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捷克机长与布拉格姑娘
01
万家灯火的圣诞节前夜,我被困在了酒店房间的门外,也无非就是上个洗手间的空隙,钥匙、手机、钱包全部都锁在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我,无计可施。
我和朋友住的这个地方虽然是个酒店,但其实就是个破旧的小旅馆,洗手间是公用的,卧室和洗手间之间隔了一个公共走廊。这对于在欧洲旅游有没有足够金钱的我们,已然是不错的选择。
走廊延伸至尽头,大概有六间房,那晚,我几乎搞清楚了每个房间里住着来自哪个国家的人呢。我挨个门敲过去,问大家有没有看到有什么人锁了我的房间。来自马来西亚的那对夫妇英语不好,只能用简单的yes和no,摇头和点头回答我。最后是住在隔壁的澳大利亚姐姐在危难时刻伸出了援助之手。她一路陪着我,去给回家过年的前台打紧急电话,听着电话里捷克口音的英语,帮我一遍一遍试装着钥匙的应急保险箱的密码。
那个夜特别漫长,整个布拉格似乎都睡着了一样。我和澳大利亚的小姐姐试了半天,也没能打开保险箱,所以只能拜托老板赶五公里的路,在这个西方的除夕之夜帮我送钥匙过来。我谢过那个澳大利亚姐姐,用旅馆公共客厅的电脑,又给我的朋友发了一封邮件。
我猜他也不会看的。
那时的他正在和他认识的一个捷克女生一起晚餐,很浪漫的时机,我没有去打扰他们,所以找了个理由说下午要见朋友,便与他们二人分道扬镳。事实上,我并没有见任何人,我一个人做tram游走了小半个城市,然后去爬了一半河对岸的那座我已经忘记名字的山,和山前的像僵尸的几个雕塑合了张影后,便买了一个土耳其kabab回旅馆了。
回来的路上,Pilot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今晚的飞机,我说圣诞节还要飞呀,他说是的,然后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我没有跟他说我在做什么,我只是兀自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和风景,心里面一片空白。
02
认识Pilot是在爱尔兰的一间酒吧,那天他从布拉格飞都柏林,我和朋友做在吧台前侃天侃地,他坐在我们旁边点了一杯酒,然后一个人不言不语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电视屏幕里在放爱尔兰的大河之舞视频。当时倒也没怎么留意这个人,直到看到我旁边的座位已空,却有一个钱夹留在椅子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人落了东西。
我追出去,但根本找不到他的背影,正在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角落里有个人拖着一个黑色的皮箱,正低着头默默抽烟。我努力去确认是否是他,他刚好也看到了我,冲我打了声招呼。我走上前去把他的钱夹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摸自己的口袋,才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他欣喜若狂地感谢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执意要请我喝一杯酒,我说算了吧,我已经喝饱了。他说就再多一杯,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刚才他一个人寂寥独饮的画面,竟答应了他。那晚聊了很多,他说他是捷克航空的机长,是第一次飞爱尔兰,所以下班后换了件衣服便跑来酒吧,想要感受一下出名的爱尔兰酒文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最后他帮我和我的朋友都买了单,最后还留了WhatsApp,说如果我们去捷克旅行,一定要记得联系他。
如果说故事总要有前因后果,那这便是我认识Pilot的缘由。几个月后,当我看着他家那面写满他飞过的城市的地图墙的时候,便是这故事里的重逢。
Pilot今年三十多岁,至今单身,住在距离布拉格市中心刚好的位置。当我走进他家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这个人对于飞行爱得有多么深沉。冰箱门上是全世界各地风景名胜得冰箱贴,柜子里有十几架大大小小的飞机模型。那面地图墙,上面有二十多个国家,三十多个城市,他说他每飞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在这面墙上留下印记。我看到被标记次数最多的地方除了布拉格,另外一个就是香港。
我指了指那个距离布拉格遥远的城市:“经常飞这里吗?”
他点点头,手指从布拉格沿着一条直线划到香港。
“我起初是主要飞欧洲和北美的,后来认识了我的前前任,当时她在布拉格念书,我们在一起了两年多,她毕业了要回香港,所以我就跟公司申请可不可以让我多飞一些亚洲的航线,哪怕是转机也好。”
布拉格到香港的直线距离将近九千公里,Pilot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这九千公里的飞行中激动或者忐忑。我知道问别人分手的理由总是像揭起旧伤疤,但Pilot似乎对这已经释怀。
他说因为距离的缘故,对方提出了分手,当时他立刻飞去香港想要试图拯救这份感情,但后来发现这份远距离的牵挂变成了一种牵绊。
“我们在一起那年我27岁,她20岁,现在如果我们还在一起的话,我35,她已经28了。也或许,如果真的能走到今天,我们已经结婚了。”
说着,他的手指又沿着刚才那条线从香港划到了布拉格。
Pilot在这段感情告终后用了很久的时间释怀,直到现在依旧单身,虽然也试着谈了一个新的对象,但在一起几个月就结束,他说他找不到一个像那个人一样的人,也找不到像爱那个人一样的自己了。
03
距离和真爱真的是顽敌吗?我试图去解读在这个故事背景下的答案,然而发现,其实所谓的释怀,无非是时间冲淡了当下的酸楚。当回忆从抽屉里被拿出来,发现忘不掉的还是那个人,以及爱那个人的那个自己。
圣诞笼罩下的捷克,tram站旁边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在等车,彼时是寒冷的季节,我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列车沿着轨道缓慢地从我面前驶过,我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忘记了等待了多久,等到最后列车已经歇班打烊,我的朋友拿着一个布拉格出名的提线木偶朝着我走过来,我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光。
朋友那里还有一把钥匙,我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我一边啃着已经凉掉的Kebab,一边问他今晚的约会怎么样。
朋友说圣诞节只有中餐厅还开门,于是他们就去吃了一家中餐。朋友一边把玩着他的提线木偶,脸上露出甜蜜蜜的笑容。
其实前一天我有跟着朋友去这位捷克姑娘的家做客,姑娘头戴大红花给我们弹了一首钢琴曲,我能看出她的眼睛注视着我朋友时,是在放光。
我问朋友对这位捷克姑娘有没有意思,朋友害羞地摇头,说只是朋友。我像个红娘似地说我觉得你俩蛮般的,他朝我翻个白眼,自顾自地继续玩着他的木偶。接下来,我又像个烦人的老太婆似的,对着朋友絮叨了半天诸如“遇见好姑娘就把握住”的理论。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尽管是单身,却总希望身边的人赶快找到对的人。
Kebab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收到了Pilot发给我的一张照片,他说他准备飞了。照片里的他换上了机长的制服,还傻兮兮地冲着镜头敬了个礼。我祝他safe flight,然后又回想起那天在他家的场景。
有些人一遍又一遍跨越九千公里,只是为了和爱的人更靠近一点。
我在Pilot的故事里似乎体味到了某种遗憾的感觉,但眼下这似乎也是时间河流里最适宜的解决方案。而在朋友羞涩的面容里,我似乎又感受了某种幸福的感觉,它是一切未确定的答案之前最美好的部分。
那晚的最后,旅馆老板终于出现,他一个劲地道歉自己结束家庭聚会立刻赶了过来。我拿了一块自己从布拉格买的手工皂送给隔壁的澳大利亚姐姐作为礼物,她说这段捷克的旅程之后,她和她的非婚夫就要回澳大利亚结婚了。
那一晚也是我在捷克的最后一晚,有些惊魂未甫,又有些像是被幸运宠幸。在那之后,我和Pilot有过一些简单的联系,嘘寒问暖,问彼此最近过得怎么样。几个星期前,那个捷克姑娘来爱尔兰和我朋友见了一面,但是因为一些遗憾,我错过了跟她的见面。
那些万花筒般的旅行笔记里都在说捷克的布拉格很浪漫,但布拉格于我,是因为这些故事里的人们而变的真切起来。
故事开始于2017年12月25日。
推荐背景音乐(这些是作者在写这篇文章时听的音乐):
《stepping stones》 Dave Thomas Junior
《Alla ogon pa mig》 Darin
《circle Round the Sun》 Matthew E.Wh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