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年轻的时候父亲要抗家，两个姐姐没有出嫁，一个弟弟身体虚弱，一个妹妹刚过十岁。

父亲死了，十三岁的男孩子努力把家撑了起来，脊梁被压弯。

二十七岁，好不容易成家。

三十岁，有了儿子，也成了盲流。儿子七岁的时候，才回到老家。这时候，弟弟成家立业，妹妹也有了两个孩子。

在东北的时候，为了大姑家盖房子，父亲挖地基，扛木头，出了很大力。父亲大腿上的静脉有好多曲张，看起来像是一颗颗绿色的黄豆。母亲说，那时候姑父在政府的广播站里做广播员，家里的活基本都是父亲做。

但是，姑父好喝酒，喝酒回来就会说许多平时不说的话。那天，在挖地基，干活容易出汗，为了不弄脏衣服，父亲只穿了一条短裤。工作回来的姑父拍着自己的胸脯说，看我，就不用费大力，有人给自己干活，自己出去喝个小酒，舒服。这话不知道怎么刺激了父亲，当时父亲就觉得一阵凉风吹到了自己身上，后来腿上就出现了很多这样的豆子。不影响身体运动，但身体没有之前好。

后来上山挖人参，过江的时候错估了水流速度，随身的东西都被水冲走了，人也差点出事。一上山就好几天，挖点人参、天麻，回来换点钱。因为是盲流，不能出去找工作，说不定随时会被遣送回老家。袁沐沐记得大概六岁的时候，有传言说要抓盲流，父母就领着她和弟弟走了一天的路到了另外一个村子藏了几天。

可以说，在东北的几年，都是为了袁震。

好不容易回到老家，家里还是那破败的土坯房，孩子要上学，家里地里都要人来干活。伺候庄稼不是简单的事情，土地和人一样，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但是，土地那个时候回报的只是粮食。在那个年代，农村还要承担一部分城市的粮食，就是交公粮。除了这些，还要给两个孩子交学费，也是一样开支。反正，袁沐沐从小到大，家里都是欠债。

父亲一天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到年底的时候还不一定会足额发。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父亲抗回来一个大吊扇。就那种翅膀一米多长，挂在房梁上，夏天用的风扇。这风扇，老板说抵一个月的工资，九百块，一个月白干了。

还有大铝盆，带鱼，酒，这都是抵工资的。后来过年福利也发这些东西，发了东西，有那么两三个月的工资不给你发，说是明年端午再发，农民工也没脾气不是。后来村里人出去打工，就抱团，七八个人一伙，有个小包工头。

在袁沐沐村里，也有几个小包工头，这些人，有的挣钱，有的自己还赔钱。隔壁村的包工头，都把自己的命给赔了。

这人比较倒霉，干包工头年岁也不少了，算是一个大的包工头。但是，这人姐姐嫁到袁家顶子，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虎子聪明，膘肥体胖，跟着自己的舅舅做了几年，不干了，去开出租车。可能在农村这种在村里比较横的说媳妇好说，第一个老婆生了女儿，虎子在外面又勾搭了一个，第一个老婆离婚带着女儿走了。第二个老婆生了两个女儿，虎子在外面开出租出事了。虎子勾搭了一个外地女人，女人每个月都到这个小城市出差，他以为这女人很有钱。

然后有一天，问这女人要钱，女人没给，虎子就把这人给杀了。杀了人，坐牢是肯定的，要是家里出得起钱，这命救不用赔了。这包工头的舅舅给自己的大外甥掏了几十万，求得了苦主的原谅，保住了一条命，判了二十年。

只是这舅舅运气不好，垫钱的工程没要下来工程款，自己成了欠农民工资的人。一时没办法，和老婆离婚，把债全背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跳楼死了。这包工头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不是？这外甥到现在还在牢里没出来，舅舅死了，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虎子的弟弟呢，叫豹子。豹子比虎子，那人才是差了一大截，父母好不容易给娶了媳妇生了娃，这豹子不回家了。工资也不往家拿，老婆孩子都是父母给养着，回到家就打老婆，日子全靠父母给撑着。

老大人才好心不好，坐牢。老二成家就不错了，结果打老婆。两个人的父亲原先在村里可是很有面的一个人，这几年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母亲眼睛都要哭瞎了。要不是还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这老两口早就不想活了。

现在村里人说到他家，都说这孩子还是要上学，不说别的，怎么也要学学什么是违法的不能干的不是。

袁沐沐家里倒是一直觉得读书有用，所以小学到初中，家里就从没说过让袁沐沐和袁震辍学的事。当然，这和袁沐沐学习一直很好也很有关系。袁沐沐读小学二年级的的时候，邻居家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就直接辍学不读书了。

读到二年级能写好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这个姐姐袁沐沐后来就很少见到。这家也比较特殊，老大是男孩是哑巴，老二老三是姑娘。老大长大后不好娶媳妇，最后找了一个脑袋有点毛病的媳妇，生了一个男孩。

老二早早辍学，后来嫁到了夏家庄子，和婆婆的关系也没处好。在大哥结婚的时候，两个妹妹到商场给哥哥买家电，和袁沐沐见过面。那时候袁沐沐还没结婚，但是看这姐妹两个，好像看到结婚十几年的人，眼睛里都是疲惫。

姐姐其实还好点，初中毕业，后来家庭也挺好，儿女都有，就是女儿被婆婆带大和她关系不怎么亲近。妹妹没什么文化，整天又和婆婆吵架，看起来比姐姐还老。这姐妹两个结婚的时候年龄都不怎么打，都说她们要是在娘家再呆几年，说不定要给哥哥换媳妇，所以早早就把自己给嫁了出去。

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呢，反正村里总有那么几个看不得别人过的好的。袁沐沐东边邻居家老大，在村里办过一个养鸡场。养鸡场在村子北边，离村子还挺远的，按说味道影响不到村里。结果几个月之后，这养鸡场被人给放火烧了。那个年代也没有监控，自然查不到谁干的，这亏就这么吃了。

还有在地里种西瓜的，也是还没收就被人给砍了，本钱都赔个干净。至于谁家玉米长得好，那到快收的时候肯定要丢个几分地的。到了冬天，白菜不及时收，也会被人给偷走。养牛的，养羊的，要是晚上不把这牲畜关在屋里，那离被偷也不远了。

抓不到当场，谁也不会承认。

在读书是跳出农门的唯一机会的时候，袁沐沐家里对读书是一百个支持。

只是，在很多时候，这些支持只是精神上的鼓励。

在高中的时候，家里给带的咸菜都是自己做的黄豆酱，这还是在袁沐沐通村人回家给捎过来的。只是这酱是拿回来了，也拿回来一张字条。

“学习要用功，生活要艰苦，有事自来办，少来家多事。”这是袁沐沐父亲给写的，也是让袁沐沐很多年后都记得很清楚的一件事。

父母不知道的是，袁沐沐在那个时候就有了严重肠胃问题，便秘。没有菜吃，只肯咸菜煎饼，肠胃受不了。馒头五毛两个，菜五毛一份，很多时候就买两个馒头蘸酱吃。从东北回来的时候，因为在路上坐火车要好几天，袁沐沐也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回到老家，也是好几天没有排便，很难受。

到了高中，袁沐沐都没有穿过买的鞋子。一直穿的都是母亲给做的手工鞋，这鞋舒服，但是不结实。那时候和夏乐同班，下大雨的时候布鞋实在是不能穿，穿了出去会湿的透透的。夏乐借给袁沐沐一双双星球鞋，这鞋鞋底有胶皮，可以防水，最后袁沐沐一脚踩进黄泥坑，鞋子也脏了。

在父亲穿的是草鞋的时候，袁沐沐怎么对母亲说她需要一双球鞋？

高中四十多个女生通铺，每天洗漱上厕所都是问题。晚自习九点半，十点熄灯，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上厕所要排队，还要打水洗漱，时间很紧张。宿舍是平房，厕所离宿舍有二十米，半夜基本都没有人去上厕所。所以早上起来起晚了，厕所也要排队。高中毕业后，袁沐沐在服装厂打工，那也是四十多个人一起住。

而袁沐沐长大之后，查过资料，才知道父亲这辈人正赶上农村建设城市的时候。地里出的东西要给国家，还要负担一部分土地税。在袁震出生后，还要交计划生育发狂，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而在那个时候，父亲没有杰出的眼光，也没有什么资本，没赶上经济腾飞的阶段。

当然，袁沐沐和袁震也是这样，没什么挣钱本事，只知道拿点死工资。袁震倒是投资过东西，不管是炒股还是别的，都赔了个干净。袁沐沐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卖彩票。还好她没有这个习惯，虽说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也攒不下。

到现在，袁沐沐也不记得自己当时都买什么了。反正工作的第一年，工资就没超过四百块。服装厂里的工资是计件的，剪一条裤子的线毛是几分钱，钉一个口子可能是几厘钱。

给衣服上袖子是几毛钱，可是袁沐沐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