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的24小时

现在霍敏抱在手上的，是一堆厚厚的资料，这些资料是从袁天任那里拿到的，关于孙德志的一切。

陆晨开着车。三人各有所思，霍敏现在满脑子都是孙德志的那张国字脸。陆晨这个科技迷却是深深被330所的密码研究系统所吸引，而坐在后排的李正阳感觉到阵阵压力，时间不多了，他应不应该放手一搏，把案件交给霍敏。这可是他千挑万选找出来的A级侦察员的苗子。

“小子，只有24个小时，你有信心破案？”李正阳将信将疑。

霍敏沉吟了半晌：“处长，我试试。”

李正阳笑道：“小子，我可先说好，你别砸了老子的招牌！”

霍敏正色道：“绝不给你丢人。”

李正阳哼了一声，他们了解他，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已经默许了霍敏全权负责此案了。

陆晨驾着车，已经经过了孙德志病发死亡的现场，那是一个转角街区咖啡店的门口。在十字路口有一个红绿灯。

陆晨问：“还需要再走一圈吗？”

“需要，倒过来。”霍敏淡淡地说。

陆晨一拉方向盘，汽车转了过来。

李正阳眼一瞪：“这是逆行！别瞎搞！”

“哦哦哦，我没注意！”陆晨马上调整车道。

“等等！”霍敏喊了一声，他看见了那个热气腾腾的面摊。面摊依然有很多人围着。面摊隔着大街，正对着孙德志倒下的地方。

“如果我是来接头的人，我会选择在哪个地方等待并观察孙德志？”霍敏喃喃道。

霍敏向李正阳请示道：“李处，我需要这个。”他指了下面摊上方的天网监控摄像头。李正阳点头：“嗯，这个好办，一个小时后，你来我办公室看吧。”

霍敏对陆晨道：“这一个小时，我们还可以干很多事。”

“嗯，先送我回办公室，我让人给你调天网去。”李正阳道。

陆晨问道：“那我们干什么去？”

“你听霍敏指挥。”

二人将李正阳送回局里。

“走，去孙德志家里。”

“在哪？”

“四环东乐平国际社区。”霍敏拿出地图。

“四环？大哥，一个小时回不来……”

霍敏拍拍陆晨肩膀：“现在每一分钟都很珍贵，别装了，车——神——”

陆晨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他的特长，要知道，他自小喜欢赛车，并且极有天赋。霍敏这种平时心气高的人，能认可他的技艺，陆晨开心起来。

“嘿，你有信心能搞定这个案子？”

“我没有选择，我们不出击，敌人也会找上来……”霍敏似有深意地说。

陆晨默念了一遍他这句话：“有时候啊，我觉得你和李处长，挺像的，又深沉，又玄乎。霍敏同志，你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你小心罚单！”

陆晨吹了个口哨，轿车绝尘而去。

袁天任离开了办公室，他径直回到了家中，孙德志的离世和“深海”的丢失，让他情绪很不好。他几乎都忘记了今天是女儿从国外回来的日子。

霍敏在给他打了一通电话之后，要到了孙德志的住址。据袁天任介绍，孙德志离异后，一直是一个人。他的前妻已经收到了他离世的消息。霍敏在电话那头已经听见了袁天任关上办公室门的声音。霍敏立刻追问袁天任要见什么人，去哪个地方，搞的袁天任很不舒服。

霍敏自然听出了袁天任的不悦，他的级别和身份，与袁天任大大的不对等。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在电话那头提醒了袁天任：“间谍可能就在你的身旁，一定要注意安全，现在我们全力在追查密钥，可是敌人知悉销毁程序启动后，也可能会主动出手，再来找你，建议你和李正阳处长联系，移驾国安局的安全屋内。”

袁天任说：“小子别说大话，我今天哪里都不去，谁都不见，我就接我女儿，回家吃饭，我看谁能接近我，要真有间谍出现，你们国安局是干什么吃的？”

霍敏于是善意地提醒：“你女儿这个节骨眼从国外回来，你可要特别留神些。”袁天任不悦地挂了电话。

霍敏毕竟太年轻，到底能不能攻破这个案件，实在难说得很。根据纪律要求，袁天任必须在第一时间启动销毁程序，这对他个人，以及他的前途来说，是一种保护。他不可能先行押宝一样，将希望寄托给李正阳，等到李正阳追查一阵，直到无法破案之后，再启动销毁程序，那个时候，说不定敌人已经将“深海”转移出去了。现在他先行启动了销毁程序，哪怕孙德志是被间谍窃密了，他也依照正常的措施进行了补救，至于24小时之内破案的压力，自然已经转移给了国安局。

尚在办公室喝茶的时候，霍敏的眼神就让袁天仁很不舒服，他的眼神很深邃，仿佛看穿了一切，也包括袁天任的明哲保身。

先行启动程序，后报告李正阳，这对袁天任来说，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选择，但也是一个比较自私的选择。对于充满政治智慧的袁天任来说，只要启动了销毁程序，他就避免了成为历史罪人，不会给自己蒙上巨大的政治污点。泄密的责任是孙德志的，无法破案的无能是李正阳的，而他作为330所的掌门人，于危难关头，壮士断腕，政治正确地做出了抉择，第一时间启动了销毁程序，让敌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哪里是有过，分明是有功。那些投入和心血，算得了什么。当然，如果李正阳能破案，追回孙德志的密钥，那就更好了。

他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了，而是一个政客。

袁天任早年丧妻，早早地将女儿送出国去，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只有工作，只有业绩，只有成果，能让他那清冷如冰洞之水的心湖激起涟漪。他渴望并享受那种受到众人仰视的感觉。不可否认，他为国家的科研作出了巨大贡献。他的智慧配得起他的骄傲。

可是，今天一个小年轻居然对他指手画脚，还对他马上要和女儿共进晚餐的安排诸多异议，真是没大没小。李正阳居然还由着这个小年轻，要是24小时找不回密钥，我看你李正阳如何给我个交代！

袁天任的家住在锦城西的浣花公园里，在周边房价还处于低迷的时候，袁天任相中的这个小区，房价已经一路飙升。袁天任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只要清静就好，于是他花重金拿下了小区里最僻静的楼王。

袁天任回到家的时候，小区深处的楼王已经亮起了灯，厨房里还有人影在走动，看来是有人在做饭。袁天任的情绪有了一丝平复，一种久违的温馨感涌了上来。他在电梯里，才掏出手机翻看邮件，原来今天回来的，不光是女儿，还有女儿的男朋友。

女儿袁晓燕今年已经24岁了，不小的年纪了，在美国知名的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他一向对女儿的品位和眼光很认可，不过一想到婚嫁之事，他难免有些不舍，当过父亲的人，都能体会。

那厨房的人影肯定不是女儿，女儿什么时候会做饭啊。那这下厨的，多半是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了。这小子还挺识趣，知道先表现一下。

袁天任走到家门口，那是一道黄铜色、雕花格雅的厚厚铁门。他正掏钥匙。“爸爸！”袁晓燕已经打开了门，她上身一件粉红色羊绒紧身毛衫，下身一条水洗蓝牛仔裤，身材姣好，就像一只轻盈的小燕，扑到了袁天任的怀中。袁天任高兴极了，一时间，将所有烦恼都抛到了脑后。原来家庭的温暖，比一切名利都重要。

“哎哟，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丫头。”

“爸爸，”袁晓燕嘿嘿地笑，“我就要做个小丫头，我就要做个小丫头。”

袁天任道：“爸爸先给你道个歉，爸爸工作上有点重要的事儿，没能来接你。”

“没事爸爸，我和家明一起回来的。”袁晓燕脱口而出，说得极其自然。似乎这个“家明”，已经属于家里的一分子，是自然而然的“回来”。

袁天任问：“哪个家明？”

袁晓燕向厨房里招手：“家明，快过来。见过我爸爸。”

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帅气男生，走了出来，他系着围裙，看样子是在做饭。这男生颜值极高，极像某位当红的小鲜肉演员。

“叔叔好。”男生毕恭毕敬地喊道。

袁天任对他第一印象很不错，笑着问：“这位是？”

“他就是家明，潘家明。我研究生同学。”袁晓燕竟然有一些腼腆。

袁天任道：“你就是家明啊，小伙子不错不错，别都站在门口，屋里说。”

袁晓燕看父亲对潘家明印象不错，暗自得意，向男友潘家明眨了眨眼。潘家明立刻会意：“叔叔，您和燕子先看看电视。燕子，好好陪叔叔聊聊，我做饭去啊。”

袁天任和女儿走进客厅，见角落里放着一个橘黄色的大号行李箱。这个行李箱是袁天任送女儿出国时买的，女儿多年带在身边。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来二人到家不久，那个叫潘家明的小伙子已经先忙着做饭了。

想到这儿，袁天任对潘家明又添了几分好感。

袁天任和女儿闲话些家常，交谈的主要内容，就是潘家明的情况。女儿慢慢道来，这潘家明来自福建，也在美国留学，他和袁晓燕在一次华人留学生聚会上认识，二人兴趣相投，颇为投缘。潘家明对袁晓燕可谓一见钟情，苦追了她一阵。

袁晓燕口中的潘家明是个方方面面都很优秀的人：颜值高、上进心强，关键还是暖男。袁晓燕自小娇生惯养，在美国幸得潘家明照料。这样的好男生，现在哪里去找？

袁天任了解女儿，他听着她说，只是微笑，但心中对潘家明已是颇为满意，女儿的脾气和眼光他知道，能让女儿如此心仪的，自然是优质青年。

不一会儿，饭桌开席。潘家明忙前忙后，乐得给未来老丈人多表现表现。三人就座，袁天任取出家中珍藏的好酒，问潘家明酒量如何。

潘家明识趣地说能喝一点，但酒量不深。这可是最佳答案。但凡未来老丈人要约酒，可万万留神，既不能不喝，这样显得极不友善，又不能显得酒量过大，要把老丈人也喝翻了，估计给老丈人的印象也打了折扣。

袁天任尝了尝潘家明做的菜，赞不绝口，这小伙子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真是难得。袁晓燕笑道：“怎么样，爸爸，家明手艺不错吧？”

“不错，不错，这样的手艺，可以在唐人街开馆子了。”

潘家明听袁天任这样夸奖自己，也颇为识趣：“我听燕子说，叔叔一个人将她养大，很是辛苦，燕子经常说起，叔叔的厨艺，才是神话传说。”

袁天任哈哈大笑，这小伙子的话，真是说到了他心里。女儿大了，有个这样体贴的男朋友也不错。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个不停，时间流逝如梭，不觉天色已晚。袁宅里灯火温暖，三人对饮成趣。袁天任又巧妙地问及潘家明的学业、家庭，潘家明坦言自己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父母早年就移居国外，他大学一年级那年就赴美留学了。

袁天任终于问到一个关键问题：“那你今后准备在哪发展？”

潘家明看了看袁晓燕，袁晓燕也看着潘家明，眼神中全是甜蜜。袁晓燕抢白道：“爸爸，我们准备回国发展。”

“真的？”

“真的。”袁晓燕努力点点头。

这个答案让袁天任心头大石落地，他送女儿出国念书，希望女儿多开眼界，可是并不希望女儿今后离自己太远。当潘家明介绍自己的父母定居国外时，他心中隐隐忧虑，要是女儿今后随他出国，那袁天任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像袁天任这样级别的干部，是不可能轻易出国的。袁天任也不可能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去国外养老。

袁天任很高兴，他将所有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他庆幸上天待他真是不薄。李正阳现在还没有来电话，他说不定已经追到了密钥。他最不悦的，是那个李正阳带来的叫霍敏的小伙子，今天居然在电话里叫他留神从国外回来的女儿。

扯什么淡，我自己的女儿，我需要留什么神。那小子看上去神经质得很，李正阳怎么什么人都招录进麾下？

他看了看潘家明，这才是优质男青年的典范啊。

“爸，我有两件事，想征求您的意见，希望您不要反对。”

袁天任悠悠问道：“什么事儿啊？”

“爸，我和家明准备……”她握住了潘家明的手，潘家明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袁晓燕，仿佛在给她莫大的力量。

“怎么了？”

袁晓燕腼腆一笑：“我们准备结婚！”

袁天任真是大跌眼镜，女儿什么时候和潘家明都进展到这一步了。“女大不中留啊，你们都考虑好了吗？”

“嗯！”两个小年轻用力点点头。

袁天任喝了一杯酒：“这是好事儿啊！现在是新时代了，只要你们年轻人真心在一起，爸爸不会反对的。”

见父亲答应，袁晓燕和潘家明心花怒放，连忙起身敬酒。

“还有一个什么事儿啊？”

“爸，刚才我也说了，我们准备结婚后回国发展。”

“嗯，这也是好事啊，爸爸最舍不得你走远！这样家明随时可以来陪我喝两杯啊。”袁天任说道，他随手和潘家明碰了下杯，杯子里的美酒，澄净晶莹。

袁晓燕说道：“我们准备去上海发展，下半年先到上海看看，开一家工作室。”

袁天任看看潘家明，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潘家明点了点头，对他回以诚恳的神色。他的神色给了袁天任莫名的笃定，仿佛在告诉他，放心吧，叔叔，我会把晓燕照顾好的，事业上，我也会全力襄扶她。

袁天任不禁想起往事。他早年丧妻，自己一手把女儿拉扯大，两人相依为命，虽然女儿总归要出嫁，他难免有几分舍不得，可是眼前的女儿，学业有成，又有事业心，对自己的人生、爱情有着自己的规划和主见，他当年不就是想培养女儿成为这样的人吗？他做到了，他很欣慰。更欣慰的是，女儿还带回来一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这小伙很不错，父亲毕竟是要先走一步的，能有个这样的男人在余生照顾女儿，也是好事。

袁天任这两日，经历了太多事情。孙德志突然离世，“深海”密钥失踪，他作为330所的掌门人，面临着莫大的危机，他的情绪本来处于低谷，可是女儿和潘家明的到来，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在他醉心事业的生涯里，家庭的天伦之乐，终于又唤起了他心中的阳光。

袁天任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趁着年轻出去闯，是好事，爸爸支持你！”

“谢谢爸爸！”袁晓燕兴高采烈起来，“爸爸，你可不能光口头支持。”她趁势撒起娇来。

袁天任笑道：“说吧，要多少？爸爸这些年，省吃俭用，还有十几万积蓄。”

袁晓燕说出了一个数字，袁天任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重复地问了一遍：“啊？多少？”

袁晓燕依然撒娇地笑着，看着父亲，她娇小美丽如樱桃的小口里，重复了一遍那个震惊父亲的数字：“爸，不多不多，我们现在需要——5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