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老化的荷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刺激着耳膜让听见的人牙根发痒。
“听说苏梦曦招了,她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周辰逸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都没有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就把藏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对于自己的鲁莽,周辰逸感到有些后悔,他责备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还好,进来的人是余杭。
“我也听说了,是她自己承认的。”余杭不紧不慢动作优雅的绕过审讯桌,坐到了周辰逸的对面。
像是受到了沉痛的打击,周辰逸呆愣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嘴里囔囔的念着:“该来的,终归会来。”
“你在说什么?”余杭疑惑地看着周辰逸,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
“没什么。”周辰逸回过神来,摇摇头,想要把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甩出去。
“说说你吧,有没有说漏什么?”余杭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摊开放在桌子上。
“警察怀疑我了。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那天晚上我其实看到了肖漫妮的尸体。”周辰逸双手捂着头,懊恼的不敢看余杭的眼睛。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不跟我说?”余杭把手里的笔摔在了桌子上,被人欺骗或者隐瞒之后得知真相的气恼,让余杭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对不起,我……”短时间内,周辰逸找不到隐瞒的理由,索性闭嘴不语。
“苏梦曦承认她就是凶手了,你也可以无罪释放,所以你也不需要律师了。”余杭迅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把它们一一放进公文包里,拉上拉链,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周辰逸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余杭的胳膊,他知道在警方没有定案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仍然还是嫌疑犯。所以,余杭还不能走,他还需要律师。
“我知道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我现在仍然是嫌疑犯,我还需要律师。”
余杭气愤的冷哼一声,甩掉周辰逸的手,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这是你让我留下来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对我隐瞒任何事,必须完全信任我。”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父亲派来的人会全心全意帮我的。”
余杭看着周辰逸的眼睛讽刺的笑了一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警告,威胁和拉拢。周辰逸和他的父亲在某一方面还真的是很像。
“既然拿了你父亲的钱,我就一定会帮你。”余杭笔直的腰板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参加一场冷漠的商务谈判。
“警察是怎么怀疑你的?”余杭继续问道。
“他们给我看了肖漫妮死亡的照片,我认出了她身上的衣服。”周辰逸含糊其词的说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当时的场景,回想起来却是心有余悸。
余杭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郑铎是怎样让周辰逸露出破绽的,审讯那些技巧,他早就摸透了。
“你认为苏梦曦有可能是杀了肖漫妮的凶手吗?”周辰逸以为余杭会给他一些应对的技巧,就像每次考试后老师都会给出正确答案一样,但余杭话题转变的太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也有可能,是的。”想了想,周辰逸还是犹豫着开口说道。
“为什么?”余杭是想问“你都知道什么?”,但是问出这样看穿人心的问话,他怕周辰逸会再起疑心。
“到底要不要说出来?”这是周辰逸一直在反复问自己的一句话。他不知道这件事被揭露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他和肖漫妮都将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区别就是肖漫妮已经在地狱了。
欲言又止,是心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想说又不敢说的表现。犹豫不决,不够果断,就是周辰逸性格上的最大缺点,是一个完美的富二代身上唯一的败笔。
“来的时候你父亲都跟我说了,这些事我想苏梦曦也知道了吧,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吗?”
余杭没有咄咄逼人的继续刚才的问题,想要让一个人放下戒备,还需要从另一个问题入手。一个能够说出口的问题。
“这是我的家事。哼,我父亲居然还跟一个外人说了。”周辰逸话里的冷嘲热讽是对他父亲说的,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最为一个当事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跟别人说出口吗?也许可以,因为他唯一的指望儿媳妇死了,唯一的儿子还涉嫌杀了她。
既然父亲都不觉得羞耻,那他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
周辰逸是别人眼中那种极少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但是他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欢乐。
金融危机让白手起家的父亲欠下了巨额的债,让他没时间顾及刚出生的孩子,整天忙的焦头烂额。
母亲整日哭哭啼啼,闹着要上吊自杀。医生说那是产后抑郁症,其实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那是她抓住了父亲出轨的证据。
是的出轨,父亲犯了一个男人有钱之后都会犯的错误。但是他说他的出轨是有原因的,是情有可原的。
年轻时候的父亲脸庞深邃立体,棱角分明,黑色如墨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虽称不上是标准的帅哥,但也足够吸引一群无知的小姑娘。当然,还要加上他的财力。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出轨的对象居然是个已婚并且生过孩子的妇女,虽然那个女人有着一张美丽的容貌和曼妙的身材,但这一切还是让母亲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淌,这件事情在父母吵吵闹闹中,如同被浸泡过无数遍的茶水一样慢慢淡去,直到六年后的那一天……
客厅里的气氛就像刚办完丧事的殡仪馆,沉重的令人窒息。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就像一只发了疯的豹子,弓着身体,随时准备着对猎物发起攻击。
“你给我滚,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咆哮的声音震得房顶上的水晶厅隐隐作响,也震得正在二楼偷窥的周辰逸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是来找周泽瀚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就走。”站在客厅里的女人被吓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却死死的护住了身后一脸不知所措的十几岁男孩儿。
“想见我老公,你做梦。”母亲把“我老公”三个字说的很重,像是对着女人示威。
身后的男孩儿轻轻地拽了一下女人棉衬衫的衣角,茫然的对她摇摇头。
女人慈爱的摸了摸男孩儿黑亮的短发,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那是来自母亲的微笑,它能给孩子所有的力量。
“我知道他是你的老公,我只是想找他说句话。”女人恳求的看着母亲,眼里满是期望。
“你知道还来找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快点给我滚。”母亲气冲冲的站起身,用手推着女人肩膀,企图把她推出门外。
女人执拗的不肯走,她踉跄的后退两步,还是摔在了地上。
男孩儿看见女人摔倒,稚嫩的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他顾不得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的冲向了母亲。
十四岁的小男孩儿终究不是大人的对手,母亲单手掐住他细小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脸上甩了两巴掌。
“你们都给我住手,这像什么样子。”西装革履的父亲,以一个商业成功者的形象穿过带泳池的院子,出现在了三个人的战场上。
母亲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得到自由的男孩儿跑到女人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女人心疼的用手轻轻抚摸男孩儿出现五个红指印的脸,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男孩儿伸手为女人擦掉眼泪,裂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个笑容就像是夏天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灿烂而又温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个笑容,周辰逸至今难忘。
“说吧,你来干什么?”父亲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他摘掉领带,解开了白色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
这几个动作成功的打破了他在外人眼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形象,粗鲁的举动就像一个随时准备打架的莽夫。
“我是来要钱的。”女人的话犹如惊天霹雷,炸开了本就紧张的空气。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像这种狐媚子的女人就不要招惹。怎么样,管你要钱来了吧。”母亲阴阳怪气的看着父亲,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翘起腿,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我跟你早就断了,你还要什么钱?”父亲嫌弃的看了眼女人,不耐烦地说道。
“周泽瀚,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好,要算账是吗?那我就跟你算,你把六年前借我的五十万还给我。”女人失望的看着父亲,懦弱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里流出。
“什么?周泽瀚,你那周转的五十万是这个女人借给你的?”母亲再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着对面的女人,眼睛却看向父亲。
“你闭嘴。”父亲对着母亲喊了一声。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你六年前不是说周转的资金是你问朋友借的吗?怎么又变成这个女人的了?”母亲也对着父亲喊着。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有外人在,父亲真的很想给母亲一记耳光,他见过愚蠢的女人,却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女人。
“你说,资金周转过来之后,你要还钱的五十万去哪了?”母亲的喊叫变成了撕心裂肺,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那个女人看笑话,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算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的钱,你管我放在哪里了。”父亲也不甘示弱,喊出的声音比母亲的还要大。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养女人了?你说啊。”没等到父亲回答,母亲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给了父亲一巴掌。
“你这个疯女人。”父亲捂着脸,抬脚踹在了母亲的胸口上,把她踹到了沙发上。
母亲起身还想反抗,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够了,周泽瀚,你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燃烧着的烈火上,如火如荼的夫妻战场瞬间被浇熄了,理智也回归到了脑子里。
“童映岚,你有证据证明我借了你的钱?”父亲冷笑一声,流露出的表情就像一个地痞流氓。
“对呀,你说我们欠你钱,你有欠条吗?”母亲也反映了过来,附和着父亲的话。
父亲厌恶的瞪了母亲一眼,他真的后悔娶了这个女人。
“你当时是怎么对我保证的,你都忘了吗?你明明说等资金周转过来就把钱还我的,我当时那么信任你没有让你写借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女人的眼泪越流越多,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没有借条就是没借钱,再说了就你这副穷酸破落样,哪来的钱?就算真的有钱,那也不干净。”母亲轻蔑的瞪了一眼女人,看她的穿着就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指不定那钱就是自己老公给的,一想到这里母亲的怒火又蹭蹭的往上窜了起来。
“好,就算我求你,就算今天不能全部把钱还给我,那你可以先还我一半吗?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问你要钱,你就当救个急好吗?”女人擦干眼泪,祈求卑微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下跪一样。
男孩儿又拽了拽女人的衣角,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
女人对男孩儿摇了摇头,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跟你说,我也没钱。不过看在咱俩好过一场的份儿上,这有一万块钱,你拿着滚吧。”父亲从皮夹子里拿出了一沓钱,一甩手砸到了女人的脸上。
红色的纸片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父亲和母亲扬着高傲的头,鄙视的等待着女人下一步的动作。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受过一丁点的委屈,她的爷爷奶奶乃至叔叔阿姨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就算最后她和家里断绝了往来,和苏文成结了婚,日子过得清平了些,也没有受过任何屈辱的。可是今天,她看了眼身后只有十四岁的儿子,这份屈辱她就算承受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对不起了爷爷,你的孙女给您给童家丢人了。
女人弯下腰跪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捡起地上的钱,每捡一张就会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上面。
男孩儿看着女人的举动,也想跪下来捡钱,却被女人一把拦住了,屈辱她可以受,但是她儿子不行。
散落在茶几底下的钱,女人几乎是整个身体贴在了地面上才掏出来的,父亲母亲嘲讽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了女人的耳中,刺痛了她的耳膜。无所谓,这是最后一张。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起男孩儿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走。
“哦对了,你欠我的四十九万,终有一天我儿子会找你讨要回来的。”女人站在门口,转头对着一脸阴沉的父亲说道。
“还有,我的钱是怎么来的,你老公最清楚。”女人妩媚的对着父亲笑了一下,又挑衅的看了一眼母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钱是不是你给她的?”女人最后的话和表情刺痛了母亲的神经,她发疯了似的再一次抡起胳膊打了父亲一巴掌。
父亲也不甘示弱的抓住母亲的头发,打了回去……
客厅里的两个人打做一团,世间所有污秽的词语漂浮在客厅的上空。电视,水杯,花瓶,各种装饰品都已经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家里请的保姆急的上蹿下跳的劝着架,周辰逸冷漠的看着,心里却想着,保姆应该不是害怕父母打架,而是害怕一片狼藉的客厅不好收拾。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既不害怕也不难过。周辰逸缩着身体,静悄悄的爬回了自己的卧室。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是男孩儿那张清秀的且刚毅的脸,一直出现在周辰逸的脑子里。
那是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