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史研究》文选:人物志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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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前从事的三件工作

接着,我们请杨先生讲一讲他目前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杨先生略微想了想,又兴致盎然地讲了起来:

因为我总是认为,一个学历史的人,懂得的方面要广一些,懂得的东西要多一点,所以我的兴趣是比较广泛的,研究的问题也比较杂,或者说很杂。很杂,就是方面多。我本来是研究中国古代史的,但后来因为教书的关系,一直不止限于古代史。我们过去说的“古代史”的概念,是先秦史。后来我搞的就不仅仅是先秦史。由于我搞的项目比较杂,所以自己的成绩就比较少。有的朋友来信说,或是当面说,都是对我进行鼓励,说我在史学方面取得了什么什么成就。我说我没有什么成就。但假如我专搞一门,我肯定有成就,而且成就可能还不错。可是我搞的项目太多了,有些不是我应当搞的,因为兴趣的关系,我也研究,结果搞得太杂,成绩就不理想。那么,自己既然知道这个毛病,就改了嘛,就去专门钻研某一方面嘛!可是这不可能。这就是给后悔留余地了。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喜欢这么搞,对很多东西都有兴趣,嗜好也很广泛。比如,我的文娱活动就非常多,可以说没有一项文娱活动我不喜欢的。当然,有关精神污染的事情,我倒是没有的(杨先生讲到这里,大家禁不住都笑了起来)。比如打球啦,听戏啦,各种体育项目,各种剧种,我都喜欢。我自己虽然不行,但喜欢。我参加政协的工作,政协要求每个人都参加一个活动组,比如科学组、文化组、体育组等等。我报名参加了体育组。有的朋友问我为什么参加体育组,我说我现在还每天游泳,可见我同体育是很接近的。

总之,因为我的兴趣很广泛,很杂,所以我的研究也是很杂的。比如,我现在和张政烺先生共同指导两个原始社会史专业的研究生。我在清史研究室工作,可是指导的研究生的专业却是原始社会史。另外,我还有一个项目,是西周史专题研究。还有,结合清史研究,我正着手重编《清儒学案》。而我还有一项业余爱好,就是研究物理学。现在,我来讲讲目前正在从事的三件主要工作。

第一,是改编《清儒学案》的工作。《清儒学案》是部大书,二〇八卷,至少有七八百万字,过去线装本是一百本。改编这部大书,工程是不小的。一个朋友问我:“你这个项目多少年可以完成?”我说:“一年要是能搞一百万字的话,要搞十年,全书总得有一千万字左右。”这是我目前负担很重的一项工作。我为什么要搞这项工作呢?因为旧的《清儒学案》的主持人徐世昌本身是个做官的,不懂学术文化史,而他用的那些人也不太在行。因此,《清儒学案》这部书虽然材料很多,但用处不大。我想把这部书改编成有双重的用途:一是起学术思想史的作用,一是起学术思想史料的作用。我们知道,学案,它不同于后来的哲学史、思想史著作。学案这种体裁,前面应有传记,后面主要是资料。但旧的《清儒学案》的传记部分,不能起学术思想史的作用;而它选的资料又不典型,不能起学术思想史料的作用。它在这两方面的作用都起不到,所以我决心加以改编。新编《清儒学案》和旧的《清儒学案》的主要区别就在这里。当然,我改编的这部书比起徐世昌的那部书,某些方面可能比它好得多,某些方面也可能不如它。因为它收入的人数很多,有一千一百多人;其中,有些人只是写几句话就算了。我改编的书,至多收入二百人,好多人就不写进去了。我要尽量提高新学案的水平,但有了新学案之后,旧的学案还不应当废;它虽对有些人只写了几笔,这还是有用的嘛。我做完这件事,大约要十年时间。我已经过了七十三岁,快七十四岁了,大约要到八十四岁才能完成改编《清儒学案》的工作。为了做这件事,我有个助手,帮助我借书,抄抄资料。现在,第一本五十万字已经交稿,第二本也即将交稿,全书由齐鲁书社出版。

第二,我还在搞西周史专题研究。我在五年前就有了这个打算。我认为,关于商朝史,因为有甲骨文材料,学术界发表的文章已经不少。相比之下,西周史的研究就差得多了。师大有位赵光贤先生写了《周代社会辨析》一书,上海杨宽先生也在研究西周史,还有些同志也在研究西周史。但西周史研究还是比较薄弱的,还有许多问题尚未涉及。我搞“西周史专题研究”,副标题叫作“儒家的起源和发展”,从周公讲起,一直到孔子。周公这个人,应当很好地研究。过去,人们把周公和孔子并列。其实,最初的“至圣”“元圣”是周公,孔子并没有达到他那个地步。后来,孔子的地位慢慢地被抬高了,而周公的地位就慢慢地降低了。但不管怎样,周公、孔子是有渊源的,是有密切的关系的,儒家跟周公是分不开的,“制礼作乐”就是重要的证明。关于周公制礼作乐,这是后来的记载。他究竟制了什么礼,作了什么乐?有点茫然。西周初年的历史和周公分不开,如周公两次东征,特别是第二次东征的具体过程怎样?周武王死后,是不是周公曾经做过周天子?现在也还是个问题。西周史的其他问题,如西周的社会性质问题、西周的井田问题、西周的官制问题、西周的中央政府的组织形式问题、西周的五等爵问题等等,也都还搞不清楚。总之,社会经济搞不清,政治制度搞不清,关于周公的许多问题也搞不清,可见关于西周史是有很多问题应当深入研究的。为了做好这件事情,我打算找一位住在苏州的老朋友,请他帮帮忙。我说跟他合作,他很客气,说当我的助手。我说“当助手”不敢,你就帮帮忙吧。我请他帮助搜集材料;同样的材料,他也可以用来写文章,可以用来做西周史研究。他做他的西周史研究,我做我的西周史研究,结论不一定一样。这也是一种互相帮助的形式吧。最近因为他身体不好,已取消这种合作。

以上两个项目,都是在我们历史学本行之内。此外,第三,我还有一个业余研究项目,就是搞理论物理。今年十月间,我到昆明去开会。途中碰到东北师大历史系的吴枫同志。他说:听说您搞物理,您为什么要搞物理呢?我跟他谈了以后,他又说:您不要放弃,还要继续搞。我说:“我不会放弃的,这也是一种兴趣!”研究学问,兴趣是很重要的。如果你对于某一种事物一点兴趣没有,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就很难有什么成绩。反之,如果你喜欢它,把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自然就会有成绩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你有兴趣,你就喜欢它,看的是它,想的是它,舍不得离开它,甚至朝思暮想全是它,这样研究它几十年,怎么会没有成绩呢!依我看,“朝思暮想全是它”或者说“叫我如何不想它”,这是研究学问的一个很重要的气质。我搞的项目这么多,是个大缺点,我不赞成年轻同志这么搞。年轻人应当先专心致志搞一个专业;这个专业搞好了,你可以再转到另一个专业上去。如果某一个专业还没有搞通,还没有成绩,就急于去搞第二个专业,这就要费时误事。像我这样三头并进,是不足为训的。但因为我对这几个项目都有兴趣,都喜欢,实在一个也丢不了,就只好这样做了。我讲这些话的目的,是想说明:研究什么就应当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就丢不开什么,这就叫作锲而不舍,终究会取得成绩的。至于我研究物理学的具体课题,我就不多说了,反正这是一件奇怪的工作,美国《物理季刊》的编者给我来信说:“你是在理论物理学中冒险(Venture in theoretical Physics)。”的确,我是在冒险,不过,世上还有不担任何风险的事吗?

这就是我目前正在做的三件主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