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 理想屈服于现实

失控

公元前621年晋襄公死后，年轻的赵盾担任中军将，他是晋国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早年的赵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赵盾从小就在父亲赵衰的熏陶下长大，父亲大公无私的光辉形象，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烙印。赵盾立志要成为像他父亲那样济苍生、安社稷的英雄。

不幸的是，很多理想主义者容易被残酷的现实打败，以致丢掉了最初的梦想。只有经过残酷现实的洗涤，付出沉重的代价后，才会变得现实，才会知道自己真正的目标是什么。作为理想主义者的赵盾，在往后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丢掉了最初的梦想，一步步黑化成一代奸雄。

刚担任中军将的赵盾，由于太年轻，资历尚浅，国内各方势力都不服他，那些眼红他职位的人，随时会集结起来，对他进行围攻。换作别人，在自己根基未稳、敌对势力众多之时，会选择暂时隐忍，暗中积蓄力量，瞅准时机打击敌人。但赵盾的词典里，永远找不到“隐忍”这个词。初掌晋国大权的赵盾，有一股理想主义者的冲劲，做事雷厉风行，他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牺牲，也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斩妖除魔！

上台没多久的赵盾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他要废掉晋襄公的遗孤太子夷皋，另立旅居秦国的公子雍。公子雍是晋文公的儿子，晋文公虽然恨他父亲晋献公，但还是继承了父亲“国无公族”的政策。晋文公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杀孩子，而是把孩子们送到其他诸侯国当卿大夫。公子雍被送到秦国后，混得很好，已经担任了秦国亚卿。

有人可能会问，赵盾作为晋襄公指定的托孤大臣，完全可以立易掌控的婴儿当国君，以树立自己在晋国的至尊权威，可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不易掌控且年长并有政治经验的公子雍来做国君呢？

赵盾之所以这么干，并不是因为大脑短路。他当初完全是为了晋国的未来着想。自从崤之战后，秦晋两国结下血海深仇，秦国隔三岔五跑到晋国家门口进行军事骚扰。

这就像一个地痞无赖，时不时跑到别人家门口砸碎窗户玻璃，撬坏房门锁芯。虽然主人家晋国能把无赖秦国赶跑，但是经常有这种骚扰，晋国也十分头疼，搞得家门都不敢出。为了彻底解决这个家门口的无赖，晋国把目光锁定到了秦国的公子雍身上。因为只有让他担任国君，才能让秦晋两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赵盾更明白“国赖长君”的道理。晋襄公死后，国内外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有国家有年长的国君才能稳定局势，更何况公子雍在秦国已经混到了亚卿职务，说明公子雍具有相当丰富的政治经验。

只要能解除秦国的外部威胁，国家就能长治久安，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理想，赵盾宁可不要托孤大臣的名号。

在晋襄公死后不久，赵盾以中军将的身份召开廷议。为了顺利通过另立国君的提案，赵盾并没有让晋襄公遗孀穆嬴参加廷议。缺乏主政经验的赵盾万万没想到，他将遭到现实无情的打击，此后事态的发展使得局面完全失控！

赵盾把晋国所有大夫召集到了朝堂。朝堂上的空气几乎凝固了，身着黑色素服的大夫们沉默不语，他们的眼睛紧盯着大殿中央的赵盾，耳朵随时准备聆听赵盾发话。晋襄公死后，作为中军将的赵盾就是晋国的权力核心，他说出的话，决定着晋国未来的政治走向。

“我提议，让旅居秦国的公子雍回国继承国君之位！”赵盾大声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如同重磅炸弹一样，炸得所有大夫们措手不及。之前平静如同死水的朝堂，立刻像油锅一样沸腾起来。大夫们不顾朝堂礼仪，大声地议论起来。太子夷皋虽是小婴儿，但他是晋襄公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作为托孤大臣的赵盾，竟然要废掉太子另立新君！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国家领导人说换就换，赵盾好歹给个理由吧！

为了让嘈杂的朝堂安静下来，赵盾向大家说出了三个理由：

第一，公子雍也是晋文公的儿子，年岁长，担任国君有助于国家稳定。

第二，让旅居秦国的公子雍回国，可以让秦晋两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第三，公子雍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公子。

赵盾说完后，本希望得到众大夫的附和，可惜的是，附和没有，迎来的却是当头棒喝。

打在赵盾头上的大棒，正是狐射姑砸来的。狐射姑乃是晋国第一名门之后，他的父亲狐偃既是晋文公的舅舅，也是晋文公的首要功臣，自己又是晋文公的表弟、晋襄公的表舅。论资排辈，怎么也应该是自己担任中军将。

由于“夷之蒐”，阳处父使坏，本应担任中军将的狐射姑被调换成了中军佐，比自己资历低的赵盾却担任了中军将一职。从那以后，狐射姑浑身充满了咒怨，他就像恐怖片里被冤死的恶鬼一样，天天诅咒阳处父与赵盾，巴不得这两个仇人早点死。

狐射姑在朝堂上听到赵盾的提案，觉得无比恶心。对于狐射姑来说，不管赵盾说的是对还是错，只要是赵盾提出的，他就一定反对，只要让赵盾不爽的事，他就无怨无悔干到底。

狐射姑走向朝堂中央，向所有人大声说道：“我看不如立旅居陈国的公子乐为君。公子乐的母亲怀嬴，曾嫁给怀公、文公，深受两位国君喜爱。公子乐作为文公的儿子，年纪也很长，立他为君，国家一定会安定。”

赵盾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提案，竟然遭到狐射姑的强烈反对。狐射姑竟然还另选了一个国君人选，这分明是要和自己分庭抗礼。赵盾也不顾及狐射姑的颜面，愤怒地开始对公子乐与怀嬴进行人身攻击。

“怀嬴曾受到两位国君的宠幸，说明她是一个淫乱的女人。公子乐作为先君的儿子，不去大国做官，偏要去小小的陈国，说明他是一个没有志向的人。”

赵盾讲的这些话，真的毫无道理。怀嬴的确先后嫁给怀公与文公，但这都是父亲秦穆公安排的，她完全身不由己。再说公子乐去陈国，是晋文公安排的。只能说赵盾这是找不到理由乱骂人。

朝堂上的大夫们，看见中军将与中军佐在朝堂上对吵起来了，他们反而沉默了。众大夫心里清楚，赵盾和狐射姑推选的两位公子无论谁上位，他俩其中之一就是拥立功臣，而自己什么功劳都没有，都得听命于一个久未谋面的新君。

赵盾与狐射姑俩人在朝堂上吵累了，决定各回各家分别派人去接二位公子回来。狐射姑派人去陈国接公子乐，而赵盾派出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去秦国接公子雍。一位是士会，他是当年帮助晋献公屠戮公族的士蒍的孙子；另一位是先蔑，是下军将。

赵盾原本只是提议另立国君，却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赵盾与狐射姑同属晋文公功臣集团的第二代，但现在为此事撕破了脸。晋国政局开始失控，“功二代”内部爆发火并，也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