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路漫漫其修远
保险到底是什么?
曾言言以为,自己在保险公司已经呆了好几年,说不上是个专家,却怎么也不能算个门外汉了吧。可是当有学员这么问起,她一时竟无从组织语言回答。
她当然可以掉书袋地说一段胡适先生的话——
“保险的意义,只是今天作明天的准备;生时作死时的准备;父母作儿女的准备;儿女幼时作儿女长大时的准备;如此而已。今天预备明天,这是真稳健;生时预备死时,这是真旷达;父母预备儿女,这是真慈爱。能做到这三步的人,才能算作是现代人。”
甚至把丘吉尔搬出来用——
如果我办得到,我一定把“保险”这两个字写在家家户户的门上,每一个公务员的手册上,以及每个公司的章程上。因为我深信通过保险,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公务员,每一个团体,只要付出微小的代价,就可以免遭万劫不复的代价。
这些都是员工进入保险公司的第一堂课《寿险的意义与功用》里必然会学到的部分,也是销售人员的主管将会反反复复教他们去理解的。因为一个业务员如果不能真正理解和相信自己所要销售的东西,凭技巧和经验,或许能做得不错,却真的不能做得长久,更谈不上做好。但这又哪里是短时期能教会的呢?保险行业业务人员流动素来是非常厉害的,除了保险难卖以外,可能有大部分人没能真正理解到保险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无谓为它坚持下去吧。
然而曾言言班上有个新人,却说自己一定要进入保险公司,一定要好好卖保险,这是他的情怀。
问题是,他真的完全不懂。
这个男生叫汪杰,是曾言言带过的新人中,最安静和孤独的一个。他戴着一副眼睛,单眼皮的眼睛好像总是在出神,下课的时候从来不和同学说话,只是看书,或者去洗手间以及喝水休息。曾言言怀疑,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来做销售,莫不是被哪个主管“骗”来凑个人数的。当然了,这种事情她没必要多嘴,只要确保参加培训的所有人,都能顺利通过考试。她的KPI有一项重要指标就是通过率80%。
当汪杰来找她提问的时候,曾言言略有点惊讶。
“曾老师,您急着下班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汪杰的学历,还是曾言言亲自验过原件的,HL大学的本科毕业,算是不错的学校了,所以他的学习能力肯定不成问题。保险基础知识没太多复杂的内容,大多人考不过,还是因为没用功。像他这样每天认真听课不走神,真题做得自觉到连她这个班主任都汗颜,曾言言真怕他问出的问题太难,自己回答不上就丢人了。毕竟对于很多计算题,她是懵的。
气势上却不能输。曾言言点点头:“你想问什么?”边打开手头那本由保监会主席编撰的书,想着要翻到哪一页来好好解释一下。
结果,汪杰问的,就是那个看似简单,一下让曾言言不好回答的问题——
“您能告诉我,保险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就不强制所有人都买呢,那该多好!”
曾言言面对这样的眼神,和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问题,并没有直接用一个没毛病的回答打发汪杰。她承认自己被问住了,同时,也有一点想要弄清楚汪杰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究竟藏着些什么。她记得一开始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汪杰说他是有情怀,想要好好卖保险的。
“汪杰,你这个问题很好,不过可能是个太大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要从哪个方面来回答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的课程学完之后,竟然是问了这样的问题呢?”
这一天的课程,学的是保险的几项基本原则,比如最大诚信、如实告知等等。曾言言思前想后,这些内容并不至于让汪杰联想到如此哲学的命题上去。
“不好意思曾老师,其实是今天下午的课讲到案例的时候,我有些走神,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那孩子,是有些哽咽了吗?曾言言惊呆了。她迅速地思考了一下,随即说道:“汪杰,我们是不是边走边聊?看来你有个故事可以说给我听?愿意说吗?我请你去吃汉堡如何?”
曾言言没有见过男生在自己面前哭,但是看起啦,他真的压抑了太久,于是也不安慰,也不尴尬,只是偶尔递纸巾给汪杰,其他时候,自己安静地喝着可乐。终于,当汪杰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开口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我刚上大二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后来去医院检查,是胃癌。曾老师您不用觉得难过,其实我知道的,现在得癌症得人很多,也不算是不治之症。我父亲发现的时候还算早,就去治疗,康复得真的不错。本来我们都以为,虽说不能和没得病一样,还期望他长命百岁,多活个三五年,看着我毕业,工作,甚至成家,都还是可能的。我们不是那种要上新闻的家庭,治病是花了些钱,但是他有社保,家里再拿个十几万,也没有过不下去。”说到这里,汪杰还算平静,但是接下来,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是你知道吗,其实康复阶段的药,才是最贵的,而且是个无底洞……要疗效好,当然是吃进口的,可是社保不给报的,每天就是200多块,一个月6000,一年……要吃多少年呢?他吃了半年多,觉得自己基本好了,就只吃社保能开的药,说其实是一样,我知道,他是想留点钱给我和母亲……然后突然之间,人就不行了……我真的没事,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生活,还要找份好工作,让母亲享福的。”
曾言言点点头,她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你觉得来到ZR,算是一份好工作吗?”
“我觉得一定是,但是看我自己能不能做好。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像父亲这种病,如果曾经买过保险,是可以一下子赔50万甚至100万的。如果他有这笔钱,就不会不舍得吃药了吧。最讽刺的是,曾经有人卖保险给我们家,那个时候,其实每年不过就是交个一万多哪怕两万的钱,我们不是交不起的。但是他们觉得可能被骗了,或许是真的吧,太多卖保险的人,真的很像骗子。”
汪杰望着曾言言,停了一会,突然挤出一个笑容来:“曾老师,以前你也做过销售吧,我相信如果他们遇到是像你一样的保险业务员,就不会觉得是骗人的,就会买。那样的话,也许一切完全不同!”
曾言言心里涌起一阵滚烫的感动,还带有一些心虚。她也不是个纯然善良诚实的保险销售,但是如果是卖一份重疾险,她相信自己会诚诚恳恳把产品给像是汪杰父母这样的客户讲清楚。
“所以,其实那么多人是真的需要保险的,如果是被错误的方法,错误的人,弄得他们没有买,多可惜啊!因为这样,我想要进入保险公司,我想要好好卖保险!”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可是我突然又觉得很迷惘。保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们需要买保险,我去和我的同学说了,我进保险公司,以后买保险可以来找我,他们问起来,我根本也说不清楚……”汪杰有些激动起来,“是不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做好?曾老师,如果你的同学问你,保险保什么,为什么建议我买,你会怎么说?”
原来这孩子是在担心这件事。曾言言心想,他或许并不真的要一个正确答案,只是需要一些信心。于是,她指了指汪杰面前的汉堡:“你先吃,凉了。我也有个故事讲给你听。刚进入公司的时候,我的业绩有多差,你都想不到,嗯,因为我根本没想过做销售,是被骗进来的啊,更别说自己有没有能力卖保险,但是我有很好的主管和同事……”
一个年长了才几岁的“前辈”,竟然在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孩子的故事里,让自己摇摇晃晃的信念变得坚定起来。曾言言突然发觉,陆慷砺也好,郑骆杰也好,还有她自己,当时那些隐隐约约想要在这个行业里证明自己,乃至证明这个行业的小小的念头,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渺茫。
“做保险的”,听起来的确不是个多让人骄傲的职业,至少在现在,他们的梦想还有些遥远。可是,既然有汪杰这样的孩子作为同行人,大家都已经在路上。
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