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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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勇气

你没有回答我,没有给我暗示。但你怎么能够给我答复和暗示呢?时间还太短。要是我去询问医生有关你存在的证明,他只能一笑作答。但我已为你做出了选择,你会诞生。

我是在一张图片上看见你之后,才做出了这一选择的。这是一张三周大的胚胎图片,它在那本杂志上,与那篇论及生命发育的文章刊登在一起。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我内心的恐惧消失了,如同它来时一样迅疾。你看上去像一朵神秘的花,如兰花一样晶莹。在它的顶端,人们将会看到那个最终会变成大脑的、由两个隆状物构成的头部。头的下部是那个将长成嘴巴的孔洞。说明你仅仅才三个星期,肉眼几乎不可见。图片上注明的文字是——大约三毫米,这是你身体的大小。你正在发育,开始慢慢形成眼睛的轮廓,形成类似脊椎神经系统、肠胃、肝脏、肺叶那样的东西。你的心脏已基本形成,看上去显得很大,它与身体的比例是我的十倍。从怀孕的第十八天开始,它便有规律地跳动,让血液在周身循环。我怎么能够抛弃你呢?我怎么会在意你的出现是否仅仅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抑或什么过失呢?难道我们存在其中的这个世界不也是由于一种偶然,或者一种错误才开始形成的吗?有些人坚信,除了一种伟大的平静、一种死寂无边的沉默外,太初之始一无所有;只是之后产生了一个火花,一次分裂。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东西预先就存在。这种分裂连续不断地发生:没有预兆,没有理智,它只是导向一个个永无目标的结局。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出于某种错误,在这些结局中产生出了细胞,这细胞随即数以百万计地分裂、繁衍,直到树、鱼和人类的出现。难道你认为在那次火花闪现之前,会有人思考那种两难处境吗?难道你认为会有人在乎细胞是不是会喜欢这样?你认为会有人对生命的饥饿、寒冷和它的不幸感到惊奇?我怀疑。即使有人已经存在——比如一个或许可以超越时空、充当太初之始的上帝——他也不会去关心人世间的善恶。这一切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它能够发生,所以它不得不发生,因为它秉承于那种合乎天道的唯一傲慢。对你来说,情况也一样。我来承担做出抉择的责任。

孩子,我并不是为我做出这种选择。我敢发誓,让你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欢乐。我不愿看见自己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大街上行走,不想看见我亲自为你哺乳、为你擦洗和教你怎样说话的情景。我是一个有工作的女人,并且有许多其他可干的事情和兴趣。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不需要你,但我仍将与你一道坚持下去,不管你是否愿意。我要强加给你那种曾经也强加过给我、我母亲、我祖母和我曾祖母的同样的傲慢:这种强加可以一直追溯到那个由别人促使其降生的第一个人,而不管这人愿意与否都是如此。或许,要是他或她有机会做出选择,那他就会由于恐惧而作出这样的答复:不,我不想诞生。然而,又有谁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呢?所以,他们出生,生活,并且在给予他人生命之后又死去,这些被给予生命的人同样也没有机会作出选择。千百年来,每个人的情况都是如此,直至轮到我们。每一次,都是凭着这种傲慢,我们才得以降生于世,如果没有它,我想我们根本就不会存在。

孩子,要有勇气。难道你不认为,一棵树的种子需要勇气才能冲破表层的土壤,发芽生长?因为只需一阵微弱的风就足以将它摧毁,只需一只老鼠的爪子就足以置它于死地。但它没有畏惧这些,仍是抽芽,坚强地挺立,生长,传播着别的种子,最后长成森林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你哭喊着:“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我将回答你说:“我做那树所做的,这树在我出生的数百万年前就已经这么做了,我认为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

我绝不改变我的意图,即使我想起人类并不是树,想起因为有意识,人类的痛苦比树要更甚千百倍,想起变成森林对我们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想起并非一棵树的所有种子都能孕育出新的树来,因为大多数种子都可能丢失。这样一种大反转是可能的。孩子,我们的逻辑充满了悖论。比如当你在谈论某件事的一瞬间,你实际上已看到了它的对立面。你甚至会认为那对立面和你所谈论的事情同样合情合理。我今天的推论也许会在一弹指之间有所改变。事实上,我已经感到困惑、迷茫,也许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没人可以吐露心声。我是一个已经决定独自生活的女人。你的父亲没有与我在一起。当然,我对此不会感到遗憾。尽管我的双眼经常凝视着那道他用坚定的步子走出去的门,但我当时并没有试图去阻止他,仿佛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