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拟府邸　真有故事

尽管《红楼梦》是一部文学作品，但写实成分很重，尤其是对清初豪门大户衣食住行方面的刻画描写，糅进了作者曹雪芹的家事和当朝及史上一些有名有姓人物的家庭生活事迹、掌故，有不少故事情节简直就是明搬实录。所以，《红楼梦》是“假拟府邸，真有故事”，其记载的经济生活情节，值得我们审视和借鉴。

贾府的主人在衣食住行方面很是讲究，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消费习惯和理念。这种“讲究”，并非恣意奢华，追捧那些华而不实的物品。相反，那些本色的、原生态的物品，简约、自然的生活方式恰恰是他们的至爱。贾母喜欢乡野老妪刘姥姥上门带来的那些时令瓜果蔬菜，对刘姥姥说：“我正想个地里现结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地里的好吃。”有一回，她在大观园里偶感风寒，就觉得下人们送来的野鸡崽子好吃、对胃口，连连表扬孙媳妇——大管家王熙凤。举府尊贵无比也娇惯无比的宝二爷——贾宝玉，除了脖子上的通灵宝玉不得不随时佩戴外，其平时穿着打扮也本色寻常，吃的方面更不刻意花哨。他常常是头上的“抹额”也懒得戴，香囊等装饰物也不稀罕，乐意送给下人。有一回他到他的姨妈——薛姨妈家做客，也没见他喝什么高档酒、饮用什么噱头十足的养生茶，书中记述得很清楚，那次宝玉喝的是坛子装的纯手工酿造的酒（似为薛姨妈从南边带过来的类似于现今的“加饭酒”“女儿红”之类的酒），饭后喝了些陈年普洱茶。另书第六十回记载，有一次宝玉屋里的芳官向厨房中的柳家媳妇发话：“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这道“凉凉的酸酸的”素菜即后世人取名叫“翡翠羽衣”的“红楼大菜”，其实就是一盘凉拌黄瓜。只不过这黄瓜并非温室大棚里那种反季节的，也并非转基因的，是农家田里现摘的，而且个头刚好，不老不嫩。制作的时候，刀工须极其讲究，而且浇淋的是地道的小磨香油。再如林黛玉的日常饮食中，也少见大油大荤，林姑娘讲究清淡素净，且保留着南方人饭前喝汤的习惯，丫鬟便经常叫厨房给做一道汤，这道汤既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鱼翅燕窝，却是用现在常见的那种娃娃菜做的。在贾府，威望和影响力仅次于贾母的王夫人多年来坚持吃斋饭，须知斋饭不仅仅是素净，其食材哪一样不是原生态的？

的确，原生态的食物养人脾胃，使人健康；原生态的衣衫，也能叫人大方磊落，不至于浮光妖冶，移人性灵。就是日常的小摆设、小玩物，贾府的主人们也是喜欢原生态的那种。有“老鸹窝里的凤凰”之美誉的贾府三小姐探春就喜爱那些“质朴”的小物件、工艺品，她秉持的朴素的物用原则就是：有用就值钱，有用自有价值。《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写她说给二哥贾宝玉的一番话，便透出她对原生态物品的钟爱：

探春（对宝玉）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替我带些来。”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谁要这些。怎么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者，这些年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

生态，简单地说，就是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状态，以及它们之间和它与环境之间环环相扣的关系。生态学的产生最早也是从研究生物个体开始。1869年，德国生物学家E.海克尔（Ernst Haeckel）最早提出生态学的概念，即它是研究动植物及其环境间、动物与植物之间及其对生态系统的影响的一门学科。《红楼梦》中有关动植物与环境的相生、相克、相容、相左的情节很多，其中描述最多的还是人，即贾府主人与客观环境如何和谐相处。除了上面提到的饮食，贾府主人在居住、娱乐、祭祀以及社会交往中都十分注意时宜、环境、气场，始终注意摆正人在其中的位置和人所发挥的作用。如“黛玉葬花”的情节，就不能仅仅以感情和性格因素来衡量、分析，其人与自然的关系、原生态性才是最需要考量的因素。

《红楼梦》描写的是明末清初封建府邸的生活，那个时期正是资本主义孕育萌芽阶段，经济迅猛发展，国力上升，社会阶层尤其是封建士大夫阶层对物质文化生活有了新的需求。像贾府这样的人家，注重“生态”，就是注重诸如健康等美好的事物。这正反映出新兴资产阶级的一种时尚和价值追求。

【清】孙温　绘

贾府的春节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