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内心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心里的牢笼,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流泪的男人终于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是悔恨的眼泪。他后悔当初没有相信苏梦曦,如果那时他再多点耐心,能够听她说的证据,留意那个律师的举动该有多好,那么苏梦曦就不会判刑,就不会背了六年的杀人罪名。他恨他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让他变成了一个白痴。
这六年来,每当他陪儿子度过每一个生日的时候,监狱里的苏梦曦都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也是别人的孩子,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她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游乐场,有的只是吃不饱的肚子,做不完的工作,暗无天日的折磨。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儿子,对了儿子丢了,就在今天不见了。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让他以这样的方式补偿苏梦曦,偿还他所犯下的错。
“头儿,你怎么了?”
“郑队,没事吧?”
不明所以的人统统围了过来,他们震惊的看着蹲在墙角抱头痛哭的郑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郑铎吸了下鼻子,擦干眼泪,站起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往卫生间跑去。
“可可,郑队这是怎么了?”没有得到答案的人,又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刘可可。
“我怎么知道啊。都别在这杵着了,不忙吗?”刘可可打发走了人群,担心的往卫生间门口看去,她也不明白郑铎这是怎么了。
身体向桌子上靠去,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样东西。刘可可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郑铎的手机。
手机屏幕没有上锁,一条来自技术科的消息出现在了刘可可的眼前。皱着眉读完,刘可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她再一次看着卫生间的方向,眼里的担忧更深了一层。
……
卫生间的洗手池里被人放满了冷水,郑铎深吸一口气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他因发烧浑身滚烫,现在他正需要一盆冷水降降温。
嘈杂声被阻隔在了脑后,水里的世界无比寂静。郑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巨大的鸵鸟,用可笑的方式逃避着他犯下的错。
他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想着就这样结束也挺好的。肺叶里空气逐渐被排空,郑铎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死神没有来,来的是儿子稚嫩的童声。
“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爸爸,你不想陪我一起玩了吗?”
巨大的水花喷溅到了地上,也打湿了郑铎的衣服。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郑铎喘着粗气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蜡黄的皮肤,深陷的眼眶,起皮的嘴唇。因为经常皱眉的缘故,眉毛间已经形成了三道深深的皱纹。这张脸要比他的同龄人看起来老了许多。狠狠地在脸上扇了两巴掌,郑铎一边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哈哈的大笑着,一边流着眼泪。
他怎么会想到了死,这是懦弱的人才会做出来的决定,没想到他郑铎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懦弱。
“头儿,你没事吧?”
门外传来了刘可可敲门的声音,她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里面郑铎发出的声音她都听的一清二楚,她知道现在的郑铎一定非常的自责与难过。
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刘可可又敲了两下门。
“头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苏文成和肖漫妮都已经死了,六年前的案子就已经是死无对证,你也不能只听苏梦曦说的一面之词啊。”
又敲了两下门,门里依然没有动静。
“头儿,其实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啊,要不是苏梦曦乱招供,你也不会失去判断的。再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的案子才最重要的,而且我们都需要你。”
刘可可苦口婆心的劝着郑铎,要是里面的人再不出来,那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叹了口气,刘可可转身刚要走,身后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从外向里打开了。
以为郑铎想通了,刘可可惊喜的回过头,却看见了头发尽湿,还在浑身滴水的郑铎。
“头儿,你这是怎么了?”刘可可不解的问道。
郑铎沉默着,一只手扶着墙,慢慢的往前挪着沉重的步伐。
刘可可见状想要上前搀扶郑铎,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郑铎转过头,用沙哑呀的声音对刘可可说道:“余杭还在周辰逸的审讯室吗?”
刘可可瞅了一眼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说道:“应该还没出来。”
“把他叫出来,他跟这个案子有关,不能再让他见任何人。”
“好的头儿。那你?”刘可可很担心现在的郑铎,她感觉现在的郑铎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郑铎,那个不可一世,自信满满的人,不见了。
“我没事,你先去吧。”
刘可可应了一声,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到自己办公桌的座位上,郑铎抽了一张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又擤了一下鼻子。他想到了抽屉里还有一板止痛药,便打开抽屉翻找了起来。
黄色的胶囊就着早上泡的茶水,郑铎努力吞咽了几下,才把药丸咽了下去。
他很累,很想睡一会儿。
“听说郑警官找我?”余杭手里提着公文包,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
郑铎刚要闭上的而眼睛挣扎着睁开了一小道缝隙,他看着余杭由远及近的走来,然后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有找你。”郑铎手掌摸了一下额头,自测了一下体温,应该有三十八度了吧。
“那为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委托人?”余杭问道。
“这件案子中除了周辰逸和苏梦曦,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你。难道肖漫妮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吗?”
“郑警官,话不能乱说,我可以告你诽谤的。”余杭嘴角噙着微笑,像是在说着笑话。
“离开酒吧后,你去了哪里?有谁能够证明?”
“我回家了,没有人能够证明。哦,也许小区的监控录像和门口的保安可以为我作证吧。”
目光在办公桌上扫了一眼,余杭看着郑铎手边的一个银色塑料板接着说道:“生病了就要对症下药,光止痛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郑铎的心,被压一下去的痛苦,又翻江倒海般的涌了出来。
“余律师,我总是觉得你好像知道些什么?”郑铎试探性的问道。
“我知道什么?”余杭反问道。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可以说是阅人无数的郑铎,此刻却看不懂眼前笑着和他说话的男人。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的目的就是赚我委托人的钱。”余杭开心的笑了一下,好像郑铎的问题让他觉得非常好笑。
郑铎也笑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好笑。
“我查过你的资料,你三年前从国外回来,就在本地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前才进了周辰逸父亲的公司。我不明白,一个擅长刑事诉讼的人,怎么会突然间转变为公司处理经济纠纷案件?”
“开拓不同的领域是我的兴趣。”余杭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双腿交叠在一起,像是聊到了他喜欢的话题。
“我看过你之前的刑事诉讼,非常精彩,不愧是一名优秀的律师。”郑铎是真心的夸奖余杭。
“谢谢夸奖,你也是一位优秀的人民警察。”余杭同样也是真心的夸奖郑铎。
苦笑一声,郑铎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一个像你这样的律师杀了人,会不会就永远无法破案?”
“我也有时候在想,如果像我这样的律师杀了人,遇到了你这样的警察,会不会破案呢?”余杭饶有兴致的回问道。
认真的想了一下余杭的问题,郑铎暂时没有答案。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一个人犯下的罪,一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证据。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郑铎也一定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见郑铎没有回答,余杭便继续说道:“如果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我不会逃避,而是会寻找真相改正错误。我们律师可不像你们警察,只要正确的答案。有时不论答案是对是错,只要坚信心中的正义就行。”
“正义不就是正确的答案吗?”郑铎有些不解的问道。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谁还会为犯罪嫌疑人做辩护呢?”
余杭的话又让郑铎变得哑口无言,他思考了很久,突然站起身,没有理会余杭询问的目光,就向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余杭看着郑铎的背影,嘴角微扬笑了起来。
……
推开审讯室的门,苏梦曦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空荡荡的盒饭,想着心事。
“告诉我六年前的案发经过。”郑铎没有一刻停留,迫不及待地说道。
苏梦曦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郑铎刚才说了什么。
“六年前,苏文成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郑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又把刚才的话明确的重说了一遍。
“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苏梦曦别过头,淡淡的说道。
“说出来,我会为你翻案。”郑铎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梦曦保证着。
“人都死了,劳我也坐了,还怎么翻案?”苏梦曦消极的问着,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可以,相信我。”郑铎再一次保证道。
苏梦曦看着郑铎,似乎在确定他话里的可信度。
想了很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回忆起了六年前那个恐惧而又绝望的夜晚……
……
另一间审讯室里,周辰逸就像坐了过山车般,从悲伤到绝望。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余杭说的话,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失去了宠爱的小孩儿,无助的在深夜里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余杭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是他从来就没有听过的故事。
他以为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真的很可悲,但是余杭却告诉他吃不饱饭的人才可悲。他享受着优渥的物质生活,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原来他不明白并且怨天尤人,现在他才懂得,却已经太晚。
身在泥潭,越陷越深。
对于父母,他只是一枚棋子,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他是懦弱的,从来都不敢反抗父母的安排。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被驯服的野兽,习惯了别人的投食,忘记了捕猎的技能。没错,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废物,一个被丢弃的废物。但他还是会感谢抛弃他这颗棋子的父母。
想到苏梦曦,她就像是一汪冰冷的泉水,滑过他的心间。高中时,他不是没见过别人欺负苏梦曦,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帮助过她。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只能等到苏梦曦变得伤痕累累的时候,走上前去安慰她指责她,还大言不惭的说喜欢她。他真的是一个无耻的旁观者。
在余杭走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苏梦曦是杀了肖漫妮的凶手,他会不会替苏梦曦顶罪。
他沉默了,因为他心里有个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答案,不会。他可以等苏梦曦从监狱里出来,可以请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但是绝对不会为她顶罪。余杭说的对,他不喜欢苏梦曦,他自始至终爱的只有自己。
多么可笑的感情,就像肖漫妮对他的喜欢。他喜欢过肖漫妮,就是喜欢漂亮玩具的那种喜欢。可是随着时间慢慢的打磨他才发现,漂亮玩具的内心并不像她表面那样的美好,所以他想要扔掉这个玩具,却发现怎么也扔不掉。
肖漫妮死了,可他的人生并没有因此改变。他还是一枚棋子,只不过是已经用到最后的棋子。
再次想到余杭说的故事,他内心感到了深深的自责,虽然那并不是他的错。
擦干眼泪,周辰逸向审讯室右边的墙壁看去,一盏白炽灯正挂在墙面上,透过一闪一闪的光线,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那个被母亲护在身后的十四岁男孩儿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