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口一疼
秦汉神仙府,梁唐宰相家。
茅山是中国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相传上古时,帝喾高辛氏展上公修炼于句曲山伏龙地;周燕国人郭四朝也修道茅山于玉晨观,后被封为太微葆光真人;先秦时,李明真人修道于古炼丹院,至今丹井尚存;汉时,陕西咸阳茅氏三兄弟茅盈、茅固、茅衷在句曲山下修道行善,终于成就茅山名声。
茅山上面的宫观道院,最盛时多达三百余座、五千余间,后来太平天国剿灭道藏,毁了一波;日寇侵华时,茅山是全国六大山地抗日根据地之一,又毁了一波;再就是十几年前,“破四旧”又毁了一次,基本上就只剩下残垣断壁了,不过前两年又陆续地修复了一些。我有些不明白,不晓得这茅山宗关闭山门,为何还会被焚毁至此,于是将这个疑问说给申重听。
得知了我的疑惑,申重笑了,指着那云雾缭绕的上茅峰说道:“你当真以为这山上的道场,便是茅山宗的宗门之地了?”
申重的问话让我感到十分奇怪,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申重回望云峰,充满神秘地说道,“‘第一福地,第八洞天’,此乃茅山在道教之中的名号。道教中所谓的‘洞天’,是指神道居住的名山胜地,天下间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构成道教地上仙境的主体部分。天无谓之空,山无谓之洞,人无谓之房也。山腹中空虚,是谓洞庭;人头中空虚,是谓洞房。是以真人处天处山处人,入无间,以黍米容蓬莱山,包括六合,天地不能载焉——也就是说,洞天是独立于这大千世界中的另外一个小世界。”
申重所讲的是道家的宇宙观,也就是宇宙由多层空间组成,宇宙中的时间、空间都是相对的,有中存无、无中生有、大中有小、小亦含大。
茅山宗的真正山门,并非这句容茅山之上的峰顶,而是在某一处与大千世界勾连又独立其中的地方。
申重以前是一个刑事重案的侦查员,对于道家之学了解不多,跟我讲的这些其实也只是现学现卖,说得不透。不过我也基本上能够明白,那就是所谓的茅山宗,存在一个秘境之中,钥匙掌握在人家的手上,想开就开,想关你也找不着,而现在国家百废待兴,就央着人家出来做事,所以才会组织这么声势浩大的仪式,算是补偿,也算是一种认可吧。
进茅山的路并不好走,早上从金陵出发,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才来到了峰顶的九霄万福宫。
这九霄万福宫也是这两年修复的,宫殿并不算大,走到正宫前面,一个大鼎炉,香火缕缕,说不上有多盛。我瞧见了几个青袍道士,有老有少,神情悠闲。申重在此之前曾经来过这儿一趟,跟观中的道士们都挺熟,所以进去联络,商量着给我们提供一处歇息的地方。这三天我们得吃斋沐浴,虔诚等待,到了第四日,方才会有消息传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首都来人其实还是有些不满的,觉得这谱摆得实在有些大,我私底下还听到几位干部在角落低声嘀咕,说茅山宗可比龙虎山、青城山难搞多了。
这话说得我有些好笑,你十年前烧人家的产业,愣是不留片瓦,此刻想叫人家出来做事站台了,连一点儿姿态都不摆弄好,这样真的合适吗?
不过这话我也只是藏在心中,毕竟这些都是我要伺候的大爷。因为是新建的缘故,所以九霄万福宫里面的道舍很多,民夫放下行李就下山了,我们一行十六人,大家挤一挤,其实并不困难。不过这道舍除了观中的几个道士、居士之外,还住着好些人,所以显得有些杂。
我和申重负责在这儿安顿领导,丁三和戴巧姐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们,说来了好多江湖人物,不知道是茅山邀请观礼的,还是来凑热闹的。
得到这消息,申重立刻去跟首都来的领导汇报,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的。我问他怎么回事,申重告诉我,洞天福地的山门所在最为保密,一般都是不会让外人知晓的,现如今闹得这般沸沸扬扬,估计连带着我们也进不得那洞天福地去了。
我撇了撇嘴说:“进不得就进不得呗,我们不过就是过来递交一下文书而已,那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见我满不在乎的模样,申重一脸无奈,说道:“当然,内中胜景自不必言,光是茅山宗这一代的人物,掌教陶晋鸿、符王李道子,以及十大长老,这都是冠绝天下的人物,能够见上一面,说不得又是莫大的机缘呢。倘若被瞧上了,收入门中,只怕下半辈子的人生,都会因此改写了。”
申重这般说着,我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满脸冷酷的青衣老道,我这一回能够再见到他吗?
他还认得出我吗?这个当初在五姑娘山上给他打了三年杂的小孩儿已经长到十八岁了呢,而当初与我和胖妞朝夕相伴的小白狐是否也变了模样呢?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对茅山重启山门之事充满了期待。
一番忙碌,不知不觉太阳就下了山,大家在斋堂里用过了饭。吃完之后申重叫住了我,递了一个食盒过来,让我给首都的黄老送过去。我的身份就是一打杂的,也不会挑活干,于是带着食盒一路来到了道舍的偏院。黄老是我们一行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然住的是单间。我敲了半天门,结果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推门而入,里间果然没有人。将食盒放在原木桌子上面,我下意识地扫量了一圈,发现床上放着一块宝玉。
这宝玉碧绿如洗,盈盈之间还有光华闪耀、符文流动,似乎是一种法器。我看了一眼,有些出神,忍不住再看了一会。
没想到这一看,我整个心魂都沉浸到了里面,根本无法自拔。有一个声音像恶魔一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说着:“反正没人看见,拿走它,它就归你了……”如此反复良久,然而我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恶念,拿出笔来给黄老留了一张条子,准备离开。刚一转身,突然感觉到后面一阵光华闪耀,原本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黑影来,出声说道:“慢着,先别走。”
我扭过头去,却见一个老头出现在黑影中,一开始只有小娃娃那般大,每走一步,人便大一分,走到我跟前来的时候,便和平日里一般模样了。
这场景十分神奇,不过经历了南疆血战之后,我倒也能够收敛性子,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黄老走到我的面前,沉默了两秒钟,然后问我:“是送吃食么?”我点了点头,说是,稀粥和咸菜,还有两个窝窝头,因为要吃斋,所以并不丰盛。
这位黄老是中央来人,我怕他以为怠慢,特意说了一下,而他则平淡地说道:“不错了,搁前几年,能不饿肚子就算是好的了,肚子里面没油水,和尚也吃肉。”
他说的话别有意味,我不敢接茬,躬身说道:“那好,您慢慢用餐,食盒先放在这里,晚些我过来带回去处理。”
说完话我准备离开,然而刚走出门,他又叫住了我。待我回头的时候,他一边把玩着那碧绿的玉佩,一边询问道:“你叫陈二蛋?”
我有些惊讶,一路上他老人家都沉默不语,基本上除了闭目养神,就在闭目走路,没想到竟然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当下恭敬地回答,说是。黄老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你,听说你是许映愚介绍过来的,那个老毒虫一般不会做无用之事,让你过来,想来也是有想法的。说起来,我很早就听过你的名字,这一回倒是应该当面感谢一下你呢。”
我有些诧异,问这是为何。我们之前应该是没有过交集吧?
黄老微微一笑,伸手过来与我一握,说道:“黄养神是我荆门黄家的人,也是我的内侄,当初被集云社杨从顺所害。我听到这消息,气愤非常,不过苦于职责所在,脱不开身,所以搁置不理。后来你亲手斩杀杨从顺,也算是帮我报了仇,当得起一谢啊。”黄老跟我用力地摇了摇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笑容满面,让人感觉十分温暖。当下我谦虚两句,脑子里面一阵乱,还没有说什么呢,突然瞧见他的眉头一皱。
我诧异地问他怎么了。黄老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有点儿心疼。
接着黄老的情绪就不太高了,草草说了几句话,便不再言。我知趣地离开了这小院儿,刚刚走到前方大殿的拐角处,没想到心口也是一疼,突然感觉一阵热血直冲头顶,当时脑子里就是嗡的一下,浑身僵直,倒在了旁边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