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法之偶现与四分法之代兴
世之言目录者辄喜以四部与《七略》对言,非崇四而抑七,即夸七而贬四。岂知《七略》固无七类,仿《七略》之《七志》、《七录》、《七林》亦不拘泥于《七略》之部类?又岂知荀勖之四部不只四部;荀勖、李充之四部并无小类,不同于后世之四部;《隋志》之四部非荀、李之后裔,乃《七录》之嫡血乎?考四部之兴,世人仅知晋秘书监荀勖因魏秘书郎郑默《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隋志》。而不知其更收有《佛经》也。《广弘明集》引《古今书最》载“《晋中经簿》四部书一千八百八十五部,二万九百三十五卷。其中十六卷《佛经书簿》少二卷,不详所载多少”。其第三句语意不明,似此簿共十六卷,《七录序》谓“《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缺少《佛经书簿》二卷,故不知《佛经》共若干部卷。然则《晋中经簿》于四部之外固另有《佛经》一部。若据费长房《开皇三宝录》较之,则后汉末年迄三国僧俗译经固有六百七十一部,九百一十卷之多,再加晋初十五年所译,必已逾千卷。其能占一部类于《中经簿》也固宜。则世之指荀勖为始创四部之祖者,其犹屈其拇指而妄谓手指有四乎!况勖与张华“依刘向《别录》,整理记籍”,明见《晋书》卷三十九。而后汉东观及仁寿阁“并依《七略》而为书部”。《隋志》。魏郑默所“始制”之《中经》,仅仅“考核旧文,删省浮秽”《晋书》卷四十四。而已。未必于《七略》之外,另创新分类也。勖虽“因默《中经》,更著《新簿》”,然亦不过因其所有之书,而未必因其分类之法。故有推草创四部之功于郑默者,亦未免失之好立异说也。荀勖之《中经簿》所异于《七略》者有四大特点:其一为并“兵书”、“术数”于“诸子”,其二为特设一部以藏史书及类书,其三即上述之另有“佛经书簿”,合四部而为五。此外尚有一怪事,前违《七略》而后异《隋志》者,曰四部之内,不更分类。《七录序》谓“荀勖因魏《中经》更著《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推其语意,则每卷并无种类之名称,决然无疑矣。其有不可解者三:一、《兵书》与《兵家》何异?二、《皇览》何以与《史记》并列?三、《汲冢书》何以不入丙部而附于丁部?意者《汲冢书》出于编定目录之后,为插架方便计,故置于最后之空架耶?其余二者,则不宜意度。然从《隋志》之所述,则此簿于四部之下固犹有小类之分。及东晋著作郎李充以秘阁仅有书三千余卷,故“因荀勖旧簿四部之法,而换其乙丙之书;没略众篇之名,总以甲乙为次”。阮孝绪《七录序》。小类既除,四部悬立。盖荀勖之旧例也。而“《五经》为甲部,《史记》为乙部,诸子为丙部,诗赋为丁部”,见《文选·王文宪集序》注引臧荣绪《晋书》。隐然成为定例。“自时厥后,世相祖述。宋秘书监谢灵运、丞王俭、齐秘书丞王亮、监谢朏等,并有新进更撰目录。宋秘书殷淳撰《大四部目》”。《七录序》。惟《宋元嘉八年秘阁四部目录》,当即谢灵运所造者。另列《佛经》五十五帙,四百三十八卷。《古今书最》。犹存荀勖五分法之意。而《梁天监四年文德殿正御四部及术数书目录》,《古今书最》。其《四部目录》为学士刘孝标所撰,《隋志·簿录篇》。“其术数之书,更为一部,使奉朝请祖暅撰其名。故梁有《五部目录》”。《隋志·序》。文德殿本独立于秘阁之外,故不循李充之制。同时秘阁之书,虽少于文德,《古今书最》。而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隋志》。“手自雠校,由是篇目定焉”。《梁书》卷十四。秘书丞殷钧遂撰为《梁天监六年四部书目录》四卷。《隋志》。历陈及隋,秘阁皆沿四部之制。梁之东宫,陈之寿安殿,德教殿,隋之观文殿,亦准依焉。推厥渊源,乃不得不以最荒芜最疏略之荀勖、李充为大宗。江海导源于蹄涔,固亦不足引以为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