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薛仁贵辽西认子 陈金定计杀辽婆
当日,两将又令鸣锣擂鼓,大相征战,直杀得鬼哭神惊,天昏地惨。小卒慌忙报进城中,说有一年幼将军,领兵与保童征战,甚是威猛。太宗闻报,即与徐上城观看,见旗上写“平辽薛国公之子薛丁山”。太宗谓徐曰:“旗上分明写‘薛国公之子’,吾闻其子已死,此是何方将佐?”徐曰:“须去问了薛公,便见分明。”太宗乃同徐下城,亲至仁贵床前问曰:“刀伤可好些么?”仁贵曰:“刀伤虽略好些,尚未十分平复。”太宗亲为之敷药,不逾时,而刀口平复。太宗大喜,又问曰:“卿有几子?”仁贵乃流泪曰:“臣妻只生一子,取名丁山,年十二岁,也会射箭。臣征东回家之时,偶遇于白河村中射雁,他自夸己能。臣间别多年,一时父子不相识认,两下比试,不觉失手射死,臣嗣绝矣。”太宗曰:“今城外有一少将,貌似将军,旗上写‘平辽薛国公之子薛丁山’。卿同朕一看,便见分明。”仁贵就随太宗上城观看,果见旗上名字。仁贵曰:“我子分明死了,如何又在这里,此实不敢信也,且看他交战何如。”仁贵看了,曰:“真勇将矣,可速调兵接应。”丁山战到日晚,遂左手提枪,右手取出铁鞭挥去,正中保童背心,保童口吐鲜血,负痛而走。丁山催动人马,大杀辽兵。太宗忙传圣旨,迎接年少将军。丁山入城朝见太宗,太宗问曰:“卿是何人?”丁山曰:“臣是薛仁贵之子薛丁山。”太宗方知是实。忙召仁贵上殿,谓曰:“果是卿儿子。”丁山一见父亲,乃拜伏在地。仁贵上前扶起,哭曰:“吾儿,你缘何得了性命?”丁山将前事说了一遍,仁贵大喜。太宗曰:“卿父子今日得相会,亦是朕有幸也。”遂命安排筵宴庆贺薛家父子不题。
却说苏保童被丁山打了一鞭逃回,自揣:“丁山武艺高强,如何敌得他过,我有姑娘[1]苏金定,神通广大,呼风唤雨,驾雾腾云,件件精通,须得他来,方可捉获此子。他今在二姑山中修行,不免请他来,多少是好。”次日,上马行到二姑山,见了姑娘,低头下拜。苏金定曰:“侄儿今何到此?”保童曰:“我与唐朝薛丁山,战了一日,未见胜负,后来被他打了一鞭,特来请姑娘到营中,乞助一阵。”金定曰:“我已修行,岂有再行兵之理。”保童跪下,再三哀告曰:“我父已被薛仁贵杀死,此仇尚且未报。今其子丁山,又将侄儿打了一鞭,姑娘乞念我父手足之情,助我一阵。”金定被他哀求不过,只得从他,遂拿了钢刀,上了马,同保童竟杀到城下,高声叫曰:“乳臭小子,可出对阵。”小卒慌忙报进。丁山遂提枪上马,开门杀出,直取辽婆。战到五十余合,辽婆念起咒语,丁山诵起真经,两下对过。辽婆终是女人,两腿酸麻,策马逃走,丁山随后追去。
金定走至黄昏,躲入庙去,见丁山赶近,扯满弓弦,暗射一箭,正中丁山左臂,回身关上庙门。丁山大叫道:“贱人快来受死。”黑夜不见辽婆,亦自寻路走了。行了数十步,见一庄门,高声便叫借歇。陈公听得有人叫响,即来开门。丁山告曰:“吾是大唐保驾将军薛仁贵之子薛丁山。今与辽婆大战一日,彼乃逃生走了,吾随后追赶,不想天色已晚,反被他射了一箭,不知去向,吾逃至此。望公公相救。”陈公忙扶入房中。陈公之女陈金定,看见便问:“此何方将士?”陈公曰:“此是唐王驾下将军,若救得此人,富贵不小。”陈金定见了丁山,年纪幼小,人才出众,心内欢喜,忙整酒饭相待。悯其箭伤,亦向前相见。安置已定,各自歇息。
却说辽婆躲在庙中,等待天晓开门,看见满地都是血迹,暗想:“夜间此子必中我箭,箭上有药,必然死矣,我且回去,报与侄儿。但昨日至今,腹中饥饿,不免走到前面庄内,讨些酒饭充饥,多少是好。”乃下马竟入里面。陈公见了,跪下曰:“皇姑来此何干?”皇姑把前言说了一遍:“特来与你借饭充饥。”陈公忙排酒饭,款待辽婆。丁山不知,在里面大叫一声:“好痛杀我。”辽婆便问:“里面是谁大叫?”陈公佯言曰:“是我儿子,被虎伤了左臂,因此大叫。”辽婆曰:“我有箭疮药在此,拿去敷上即好。可叫他来见我。”陈公乃拿药到里面见丁山,将与辽婆应答的话述了一遍。丁山说声:“多谢相救。”陈公遂将其药敷上,疮即不疼,顷刻平复。陈公说:“辽婆又要你出去见他。”丁山曰:“若还认得,此事将何理论?”两人正在商议,陈金定走来听见,向陈公曰:“儿有一计,可救将军。”陈公曰:“何计?”陈金定曰:“爹爹出去见他,说感蒙妙药敷上,丁山之伤已平复,但一时起来不得,皇姑要见,须同进卧房里面一见。孩儿持刀一把,躲在门后,等他进来,一刀挥为两段。一则救了将军,二则除了此害,岂不是一举两得。”陈公曰:“妙哉!妙哉!”此时陈金定暗想:“丁山少年英雄,天下少有,若得此人结为夫妇,吾愿足矣。”故此悉心相救。
陈公依计,出见辽婆曰:“皇姑要见儿子,伤疮虽好,一时尚起不得,请进卧房一见。”辽婆随着陈公走到房内,忽门后闪出陈金定,大喝一声,刀起头落,已挥为两段。丁山见了大喜,向前拜谢。陈金定挽住曰:“不要拜谢。奴有一言,将军若不嫌奴家貌丑,愿与将军效结姻亲。”陈公亦言曰:“我女年方二八,容貌颇美,武艺高强,能敌千员大将,将军若肯招纳,同去救了唐王,多少是好。”丁山想他救命大恩,只得应允。陈公大喜,就叫安排结亲宴席。二人打扮整齐,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家堂香火,后拜陈公夫妇,对拜已毕,三人入席。酒饮数巡席散,夫妻挽手,同入罗帐,效结鸾凤。
次早起来,夫妇拜见陈公。丁山曰:“感蒙岳父深恩,本当奉侍左右,但唐王与父亲心内悬望,吾今要去,禀知岳丈。”陈公曰:“可带我女一起同去。”丁山听说,夫妇遂别陈公,一起上马。不移时,已到节天关,正遇苏保童统兵杀来。丁山大叫曰:“辽奴,你请姑娘来助战,如今已被吾杀死。你好好献上降书,免你一死。”保童听说大惊,又见有女将在旁,不敢回言,打马便走。关上小卒看见丁山回来,忙报知太宗,太宗就令开城接入。丁山夫妇入城,朝见太宗,太宗问曰:“此女何人?”丁山曰:“臣妻陈金定也。”就将前事备细奏明。太宗大喜,就封丁山为总督元帅,妻陈氏为一品夫人。夫妇叩头谢恩,太宗曰:“卿可同妻去见父亲。”丁山乃与金定来见仁贵。双双拜下,说出情由。仁贵大喜不题。
却说苏保童闻知姑娘被杀,心内大惊。忽想师父青云老祖,神通广大,请他到此,方能杀了薛家父子。遂上马来到青云山,进入洞中,拜见师父。老祖便问:“来此何干?”保童将交战事情说了一遍:“弟子特来请师父相助一力。”老祖曰:“我是出家人,不去杀人,你回去罢。”保童再三哀告,老祖不肯出来。保童乃心生一计,哄他一哄,说:“唐朝薛丁山是云梦山鬼谷祖师徒弟,与我对阵,骂师父不济,说我武艺不精,才略不通,师父徒虚名耳。以此弟子特来请师父出阵,不惟[2]可杀丁山,抑且可显师父平生大略。”老祖听说,大怒曰:“鬼谷是我师兄,丁山是我师侄,他如何这等无礼,毁谤于我。徒弟,我今为你捉那薛家小子罢。”就同保童来到营中,统领三军,拥至城下,大叫:“丁山,可早出来受缚。”小卒连忙报进。太宗闻报乃曰:“那个将军出战?”陈金定进前曰:“贱妾不才,愿出一战。”太宗大喜。金定遂提刀上马,带领三千人马,开了城门,奔至阵前,指着老祖骂曰:“无端野道,你出家修行,便如何又起恶心,在此搦战。”老祖曰:“你是何人?”金定曰:“我是薛丁山浑家[3]陈金定也。”老祖曰:“量你是个女子,有何本事,快去叫你丈夫出来交战,不然叫你死在目前。”金定大怒,舞刀直取老祖,老祖举枪架开,二人大战三十余合。老祖正欲念咒作法,忽丁山恐妻有失,单骑杀来,辽兵大败,各自收兵回营。
那青云败回营中,心生一计,乃谓保童曰:“明日你去与他交战,诈败而走,待我如此如此,他必被擒矣。”保童曰:“此计甚妙。”次日,领兵到城下搦战。丁山夫妇闻知,引军杀出。两下交战三十余合,保童便走,丁山夫妇追至营前,青云从营左冲出,念起神咒,只见天昏地黑,丁山夫妇心中大慌,正欲回转,忽青云跳过马来,把金定活捉去了。丁山正要夺路而走,青云就丢起红绫大帕,将丁山裹住在内,拿进回营。揭起帕来,跌下丁山。保童曰:“你这小贼,我父被你父杀了,今日将你碎尸万段。”丁山骂曰:“辽奴要杀就杀,何必多言。”保童曰:“待拿那老贼来,一同祭献我父,那时杀你。”遂命左右,将他夫妇囚在一处。太宗闻报丁山夫妇被捉去了,魂不附体。仁贵哭曰:“我子拿去,唐王依靠何人,待吾来日亲自出征。”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姑娘——即姑母。
[2]不惟——不但,不仅。
[3]浑家——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