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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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褊隘者流”及阴阳刚柔之说

章太炎与刘师培的文学观念有不同之点,也有相同之处。二人都是著名的朴学大师。朴学着重语言文字方面的基础功夫,刘师培在《文说》中的《析字篇第一》中说:“夫作文之法,因字成句,积句成章,欲侈工文,必先解字。”这是朴学家论文的共通见解。季刚先生研究《文心雕龙》时,也反映出了朴学家首重文字的特点。可以说,《声律》、《丽辞》等篇的札记,特别是《章句》篇的札记,最足以反映季刚先生在朴学方面的修养和这一流派论文的特点。

季刚先生曾说:“吾国文章素重声律、对偶、局度。”[4]因此,他在与此有关的一些札记中,灌注进了他多年来研究小学和骈文的心得,都是水平很高的学术论文。

在这问题上,主张散文和主张骈文的人看法又有不同。桐城派重散文,自然不谈什么“丽辞”,他们推重唐宋古文,抹杀魏晋南北朝骈文创作上的成就。季刚先生在《丽辞》篇的札记中指出:“近世褊隘者流,竞称唐宋古文,而于前此之文,类多讥诮,其所称述,至于晋宋而止。不悟唐人所不满意,止于大同已后轻艳之词,宋人所诋为俳优,亦裁上及徐、庾,下尽西昆,初非举自古丽辞一概废阁之也。”这是对桐城派的尖锐批判,也是对六朝文学的有力维护。

自永明声律说兴起后,齐、梁文人普遍采用这项新的研究成果写作美文,由是文学的形式技巧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人们对我国语言文字的特点了解得更清楚了。《文选》派重视六朝文学这一方面的新成果,桐城派则对此持否定态度,于是季刚先生诋斥之为“褊隘者流”。

桐城派不谈什么“丽辞”,他们对声韵的要求,强调音节方面的抑扬顿挫,所重视的,也就是所谓气势。季刚先生在《定势》篇的札记中论及文势中的一派,“以为势有纡急,有刚柔,有阴阳向背,此与徒崇慷慨者异撰矣。然执一而不通,则谓既受成形,不可变革;为春温者,必不能为秋肃,近强阳者,必不能为惨阴。为是取往世之文,分其条品,曰:此阳也,彼阴也,此纯刚而彼略柔也。一夫倡之,众人和之。噫,自文术之衰,窾言文势者,何其纷纷耶!”这里批判的,也就是桐城派的阴阳刚柔之说。

姚鼐在《复鲁絜非书》中首倡阴阳刚柔之说,认为其中的奥妙与天地之道相通,曾国藩继起推衍其说,分为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象,以气势为太阳之类,趣味为少阳之类,识度为太阴之类,情韵为少阴之类。他并著有《古文四象》一书,将古今许多著名的文字列入“四象”之中,可见这位桐城派的“中兴”者在理论上也作出了发展。

这种学说,桐城后学一直把它作为论文精义而不断运用,姚永朴在《文学研究法》的《刚柔》、《奇正》两章中,用了很多篇幅加以介绍和申述,其中说到后来的一些情况,如云:“案文正既以四象申惜抱之意,尝选文以实之,而授其目于吴挚甫先生,其后挚翁刊示后进,并述张廉卿之言,又以二十字分配阴阳,谓神、气、势、骨、机、理、意、识、脉、声,阳也;味、韵、格、态、情、法、词、度、界、色,阴也:则充其类而尽之矣。”可见直到清末民初,桐城派人物还是把它视作首要的理论而不断作出玄妙的解释的。

《文心雕龙札记》中,多次对这种理论进行批判,在《题辞及略例》中就提到:

自唐而下,文人踊多,论文者至有标橥门法,自成部区,然察其善言,无不本之故记。文气、文格、文德诸端,盖皆老生之常谈,而非一家之眇论。若其悟解殊术,持测异方,虽百喙争鸣,而要归无二。世人忽远而崇近,遗实而取名,则夫阴阳刚柔之说,起承转合之谈,吾侪所以为难循,而或者方矜为胜义。夫饮食之道,求其可口,是故咸酸大苦,味异而皆容于舌肣;文章之嗜好,亦类是矣,何必尽同?

他在全书开端就猛烈地攻击桐城派,足见当时两派冲突之激烈。这里他把阴阳刚柔之说也看作“老生之常谈”,以此坐实“褊隘者”理论建树的贫乏。

实际说来,“阴阳刚柔”之说是对文章风格的研究。桐城派把写作与吟咏联系起来,把风格问题落实到字句与声调上,进行过很多有益的探讨。尽管这些学说之中杂有种种玄虚的说法,但如细加抉择,还是可以提炼出不少有启发意义的论点。季刚先生对此所作的批判过于苛刻,或因囿于当时学派之间的门户之见,而有此偏激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