富的人来说，直裾和曲裾的差别还是挺明显的。比如杨家湾出土的西汉前期的兵俑，其衣服的“人”字形下摆一直被当作是“小曲”的证据之一，然而事实上他们穿的都是直裾的衣服。

要怎样才能区分出来到底是直裾还是曲裾呢？凭借脑洞想象来讨论总是差一点，更加直观的办法当然是穿出来。没错，有网友根据文物的样式复制出实物，然后由真人穿着，这样一对比，就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首先是根据马山出土的一件直裾衣服复制出服装。虽说这件衣服是战国时期的，但剪裁比现在很多交领衣服还要复杂很多，其交领背后的领口是下凹的，且有“小腰”，简单说来就是在衣服的腋下部分多缝进去两块方形的布，因此衣服的腋下是有褶皱的，衣服无法放平。

这件复制品穿着完全后，因为一角下垂，包裹到身后的三角也不再与地面垂直，所以令人产生它是曲裾的错觉。此外，内襟下垂的一角也会露出来，于是在背面形成类似燕尾的效果。被拉扯的衣服容易在背后形成一个内凹，但是如果衣服宽松，可能便不那么明显。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直被忽视——兵俑穿的衣服下摆是“人”字形的，而汉服的“小曲”是“入”字形的。要穿成“人”字形，除非所有穿小曲的人穿成左衽。

再比如复原的另外一件马山的服饰。之所以很多人觉得这个灯俑是曲裾，是因为它有着汉服穿出来的“鱼尾曲裾”效果。事实上汉服那样的效果是摆出来的，是用力模仿的结果，而不是自然的缺口与褶皱。而马山的直裾衣服在真人走动之后自然就会达到灯俑那样的效果。可以说，自然形成的、穿着方式导致的形态变化，是与生硬剪裁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的，面料会因受力而产生变化。

有人觉得许多传统服饰最美的地方是褶皱，神秘而自然。既然如此，它并不是生硬剪裁就可以做到的，否则，何不直接用3D打印来制作古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