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心里防线堪塌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
忽如奇来的杀手,让百姓四处逃散,不过几息间,繁华的街头巷尾就变得寂静异常。
因冀漾强行推动被寒毒压制的内力,造成丹田内的真气在体内乱窜。
他眸色骤变,好似无底的深渊。
白瞳仁里充斥着浓重的血丝,眼之所见一片鲜红,再也看不见其他。
那被佛法感化的戾气,骤然跃出。
凶兽般的野性迸发,姿容邪佞。
素衣染血,紧紧贴在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精悍有力,哪里还有半分孱弱书生的模样?
血腥把人性掩盖……
他变得越发嗜血。
如傀儡般,杀戮着!
他似乎爱上了鲜血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恶毒到骨子里的奸佞之徒。
对于性命这种东西,他压根儿不在意。
可是他好冷,好冷。
宛如置身寒冰地狱,冷得刺骨。
倏忽,从背后贴上娇软,是那样的暖。
睫毛轻颤,眼前的鲜红血色褪去,周遭一切缓缓地恢复了本来的色彩。
“嗖!”破风之音,陡然入耳。
他来不及抽剑,连忙用掌风去挡。
“噹!”利箭入肉。
一道温热喷撒在他的脸上。
眸底的情绪晦暗,犹如翻滚的墨海。
世上竟有人愿为护他这个不吉的棺材子,而奋不顾身?
是她……
是小丫头,她小脸黑乎乎的,是方才被他不慎弄上的大酱汁。
他拥着她,指尖发颤。
就在这时,他发现流在自己手上的血色发暗。
怔怔抬手。
往下瞧去,暗色的血水,顺着羽箭蜿蜒滚落。
从她肩胛骨上溢出的血,快速变黑。
这弩箭居然被淬了毒,有毒!
“嗒嗒!”他抬手点下花沅周身的几处大穴,暂缓了毒性的蔓延。
杀手们瞧见冀漾如杀神降世,同一个个迅速倒下的兄弟们,早就吓破了胆儿。
这时更不敢惹这头暴怒的猛虎,掉头就要跑。
“壬队,杀!”他冷冷开口,道“一个不留!”
可冀漾不会给他们恕罪的机会。
壬队见主子暴怒暗道不好,为了将功补过,各个拿出了看家本领。
屠维为了保住自己和己队的小命,誓要立功赎罪。
可眼前貌似没有他插手的地方了。
他忽然发现高阁上正欲要逃窜的花克慧。
屠维二话不说,带着己队,就将人给绑了过来。
“嗖!”又一支弩箭,迎面飞来。
冀漾发狠似的用尽全力,把极速而来的弩箭按照来路回调了过去。
只见那弩箭,如同闪电一般,飞了出去。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冀漾略略抬手,让壬队的人去查看。
他拥起小丫头,飞蹿到了花克慧面前,一把提起对方的脖子。
用寒冰般的目光盯住花克慧,薄唇轻启,道“解药呢?”
他的声音,带着寒凉的温度,冷得犹如坠入冰窟。
这时,花沅已经疼得都麻木了,窝在冀漾的怀里,往外瞅去。
她不想被花府人认出自己。
想将面纱再次系牢,不经意抹了一把,却发现自己满脸的棕黑色大酱汁。
如此,也不需要遮面了。
她不自然地捻了捻阁臣大人的衣襟。
手指上沾了大酱,粘粘的。
“不疼,咱不疼,一会儿就有解药了!”冀漾似是安慰她,也像是在给自己信心。
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不疑有他。
花克慧被高高提起,蹬着悬空的腿,窒息感让她的两眼快要爆出。
沙哑着嗓子,道“救……救命!”
她脸色从红色变得发紫,眼看着就不行了,舌头越吐越长。
冀漾一手拥着花沅,一手提着花克慧,动作上有了限制。
他不舍得伤到小丫头。
于是,随手把花克慧甩了出去。
若不是顾及把对方疼晕,他定会直接砍掉花克慧的双臂。
“呼……呼!”花克慧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被放开后,她从碎砖滚进泥坑之中。
周身被浸泡在泥汤里。
哪里还有半分诰命夫人的体面?
冀漾眼里却未曾看到她的狼狈。
他心如刀绞。
小丫头为了救自己而中了剧毒,危在旦夕,他没有心情与花克慧耽搁一丝半刻的功夫。
“解药呢?”
“本夫人没有解药,没有……”
花克慧面庞胀得通红,艰难地转向冀漾。
声音更加沙哑,犹如破锣一般,十分痛苦。
自幼养尊处优的贵女,如何受得住这些?
很快她就把自己憋屈的昏死过去了。
花沅依偎在冀漾怀里,盯着花克慧惨不忍睹的模样。
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这些都掩盖不住花克慧眼底的恐惧。
不过,对方的话不似作伪,怕是真没有解药。
随着动弹,伤口又在痛。
不过恨意可以麻木她肩上的痛处。
倘若可以报仇,这点痛又算的了什么?
其实吧,若冀漾当真杀了花克慧,她觉得也是无法解恨的。
只有让仇人活在地狱,那才叫报仇!
可是她中了毒箭,看冀漾的神色,是很厉害的剧毒。
若她这样就死了,那是真的死不会瞑目!
心腹之位尚未转正也就罢了,关键是大仇还未得报。
半晌,花沅抬起眼帘,虚弱地喘息着。
“哥哥,沅儿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我会救沅儿的。”冀漾紧紧抿着唇,眼底满是倔强。
花沅双眸含泪,深深地望着冀漾,道“哥哥,不用安慰沅儿了,能为哥哥挡住刀光剑影,是沅儿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她既然都挨了一箭,自然不能白挨,总要趁热打铁,让冀漾帮她做点事情,但开口前,总要制造一些气氛。
冀漾总觉得小丫头这眼神里,透着别有居心。
他试着问道“这次是花克慧下的手,沅儿可想好要如何处置?”
“花府平嫡一脉害我至深,沅儿却有不甘心,但哥哥如今人单力簿,恐不是花信与花克勤的对手。
依着哥哥之才,早晚有一日能成为肱骨大臣,到那时再替沅儿讨回公道。”
花沅最善察言观色,她察觉到冀漾拥着她的手臂松了一分,立刻就换了种方式。
对待聪明人,尤其是冀漾这样的聪明人,就她那点道行,自然是骗不过的,既然骗不过,那就只能实话实说。
冀漾见她重伤得气若游丝,却还在处处为他打算,十分心疼。
佛眼里是佛,魔眼里是魔。
小丫头都能为用命来保护自己,用身体替他挡毒箭,他如何还能怀疑她?
终究是他手染鲜血,执念过深。
他的心里防线,一点点的堪塌。
“花信是花信,花克慧已然结下死仇,若是心慈,那便是放虎归山。
是以,沅儿无需为我考虑,随心便好。”
花沅很委屈,可怜兮兮,道“沅儿在边府为婢时,听他们说要把沅儿卖去做瘦马。
如今咱们还之彼身可好?”
“瘦马?”冀漾眸色晦暗,如暴雨前的宁静。
花沅把前世今生的事情混合了一下,说给他听。
“嗯呢,把花克慧卖去扬州,那里有个李大盐商,是边振明的庶女婿,除了做盐的生意,还做瘦马的买卖,今年边疍就要娶李家表妹为妻呢!”
“好,听沅儿的。”冀漾的手,青筋凸露。
他见小丫头为了护自己,被伤成这样,心里揪的难受。
又见花府果真如他心中所想,要作贱小丫头,更是恼怒。
屠维听了很是心动。
他的刀子好久都未曾见血了,如今正跃跃欲试呢!
“漾哥,属下这就去把花克慧毒哑了,再挑断手筋腳筋。”
“且慢,残了难免引世人同情,先将她放回去,把今日之事发酵出来,让整个大眀都看看花尚书之女的品行如何!”
冀漾不置可否。
有些矛盾要剑指内部,他必须把尾巴收好。
屠维含畏带惧地望一眼他,赞叹道“高,凌云汉最爱惜羽毛,得知媳妇当众扯开了裤裆,又尿又拉的……怕是急得跳脚吧?”
花沅听惩罚这么轻,立马不干了。
她拧着眉心,弱弱的提醒,道“卖去做瘦马……”
“别急,依着花克慧的性子,受了如此委屈,定会回燕京找娘家撑腰,这时咱们在她回燕京的路上,让人扮作劫匪……”
冀漾轻轻的拍着她,音色柔得如同娇哄稚儿。
小丫头似乎对瘦马有些过于的执着,她究竟懂不懂瘦马是什么?
不过,但凡小丫头想做的事,只要她愿意坦白的告诉自己,不隐瞒利用自己。
他通通都愿意为她去做,也不介意坐她手中的锋利刀。
唯独,他的生命里再也禁不起欺骗。
花沅依偎在他的怀里,小手拽着他的衣襟,道“还要让花克慧做花魁,艳名远播!”
那些人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罪孽,她都记得。
如此,那就别怪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冀漾注意到她眸里的狡黠,薄唇挑起轻笑,道“好,依你!”
“要让世人皆知,花家女做了瘦马,还是花魁,人尽可夫……”
花沅失血过多,很是虚弱。
她努力撑着眼皮,想着日后花克慧就要遭遇她前世那般的窘迫,满是大酱黑黑的小脸噙着几许浅笑。
冀漾见她小脑袋一点点的,虽是即将要昏睡过去的模样,却硬是乐此不疲的嘱咐着。
“好,累了就睡会吧!”
“对了,别让他们发现是咱们做的手脚,让他们报仇无门……”
花沅想了想,貌似没什么还要嘱托的了,便放心的昏睡过去。
当下,冀漾拥着唇色发黑的小丫头,疾步而行。
见到旁侧,蒙得全身不见一丝皮肤的暗卫,也不多言,直接搜身。
暗卫的情绪没有变化,声音也未有任何起伏,淡淡道“阎王泣无解。”
冀漾不信,再对其仔细搜身,可并未发现任何解药,连一丝痕迹也无。
对冀漾而言,“无解”这二字犹如凌迟。
不知不觉中,被他筑起层层堡垒的心里防线,豁然堪塌。
心中除了花沅,再也顾不上什么杀暗卫,什么报仇花克慧。
他拥着她,运起如影随形,飞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