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兽
老树
请原谅我以这棵老树作为首位出场人物,一直以来它在我眼中都是一位强大而慈祥的长者。你要是跟它熟悉我想你会同意的。老树饱经风霜,饱受创伤矗立于厂内通往外部世界的路边,已有上百年历史,但枝叶到如今仍郁郁苍苍,绿得深沉。它直撑云天、气势雄浑,在我心中无可匹敌。老树的下部空成一个洞,足以容纳当时我们中的任何一位。无人知晓此洞的来历,这是我们厂里所有博学广闻之士的耻辱。然而他们却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依旧以机器轰鸣的声音发表各自的高见,其讨论的范围包括非洲黑人兄弟的生活情况以及唐老鸭的国籍问题。他们是大人,因此可以不理会一个四岁小孩的提问。最热情的也不过是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想进去啊?”旁边的人哄然大笑。这令我多少有点愤怒而茫然不解。大人们永远也不会理解一个小孩心灵的复杂。跟老树在一起我却没有这种看法。老树面容慈祥,目光睿智,它能看清我心中每一个古怪的念头。但它能不能回答这个有关它迷离身世的问题?我坐在夕阳对面的栏杆上对着老树久久出神。黄昏之光绚丽多彩,黄昏之光开始迅速地移动。一群黑色的鸟匆匆掠过天际,然后突然消失。我看到百年之前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未来的工厂为之震动不止。我看到老树眉头紧皱,刀痕深深的脸上明显流露巨大的痛苦。最终它岿然不动,以超人的忍劲成功地抗击了这次天灾。它依旧活着,依旧气冲云天,只留下一个隐去见证的伤口作为历史的痕迹,常使后人猜疑不止。在凝望中我的内心震动,我看到百年的霹雳明亮异常。我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泪。
陈明
陈明家养了一群鸡,这明显有违厂规。申厂长在职工大会上几次敲打过厂里的业余养鸡户,其结果是最后申夫人也养起了鸡。尽管当时厂里效益还算不错,但也没有人想放过这一笔额外的收入。陈明家的鸡顺利迎来青年时代,但陈家鸡军明显比王家鸡军或刘家鸡军势单力薄。这我可以解释一下。本来陈家鸡军从蛋壳里诞生之时,起码有二十位未来战士。它们下地几天后就能满场飞跑,和其他异姓鸡混得溜熟。为了不至于产生争端,邻里之间都在自己的鸡身上涂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印记。陈明家选择的是紫色。就是用甲紫在小鸡的翅膀上染一朵异样的花。这项工作其实是由陈明完成的。陈明捏紧它们的翅膀弄出吱吱的声音来。这些小鸡通体嫩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辉。事实上正是可爱之处给它们招来了致命的危险。因为它们玲珑到让人想虐待的程度。这不是我的想法,我喜欢它们只到小心翼翼的程度。但你要是看到陈明是怎样欺负厂里最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后,你就会预见到这些小鸡凄惨的下场。陈明把一只小鸡捏在手里,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它。我看到他的目光跳动了一下,顿时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后面发生的事情正如我现在所叙述的这样。陈明轻而易举地就扭断了小鸡无辜的脖子,然后甩在地上。清脆而微弱的骨裂声令我喉咙又紧又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箍住。如果不是陈明妈妈从后门走进来,我不晓得是不是最后我也会变成一只小鸡。陈明妈尖叫一声,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陈明早已飙出好远,如一只小鸡举翅飞逃。陈明已经五岁。
后来这几只冤死的鸡在哀悼仪式都没有举行的情况下被清炖在一只碗里。面对它们我无法下筷。但陈明吞咽起来毫无困难之感。由于他挨了一顿惨打,陈明父母一致同意让他独吞全部鸡腿以作补偿。结果后面几天陈明红光满面,精力明显过剩。陈明在操场上飞速跑动,我看到他体内有几只小鸡在拼命扑腾。陈明转过头来大喝一声:“亮亮!”亮亮赶忙跟上。
我是陈亮,我的哥哥叫陈明。
“蒋司令”
“蒋司令”是工厂幼儿园里唯一敢跟陈明作对的人。“蒋司令”的发育明显比我们快,所以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陈明起初也坐在最后。两位好汉同凳听课,听着听着我们就听到后面响起板凳倒地的声音。我转过头就看到“蒋司令”一拳准确地打在陈明鼻子上。你晓得陈明是个“沙鼻子”。立刻,鲜血迸溅出来。满场惊呼中“蒋司令”倒在了地上,他缩成一团滚来滚去。后来我才晓得他的被踢了一脚。“我要踢死他!”陈明后来狠狠地对我说,仿佛正在用力的样子。
事实上“蒋司令”的支持者比陈明的要多。我想这是因为“蒋司令”拥有几把玩具手枪,它们是“司令”之父从外地出差带回来的,他一心望子成司令。你要晓得在一九八三年的工厂里,这几把当时罕见的玩具手枪使他能号令“三军”。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其中有一把能连续发射子弹,威力无穷。
但我们玩得更多的是弹弓。陈明在制作弹弓方面无人可敌,这使他得以有资本和“蒋司令”相抗衡。陈明拥有三样武器:一支全厂最大的弹弓枪、一把发射石头的牛皮筋弹弓、一把以纸做弹的合金丝弹弓,全都坚固精致至极。幼儿园上课时,所有人的手都在课桌下动。苏老师屡禁不止,最后宣布投降。我们是在做子弹,一下课就分成两派满场飞弹。如果你做得紧凑结实,这种纸弹打到皮肤上是很痛的。但一般来说,不会出事。
那场轰动全厂的弹弓大仗发生在“蒋司令”伤愈之后。“蒋司令”挑衅地说:“敢打吗?”陈明说:“只要你敢来。”两位领袖口头签订战书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大人们从边上走过,看到一群小孩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的样子,笑了笑就走开了。
作为亲兄弟,我坚定不移地站在陈明这一边。我们人少但无所畏惧。晚饭后大家准时集中于操场,我听到每个人体内都滋滋生长着什么。夜幕黑黑地降下,一场将载入工厂野史的儿童战争已经展开。隐身于不远处的老树传出一声叹息,清晰而悠长,但我已无暇细思。
陈明行动敏捷,穿梭于一片广大的暧昧之中熟门熟路,我和另一名嫡系王建紧跟其后。三个人紧张而迅速地搜索目标,借助各种障碍物打击对手。陈明枪法又快又准,即使在跑动中也能命中目标。战争结束后对方几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疼痛的印记。这证明陈明的弹弓力度超常而且纸弹都巧妙地做成尖头。后来大家都打散了。有几个人悄悄熄火提前回了家——他们肯定是嗅出了一点什么,一定是有某种阴寒而尖锐的东西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胆怯。要晓得临阵脱逃并非我们的传统,但陈明仍处于高度兴奋之中,飞掠于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努力寻找最高目标。我跟在他身后,不安地打量四周。我总觉得有某种穿透血肉的危险深藏于某处,静静地等着我们,但我不能说出。我怕陈明嘲笑我胆小。“有鸡那么小!”我仿佛已经看到他撇着嘴满脸不屑地刺我。于是我紧了紧嘴,跟着他拐过一栋房子的边角。前面黑暗中传出一声尖叫,现出几条迅速逃蹿的人影。我准备冲上去,但王建反应比我更快。他甚至越过了陈明,向前面那一团黑暗扑去。在我清晰的记忆中,此刻有丝致命的光亮从一侧的浓黑中射来。它潜伏已久待时而发。一声凄厉的惨叫撞击着记忆的夜空,并在那里久久地回荡。所有待发的弹弓都停放下来,老树悠长的叹息又一次响起。
至今我都坚信这场伏击是为陈明准备的。狙击手使用了铝丝制成的子弹。但王建不幸做了替罪羔羊,他永久性地失去右眼球。
澡堂
弹弓事件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厂里弥漫着沉闷的空气。我们变得格外老实,连“蒋司令”也显得缩头缩脑,但陈明是个例外。陈明身上留下了皮带的痕迹,爸爸是剥了他的衣服行刑的。只是没过几天,陈明又开始东游西荡。这件极为惨痛的事在他眼里似乎不怎么严重。“王建,王建。”他打起招呼来若无其事。旁边的某扇门立刻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把王建拖了进去。在砰的一声中我感到无比内疚,但陈明晃着脑袋走开了。五岁的陈明已具备了某种危险的因素。当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睛转向你时,你将看到一个未来的街道痞子正摇摇晃晃向你走来。
这一段时间陈明明显寂寞,整天东张西望,没事找事。有次我看到他站在女澡堂的墙外,一段粗大的水管从他身边经过穿墙而入,他把头凑在上边使劲往里面看着什么。那是晚饭之前,夕阳正洒落着衔接暧昧夜色的柔和光辉。我坐在栏杆上凝视着老树,老树粗大挺拔,静默无言。我抬头往上看时,就产生了一种类似幻觉的图景:老树直挺的主干从鲜红的夕阳中穿过,而夕阳就像块平放的烧饼被一根木棍穿过并且高高举起。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用力睁开,幻景消失,我看到陈明在那边向我招手。
在此我必须坦言当时我懵懵懂懂,阳光一下子变得暗红。我穿过路面向那片阴影走去。当我依法往前凑时,一下子脸就憋得出火。一些完全陌生的肉体跳进眼中,伴着流水的声音走来走去。有人发现了墙这边的偷窥,一个女人转过身来破口大骂。陈明拉着我就跑。
陈明那天晚上始终硬得发直,这不算什么。我在男澡堂洗澡时,发现所有大人的即使不硬也比他的雄壮得多。这令我惊异且折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顿时就有深刻的弱小感,再也不想去看。但陈明始终盯着别人那里,眼神复杂得无以言喻。一个大人走过时在他那里捏了一下,我听到他的声音响亮在雾气蒸腾的澡堂中:“你是三粒睾子!”
“你是三粒睾子!”
丽丽
现在你走在县城的街上,或许会看到丽丽。现在丽丽穿着皮短裙,模样庸俗。但丽丽小时候真的很美,不是漂亮,是美。不骗你,丽丽小时候真的很美。
有许多小时候美丽的女孩长大后就走了形,这是什么定律我至今还没弄清,所以面对小时候的丽丽我无从预知她日后的悲惨变化。当时站在她面前我始终不敢正视,丽丽穿着白裙,披散的头发散发出流行的“青春”洗发膏的香味。这种形象令全厂几乎所有的小男孩都不敢正视,而且都感到呼吸有点困难。后来我想,这种形象的塑造与丽丽妈妈是文工团演员有关。
丽丽现在看上去像只“鸡”。那时她却像只小小的可爱的绒毛鸡,这两者含义完全不同。我指的是她在陈明面前就像他手掌上的那只通体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小鸡,只是没有被扭断脖子罢了。但实际情形比这好不了多少,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陈明经常一把揪住丽丽的头发,十分得意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楚楚可怜的丽丽在阳光下被迫别着头,痛出了眼泪。我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丽丽即使这样还要跟陈明搅在一起。用现在我能想出的说法,只能解释为他们小时候是一对冤家。而当时我们仅晓得丽丽是陈明的老婆,这是大人们说的。他们说这话时总是笑眯眯的。
下面所要说的是我极伤心的童年往事之一,至今回想起来仍伤楚阵阵,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把它讲出来,事实上绕过它叙述就无法进行。
事情是简单而怪异的。一个傍晚,大概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陈明还没有回来,这种情形寻常至极。“亮亮,去找一下明明。”妈妈在厨房里响响地喊了一声。于是我很听话地出发了。亮亮一向很听话,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走过老树时,我发现它倾泻下的阴影有点沉重。穿过阴影穿过整个家属区,我向厂区走去。陈明总爱泡在厂区,他对那些遍地开花的破铜烂铁很感兴趣,而且想尽各种办法把它们弄出去卖给废品回收店。他从小就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但这一次我没有很快地找到他。傍晚的厂区巨大而冷清,布满大大小小可疑的阴影。我在其间转来转去,逐渐感到恐惧积满心头。我已经忍不住了,正准备飞跑撤退,却鬼使神差地转过某栋厂房的一角,然后像触电一样地缩回。我真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使劲揉了揉,又偷偷地伸出头去再次验证。
在这个伤心的黄昏,在一栋厂房沉重的阴影里,我确实看到陈明和丽丽站着抱在一起。这本没有什么,可两人的裤子都脱了一半。这是真的。对此我已不想多说。
我不晓得我是怎样逃离那些大大小小的阴影的。陈明是个小流氓这我晓得,但丽丽也是个流氓?!你晓得其实我是喜欢丽丽的。可她竟然是个流氓。
为此我坐在老树下伤心地哭泣起来。
纵火犯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故意避开陈明,经常一个人拖着鼻涕在垃圾堆里转来转去。与陈明热衷于冒险偷窃各种可以卖钱的破铜烂铁不同,我执着于从垃圾堆里刨出五花八门的宝贝。这是我童年时代最大的嗜好。过来人都晓得,其中乐趣无穷,同时,它替我抵挡了孤独、愤慨和茫然。
冬天很快就来了,到草料库玩耍便成了厂里所有小孩最乐意的游戏。草料库设在厂区,它很像一个用红砖砌成的大方盒子,里面积满了干稻草。在离地一米多的地方,开了一个两尺高的长口子,这是它唯一的出入口。这种结构其实很古怪,但它确实是这样。靠口子处堆着几堆砖垛,在砖垛旁堆着一些油桶。我不晓得其中是否有油,但它们是一种可能的危险。这点我后来才意识到。当时的情形是,我们踏着砖垛,像一些身手敏捷的飞贼穿墙而入。那些一丈多厚的稻草温暖而柔软,在上面可以表演各种武侠电影中才会有的动作,而且那种热烘烘的氛围让人着迷。每个人的从众心理在童年时代往往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所以当陈明在一群民众的簇拥中回头高喊“亮亮,打滚去”时,我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陈明率先在草堆上表演完他的花拳绣腿后有点厌倦,他抱臂站在一边显得心不在焉。我晓得这是他进行幻想的时候。陈明是个幻想狂。我之所以晓得是因为他经常对我讲,其异想天开荒诞不经令人瞠目。但现在看来,真正恐怖之处在于陈明还是个倔强的行动者。
其实事情的征兆在当天晚上就已表露无遗,但我视而不见。我目睹了陈明从爸爸放在椅子上的长裤中摸出盒火柴。他得手后瞟了瞟我然后爬到床上开始心满意足地睡觉。那一夜我频频听到有毕剥毕剥的声音脆响在四周,它也许来自遥远的梦境,也许就在身边。我不敢睁眼。
第二天早晨的那场大火已属必然。当陈明在路上突然提出要我先去幼儿园时我却懵然无知。我看见王兵兵冒了出来。王兵兵是陈明的新嫡系,他将要帮助他的领袖完成一件震惊全厂的荒诞之举。那个早晨雾气未尽,我看着他们向厂区移动的背影,忽然涌出被排斥的心酸感觉。
冬天很冷,陈明想在草料库烤火,原因就这么简单而荒唐。当浓黑的烟滚滚冲上厂区的天空时,我站在幼儿园的门口满怀焦虑。透过重重障碍,我逼真地看到工人们已经惊觉。八十年代的工人依旧训练有素,保持了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在他们强劲而高效的行动下,火很快就被压制下来,最后彻底地沉寂。喧闹的人群迅速聚拢,两具焦黑而轻巧的小尸体被悲哀地抬出。
最后这一句叙述来源于我的想象,它显示了我潜意识里认为陈明下场凄惨。但实际情形是,陈明在火苗一蹿起时就飙了出来,随后王兵兵也忠心耿耿地跟了出来。陈明往里面砸了几块砖头但毫无效果。他显然意识到某种危险正在逼近,强烈的不安使他采取了溜之大吉的上策。陈明一声不吭地逃离涨满火焰的现场,极快地隐匿起来,但最终还是被抓获。爸爸将他绑在了屋中。
下午大人照旧得去上班。陈明双手被牢牢捆住并和屋中的某一部分相连。屋内寂静无声,这对于他是一种致命的惩罚。陈明从小胆大妄为无所畏惧,但怕静,怕孤单,一如鬼畏火,鼠畏猫。但很快他就得到解脱,我从幼儿园潜逃,推开虚锁的后门,用一把菜刀割开了他手上的绳子。当时我只能这么干。
陈明揉了揉手后拍拍我的脑袋表示满意,然后他爬上橱柜翻出妈妈藏起的米糖请我吃。于是两兄弟在一场大火之后围在桌边吃起了米糖。至今我回忆起这个场景时仍听到有毕剥毕剥之声。
老树·结局
你晓得老树是我弱小童年的巨大支柱。它以一种智者的姿态俯视了上述一切,但它无法控制甚至无法预知结局。
结局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开始,同时也决定着它。现在我的生活有点沉重,它是不是与我将叙述的这个结局有关呢?
我尽量讲得简练一点。十岁那年我们全家离开了工厂,陈明和我分别被寄放在爷爷和外公家。父母则双双南下打工。他们有技术,在一家合资企业混得不错,每月都有不少钱寄回,而我们曾居住的工厂,它由单纯计划经济体制所造成的各种弊端逐渐暴露,最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诸如三角债、产品老化而宣告破产。后来我曾经去过这座废弃的工厂,在重游故地时我感慨万千。我所寻找的老树已荡然无存,它没有毁于天灾却难逃人手,为此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泪。
我现在就读于一所闻名长沙的金融大学。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到远离家乡的一座监狱去探望陈明,他犯有性骚扰、抢劫等难于启齿的罪行。他将在那里度过漫长的十八年。
你晓得我的叙述常常脱离现实的轨道,这只能怪陈明。他将幻想症传染给了我,所以他不得不在我的幻想中做了一回犯人。正确的情形是:父母确实南下打工,但工厂并没有倒,它在一位能干的新任厂长的呼风唤雨中又起死回生。通过对他的拜访,我更加坚定了我的认识:无论何时何地,在一个企业中,人的因素始终是第一位的。这是忍不住的题外话。我应该说说老树了,老树依然气势磅礴,它是我心中永远的支柱。当初在它庇护下的众多顽童已风流云散各奔前程。某次我在街上遇见了“蒋司令”,“蒋司令”初中毕业后即辍学南下打工,据说过年时带回了一个老婆。“蒋司令”牛高马大气色很好。他还认得我,笑嘻嘻地向我打招呼,并关切地询问他童年时的对头陈明的近况。
陈明很好。他在县一中教授数学,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现在是先进教师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