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他浑身闪着光
冀漾五岁生辰那日,是他一生的噩梦源头。
他一直刻意的回避,更不愿记起。
原来就算是十五载过去,他对那个从没给过自己父爱,将自己送给贵人取乐的父亲,依旧是记忆犹新。
一切的肮脏回忆恍如昨日,让人恶心,但这是解去寒毒必经的一步,他不得不再次承受。
也多亏了花沅这一闹,把他从梦魇中唤醒,不然心魔作祟,还不知他要沉浸在回忆中多久,才能吐出毒血。
他敛去眉宇间的锐气,低垂地眼睫下是冷冽漠然的瞳仁,暗的连光都照不进去。
“睡吧,我陪着你!”花沅怕他又犯病,弄个走火入魔什么的,赶紧唤他。
唉,阁臣大人往日只是性情寡淡了些,这会一折腾那浑身戾气缠绕,简直跟炼狱里爬出来似的,吓死个人!
冀漾睁开墨玉般的冷眸,瞳珠潋滟,似是敛尽无边风华。
侧过头瞧着忙碌的她,檀口微启,许久却未吐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望着她,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温柔起来,道“夜里凉,记得加件衣裳。”
瞅了一眼她的小手,他慢慢皱起眉。
刚刚给自己涂药的时候,他发现她的掌心略带薄茧,手背上还残留着一道高肿的红痕。
是方才自己拍出来的,他不是有意的,那时已经在克制了……
花沅听到他的关心,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走丢的声音。
她小脸堆笑,脆生生道“好的,哥哥!
您也早些歇着吧,别伤神了。”
眼前的男子一脸病容,却不掩盖他半分的风华。
同她记忆中那身穿绣仙鹤绯红色的官袍,走在丹陛之前,权倾朝野的一品阁臣相重合。
那日她得知自己成为扬州瘦马,是被花府众人设计。
她的亲人对自己的好,通通都是算计,别有用心。
自始自终他们就从未将自己当做血脉亲人,而她就是一块垫脚石。
世家嫡出贵女沦为秦淮河下九流的玩物,还在亲族如日中天的情况下,多么讽刺。
她还掏心掏肺的把他们当做亲人,竭尽所能的助他们更加繁荣。
就连她之前从台阶上失足滚下来,毁了容貌,断了胳膊,也通通不是意外。
只因她太得荣贵妃的宠,隐约有凌驾他们之上的苗头。
他们怕这颗棋子反噬,才又来迫害自己。
她憋屈得难受,哭得不能自已。
冀漾与那些鄙夷她伶人出身的人不同,他穿着绯红色绣着仙鹤的一品官服,踩着官靴,迈着从容步子从丹陛前走来。
他缓缓地停在她的身边,递上锦帕,告诉她不要哭,花家一月内必定覆灭,待时他们会跪着来求自己。
她听得懵懵的,这位年少有为的阁臣大人,可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
这会儿竟然为自己驻足,难道是她太可怜了?
她以为他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可是权倾朝野的冀漾,根本没有理由去糊弄自己。
对他来说,她微不足道,仿若一粒尘埃。
后来不过半月花家就完了。
真的如他所说,覆灭了。
因为刚刚升迁为礼部尚书的花克勤,涉嫌科举舞弊。
科举舞弊是要抄家灭门的重罪!
花克勤被革职后,判刑却悬而未决,轻则流放,重则腰斩,一切皆是未知数。
那些人走投无路,又掉过头来求她这个残废破相的伶人。
他们说,只要自己原谅了花府,阁臣大人就留花克勤一命……
花沅收敛思绪,微微眨眼,几许薄雾朦胧,让人看不透那眸底的色彩……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不知不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即将迎来县试的佳期。
冀漾自从吐血那日起,身体忽然变得病弱。
花沅得知是解毒的原因,造成他内力全失。
此时的阁臣大人如同病秧子,完全是个药罐子。
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乘虚而入,于是她更加勤勉。
还有他病的孱弱,没空盯着厨房里的米面。
她每日都可以偷摸的吃个饱饭了,预期的半碗半饱那种根本没有过。
她一顿就三碗香糯的白米饭,还能时常偷喝他的八宝当归鱼汤、九味人参大骨汤,十全石斛乌鸡汤……
药方都是玄和方丈给配的,屠维给抓来,她给煲的。
作为最后一道工序,她有了试吃的先机。
总之冀漾各样的滋补养品,都先进了她的小嘴儿。
她在忙着照顾鹰蛋们的时候,也在细心的照顾他。
幸好有医女的那点儿经验,不然从未贴身照顾过病人的花沅,还真是无从下手。
在闲暇时间,花沅也没忘了保养皮肤。
她每日服用两次灵芝丸,还不忘勤快的用灵芝汤敷脸。
顺便雁过拔毛,将给冀漾吃的人参参须给扣下来,同灵芝一起熬,做了新的面膜浓汤。
她五官的底子本来就精致,只不过被暗黄的脸色硬生生地给拉了下来。
如今吃得饱,喝得足,睡得香,活得也有了盼头,脸蛋变得玉雪可人,身材也抽条,微微有了少女的曲线,不再是麻杆一根,她整个人如雨后的春笋一般,朝气蓬勃。
梨花坳,后山。
花沅穿着一身霜色的襦裙散步,活脱脱一朵下凡的梨花仙子。
玉洁无瑕,美而不娇,秀而不媚,倩而不俗,似羊脂玉一般纯洁。
“哥哥,明日就县试了,您的身体真的能撑住嘛?”
冀漾瞧着小丫头这张脸,越发与荣贵妃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相似。
荣贵妃年长圣人十七岁,就算如今没有子嗣,数年来却依旧能独宠后宫,除了手段,美貌也必不可少。
小姑娘这张小脸集合了圣人与荣贵妃的长处,虽才十二岁,却有赶超荣贵妃的趋势。
倘若日后嫁的夫君身份低了,可护不住她。
冀漾一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发堵,声音也跟着发凉,道“怀疑我的实力?”
只要他下场,自然会独领风骚,他有这个自信。
“自然不是,哥哥绝对是状元之才,沅儿听说那边知县在过年时,收了很多学子的厚礼,个中隐晦不言而喻。”
若是之前,花沅被这么问,早就惶恐不安,担心脖子上的脑袋长得不牢固了。
可如今冀漾是病秧子。
她打不过就跑,等他气消后,再凑过来。
于是,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仔细回忆前世冀漾的举业之路。
具体没什么印象,按着如今冀漾的安排,在明年便要去燕京参加会试、殿试,但是她清晰记得名噪一时的玄黓公子,可是在四年后,才中了状元。
也就是说冀漾的原计划里,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
“边振明不足为惧。”
冀漾从没将这个区区一个知县,放在眼里。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他才未动。
这一个多月里,边振明几乎将整个余姚都翻遍了,连点线索都没有,更没找到是谁扫荡了边府的府邸。
这种无能,却又玩命专营的人,是没有前途的,就等着给别人当替死鬼吧!
花沅见他不欲多谈,赶紧转移话题,
“沅儿听香客说,在灵岩寺的峰顶生长着一株千年灵芝,采日月之精华,承大地之滋养,到了没有月亮的夜里,还能放射出五彩灵光。
这是真的吗,哥哥?”
“假的!”冀漾瞅了她一眼。
那棵墨玉灵芝的确存在,也确实是稀世的灵药,但却也添加了民间的杜纂。
再说早就被小丫头磨成粉,吃到了肚子里,还敷了脸。
不然就算她一顿三碗饭,还餐餐偷吃自己的补汤,她抽条也绝对不会这么快。
“昨日,沅儿对着阳光看鹰蛋,发现里面都已经成型,估计快出来了。”
花沅小脸堆笑,咬了咬唇瓣,道“哥哥,沅儿表现这么好,可不可以给放几日假?”
每日都写大字,手一抽筋就成鸡爪子,可丑死她了!
劳逸结合不好吗?
冀漾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苍鹰蛋一般是三十八日左右孵化,小丫头孵的蛋都七七四十九日了,真怕破壳后蹦出来个哪吒。
可他也不忍打破小丫头的积极性。
他老神在在,道“也该到了,送你回花府的日子啦!“
”哥哥,那雏鹰出壳后还需要喂食呢,海东青与鸡不同,是后成鸟,自己可吃不了食。“
花沅脸色僵了僵,心底仿佛弥漫开一片浓雾,眼前一片朦胧,看不到出路。
她其实能感觉出来,冀漾对她礼貌有余,但是亲近不足。
想来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短,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她定能稳坐心腹的宝座。
花沅试着建议,道“待哥哥进京赶考时,顺路不就捎我回燕京了,何必浪费人力物力.?
再说,沅儿还想多和哥哥学些本事。”
她人单力薄的回到花府,不是等着被生吞活嚼么?
再被拐卖一次,她还能逃得出来?
虽然冀漾的性子寡淡冷冰,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不会晦暗,总想报仇,嘴角也常勾起微笑。
就连不喜欢的算数,书法,她也能每日完成。
处事也会以他为榜样,就连前世的噩梦,都不再迷茫了,思维也似乎变得机敏。
她感觉他浑身上下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就算是混在人群中,她也能一眼就找到他。
她还想再和他多学些东西,为以后在燕京横着走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