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百家争鸣 才有学术的进步

我对蔡先生说：听了您在图书馆苦读的经历，我对于学识渊博才能有大建树这番道理，有了更深的理解。您从事思想史的研究已有半个多世纪。可否联系目前思想史研究的现状谈谈看法？对此，蔡先生回答说：

近年似乎有一种风气：搞研究，写著作，好像只能说好话，只能肯定，不能批评。而且说好话说得太过头。如近年形成了“周易热”，不少人写书、写文章，竟把《周易》说成是“百科全书”“革命书”“科技书”，实在抬得太高了。上月在福建开了朱熹学术讨论会。我是武夷山朱熹研究中心的名誉理事长，不去不行。我就公开主张百家争鸣，各抒己见。你对朱熹的思想，可以捧，也可以批：若只讲好话，那是礼拜堂、菩萨庙的话，不是学术讨论、追求真理。如果对古人只能捧，那就要倒退百千年！有肯定，有批评，才能有发展，有进步。大家都这样做，学术才能达到新境界，对于中国的学术，就算做出了贡献。我在武夷山还讲：“真金不怕火来烧。一种学说或一个人物是否正确，不是靠什么人一时去捧就能永远树立起来。康熙捧孔子为‘万世师表’，可是康熙本人连一百岁也没有活到，他那种万世说能成立吗？”

在学术上能互相讲出独立的意见，才能不断前进。像颜回那样，一切对孔子唯命是从，这种态度当然不好，后人千万不要再像他那样盲从。对于孔子对的方面加以赞扬，错的方面加以批评，学术才能有所创新。孔子学说一出来，就有墨子对他的批驳，后来庄子又批评孔、墨。老子反对法治，韩非主张法治；老子主张远古，韩非主张近今。二者相近，是次要的。我认为先秦思想有独立性的首推儒、墨、道。我在《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论》作为重点，有很详细的论述。像韩非的思想则很不好，主张君主专制独裁，鱼肉劳动人民，认为富人都好，穷人都不好。孔子尊尊，也并未到此地步。

人活在世上，你要发表意见，就有人恭维，有人谩骂。我不怕别人谩骂。曲阜开过孔子纪念会，我见有的中年人总全盘赞美孔子；不惜加以夸大甚至歪曲，说孔子“尊重妇女”“尊重劳动”。我坐在那里问自己：我要不要讲话？可是我若讲了，会被认为是倚老卖老、压制中青年；不讲，等于默认这些说法。真令我啼笑皆非。后一次听说有一个外国人讲：蔡尚思批孔是受了“四人帮”的影响。对此不用我去澄清，有人替我作了回答：“蔡先生批孔时，‘四人帮’有的也许还未生出来。”我在《文汇报》上发表一篇文章《我爱孔子，我尤爱真理》，就是我的治学态度。我们要明白地看到，儒家有些信条对于学术进步起了扼杀作用。如《孝经》主张：“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清初熊赐履提倡：“非六经、论、孟之书不得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得讲。”这类哲学只能起到愚民作用。甘做奴才，甘做废物，等于让历史毁灭！在学术上，古人今人应如同接力赛，代代人人都要承先启后。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人人都应该争取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搞著作，当然应该强调自成一家，若无深入研究、力求自得之见的精神，就只能大半沿袭成说，谈不上自成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