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遗忘的男孩
刘晓慧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她对面是马焕明，旁边分别是英语老师与历史、地理老师。她细细回想吴主任的话，可能马焕明的性格不大好相处吧。想到此，她暗自一笑，自己不过是来这儿支教的，只待一年便走，就算是他性格难相处，又能有多大的矛盾冲突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她便开始备课了。下午她就要正式地去面对学生，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她走到教室门口时，进进出出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她，这让她有点羞涩和紧张。
上课铃声响起后，刘晓慧走到讲台上，轻咳了两声，下面的嘈杂声小了一些。
“上课！”她说。
坐在三排中间的一个男生喊了一句：“起立！”很显然，他是刚刚当选的班长。
“老师好！”学生们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不是那么整齐、洪亮。刘晓慧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可都是最有朝气的年龄，怎么说话这么有气无力呢？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好。”下面有学生应和着。
“坐下！”
学生们都坐下了，刘晓慧再用力喊了一声“上课”。坐在第三排的班长也用力喊了一声“起立”。这时，下面的学生哗地全站起来了。刘晓慧会心地笑了笑，说：“坐下！”
又哗的一声，所有学生都坐了下来。
“同学们好，我姓刘，以后，就由我来教你们语文。”这时，她发现坐在后排右边角落的几个男孩子在那儿交头接耳，还不时地朝着她笑。晓慧严肃地问道：“后面的那几位同学，你们在谈什么呢？谈得这么投入，可不可以告诉老师？”
那几个学生面面相觑，还是不停地笑。刘晓慧心里有点不悦，她指着最后排那个个头比较高的男孩子，说：“那个高个头的男生，你站起来一下。”
男生见点到自己了，只得摸着头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老师，我叫陈立伟。”
“哦！陈立伟，你们几个在谈论什么呢？”
“老师，我们在谈论、谈论你。”
“谈论我？谈什么？说给老师听听。”
陈立伟说：“我们几个人都认为，你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老师。”
一句话，逗得全班学生都哈哈大笑，还有学生应和道：“是啊！刘老师最漂亮了。”
刘老师双颊一红，竟然不好意思起来。学生们更加肆无忌惮地一起大笑，有个别胆大的学生一边笑一边说：“快看刘老师也害羞了，脸都红了。”刘晓慧努力镇定下情绪说：“谢谢你们对老师的赞美和认可！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可不是闲聊的时间。陈立伟同学，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陈立伟坐了下来。刘晓慧开始讲课。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上讲台，虽然面对的是这些大山里的留守儿童，但她的心脏仍在怦怦乱跳，好在讲了一段时间后，情绪平复了许多。第一堂课下来，勉勉强强算是把备课内容讲完了，没落下什么知识点，这多少让刘晓慧安心了一些。
第二堂课在初一（4）班，初一（4）班的班主任柳成鹏已站在初一（4）班的门口，见到刘晓慧忙打招呼。刘晓慧说：“柳老师，你怎么在教室？你下午也有课吗？”
“没有，我是班主任嘛！上午来班上安排学生座位，选班干部。下午我也没有什么事，就过来看一看，怕学生顽皮为难新老师。”
刘晓慧笑了，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初一（3）班有些学生太顽皮，竟然还开我的玩笑呢。”
“顽皮是孩子们的天性，不顽皮才不正常呢。”
正说着，上课铃声响了。所谓的上课铃就是挂在学校门口大树上的一个破钟，到了时间就由守门的丁师傅拿着根粗木棍使足了劲儿去撞击。钟声悠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有一座古庙。刘晓慧走上初一（4）班的讲台，也许是因为有班主任在旁边，课堂纪律比初一（3）班要好得多。学生起立、坐下，包括喊那句“老师好”都整齐划一。没有学生杂音的干扰，刘晓慧的这堂课显然发挥得比上一节课要好得多。
两节课过后，刘晓慧返回办公室。办公室里，马焕明也在。见刘晓慧进来，马焕明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刘老师，下课回来了？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上课，感觉如何？”
“还好吧。”刘晓慧微笑着回答道。
“是不是有些学生很顽皮啊？如果有过分顽皮不服从管教的学生，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去教育他们。对于一些顽劣的学生，刘老师你可不能纵容啊！该惩罚时就得惩罚。”
“哦！好的。谢谢马老师。”
刘晓慧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回忆起今天自己的上课首秀，感觉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是略微有些紧张，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会提高、会进步的。随后，她便埋头开始新一轮紧张的备课。
就这样，上课一周后，刘晓慧对学生有了些了解，教学也逐渐得心应手了。但横亘在她面前的难关不是别的，而是语言。虽是新时代的初中生，但是大多数学生仍然习惯用方言，本地的老师也大都用方言来教学和与学生沟通，而刘晓慧与学生之间的交流成了最大的障碍，这让她觉得很苦恼，有时甚至需要找会说普通话的学生来进行翻译。
另一件让她感觉郁闷的事，就是上课纪律。尤其是初一（3）班的上课纪律非常差，无论她如何认真讲课，下面总是闹哄哄的。一堂课下来，能够全神贯注听讲的学生并不多。而初一（4）班课堂纪律就好得多，学生们从开课起就能进入学习状态。从作业批改情况来看，初一（3）班学生的成绩也普遍不如初一（4）班。对于刘晓慧来说，她期望的是两个班的成绩能齐头并进，最好是一个都不落下，个个学生都优秀。
所以她更多地把注意力和精力集中到初一（3）班的学生身上，尤其是那些成绩差的学生。这一天，她批改初一（3）班学生的作业，出错的地方实在太多，这让她颇为失落和烦躁。其中有一道题，明明是上午刚刚讲过好几遍的，竟然有一个学生还是做错了。她看了一下作业本，是一个名叫张承峰的学生。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印象中好像并没有叫张承峰的。可眼下，这个名叫张承峰的学生交来的作业，几乎全是错的，就连最基本的常识性题目也全错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特意翻看了一下张承峰前几天的作业，同样错得一塌糊涂。该名学生的成绩怎么会如此差呢？难道他从来不听课吗？
第二天下午，是她的课。待学生坐下后，她说：“同学们，昨天我们学习了新的一课，讲了不少新的知识点，今天我们再巩固一下。”随后她在黑板上写下了一段话，“这段话的意思，昨天我已经在课堂上讲过了，今天我想请一位同学上来给大家讲一遍。”
她看了看下面的学生，也许是这道题过于简单，学生们个个都表现得很踊跃，有些学生手举得高高的，一脸期盼地想要上来表现一下。刘晓慧观察了片刻说：“请张承峰同学上来给大家讲一下吧。”没有人作答，但所有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地把头朝向教室最后一排最靠边的角落看去。
见没有人站起来，刘晓慧抬高音量大声问道：“哪位是张承峰同学？请张承峰同学上来。”
这时，有一名学生站起来了。虽然是站起来了，但并不比坐在他前面的学生高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这名学生个头不高，且很消瘦，头发也乱蓬蓬、脏兮兮的，感觉有些时间没有理发了。
刘晓慧说：“你是张承峰吗？”
“是，”他说话声音很小，似乎回答给自己听，“我是张承峰。”
“那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目吧。”
张承峰有点犹豫，但还是向讲台走去。全班学生的目光都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移动。到了讲台，刘晓慧看得更清楚了，张承峰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头也不到一米五，在班上算是矮小的。衣服很是脏旧，上衣袖口处破了好大一个洞，可能是怕人看到这个破洞，他用手指轻轻地钩住了这个洞。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始终低头看着地面，似乎地面上有他要找的东西。
“张承峰同学，你来做一下这道题目吧。”刘晓慧轻声地对他说，心里却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同情。
“我……”张承峰似乎想抬起手，却又不敢。刘晓慧明白了，他是想掩饰袖口的破洞。刘晓慧走到他身边，说：“让老师帮你把袖口挽起来吧，这样方便你答题。”说着，走过去，很仔细地帮张承峰把衣袖挽了两圈，有破洞的地方也很好地掩盖住了。
张承峰这才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看着黑板上的题目，半天都无从下手，最后勉强写了个答案，还是错的。这么一道常识性的题目都答错了，下面已有同学笑出声来。张承峰答错题，这在刘晓慧的意料之中，遗憾的是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关注到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孩。
本来还想再多问他几句，见他一副受惊般的模样，瘦小的身躯伴随着紧张而不停地抖动着，原本想批评他几句的刘晓慧改变了主意，她小声地说：“张承峰同学，你先回到座位上去吧！”
张承峰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低头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最后面的最边角的位置。刘晓慧平静地说：“刚刚张承峰同学把这道题答错了，可能是老师昨天讲得不够清楚，现在我再讲一遍吧。”说着，她又把这道题很认真仔细地讲了一遍。
这是下午最后一堂课。当下课钟声响起时，意味着一天的课结束了，学生们也就可以放学回家了。见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走出了教室，张承峰这才拿起书包准备离开。刘晓慧走了过来，语气中充满关切地说道：“张承峰同学，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吧。”
“哦……”他眼中顿时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不要紧张，老师就是想跟你聊聊学习的情况。”刘晓慧微笑着说。
张承峰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刘晓慧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其他老师都已经下班了。刘晓慧坐在椅子上，然后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对张承峰说：“你也坐下吧！”
“我……我……”
“别紧张，快坐下吧！”
“谢谢老师。”
“张承峰，你是9月1日起就来上课了吗？”
“是的，老师。”
刘晓慧本想问那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说：“我看了一下你的作业，似乎错得很多啊！能告诉老师是什么原因吗？”
“我……”张承峰始终怯怯地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角。
“是不是老师讲得不清楚，你没有听懂？”
“不……不是，老师。”
“那你能告诉老师是什么原因吗？”
“老师……我、我坐在后面，我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张承峰终于鼓足了勇气，小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哦！”刘晓慧猛然想起，张承峰个头矮小，又坐在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难怪看不到呢。
“那你怎么不跟班主任马老师说呢？”刘晓慧充满怜爱地问。
“我、我不敢。”张承峰头更低了，双手使劲地揉扯着衣角。
刘晓慧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沉思了片刻，说：“你先回去吧。”
这一晚，刘晓慧彻夜难眠。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是想家人想男友，也不是因为环境的恶劣而影响到她的睡眠，从下午离开办公室后，张承峰那种怯怯的眼神与神情，那身破旧的衣服无时无刻不浮现在她的眼前和脑海里。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本应该是在父母跟前撒娇，有着阳光般的生活，可是在他身上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是什么样的原因和遭遇会让这么点大的孩子表现得如此怯懦和自卑？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刘晓慧的大脑。但不管如何，她感觉得到，他需要她的帮助，或者可以说，她感觉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去帮助这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