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魔都
大学毕业的时候,杨明秋通过校招,拿到了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商务合作部,任商务助理职位,月薪税前4500元。
现在摆在杨明秋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听母亲王爱萍的安排,毕业了留在老家,等着家里托关系花钱找路子,去事业单位混个稳定工作。过几年找个跟自己家庭条件差不多的男的把婚一结,生孩子养孩子,就这样一辈子。生活由不由自己的心没关系,另一半爱不爱没关系,这是最稳妥的人生选择。
要么听自己的,收拾收拾东西,去上海当个小白领,一半月薪交房租,一半月薪吃饭,自负盈亏生活。有多大的未来不好说,但是起码是自己挣的。
废话,这还用选吗?杨明秋恨不得现在就去上海。
杨明秋家在中部地区一个普通的地级市,她在这里度过了青春期全部的时间。大概普通的小镇姑娘都有这样的青春期,物质和精神生活双重黯淡,城市小的像是一个棋盘,两个小时就可以走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遇见熟人,人们互相介绍都用“这是xx的xx的xx”句式,好像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人都发生着关系。流言蜚语和鸡毛蒜皮传播的特别快,永远有人关心你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搭配的是不是合理,你今天出门有没有洗头发。
杨明秋受够了这样无聊封闭的空气。她羡慕美国电影里那些怀着梦想独自去闯荡纽约的小镇姑娘,她也想去大城市看看。
杨明秋想去上海。
上海多好啊,那可是魔都,即使没去过,也看过电影电视剧里的上海,光想都知道特别好。淮海路上的法国梧桐树遮天蔽日,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群像是金钱堆出的神庙,让拜金主义的人们顶礼膜拜。满大街的商场和高级写字楼,走到哪里都像是市中心。街角的咖啡馆里坐满了衣着光鲜野心勃勃的人们。整个城市都被欲望燃烧着,像一场不熄灭的大火。
还有还有,在上海,人和人之间都保持着适当礼貌的距离感。你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没有人关心你的出处,人们只看你是不是足够的聪明、努力、或者有钱。
在上海这样的超级城市里,你才可以成为自己,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杨明秋要去上海,一定要去上海。
王爱萍盯着电视机,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说:“随便你吧,反正你一辈子都没听过我的话。”语气里一副活够了的样子。
杨明秋被王爱萍管束了一辈子,每次杨明秋不听话的时候,王爱萍都拿出这样一副语气。杨明秋如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学着活够了的语气说:“反正你一辈子都想让我听你的话。”
王爱萍说:“你现在不听,你以后不要后悔。”
杨明秋说:“你现在让我听你的,你以后也不要后悔。”
王爱萍被顶的接不上话。两个人互相陪伴的岁月里,先度过了杨明秋的青春期,又进入了王爱萍的更年期。基本上都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相处,气生气,话赶话,谁也不让谁。
但杨明秋想去上海也不仅仅是出于自我选择,杨明秋也在为家里打算。
杨明秋家境条件不好,勉强能供杨明秋读完大学已经不易,杨明秋不能再给家里添负担了,况且给家里增加的这些负担,并不能给自己更大的未来,没意义。
父母离异以后,杨明秋跟着母亲王爱萍生活。王爱萍在一家小国企里做了一辈子财务工作,一个月几千块,只够维持生活。离婚后没有再结婚,王爱萍内心要强,自己硬撑着把杨明秋带大。
父亲杨建军在一个大型国企车间上班,离婚后又重新组建了家庭。收入不高,还要养家糊口,对杨明秋的照顾更是有限。
母亲父母的能力和社会资源就这么多,在靠人脉靠关系的小城市里,杨明秋的父母能帮助自己的实在有限。家里又没有钱,如果托关系找工作,起码要花十几万,钱从哪里来,也是个问题。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父母帮不上忙。杨明秋也不想让父母帮忙。杨明秋更不想靠着未来的丈夫照顾自己和母亲王爱萍。杨明秋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身上。
王爱萍嘴上硬撑着面子要给杨明秋谋个工作,但是心里也没有办法。真把女儿留在这里,自己又怎么才能给杨明秋找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她知道杨明秋从小就心气高,学习好,事事争先,重点大学毕业,把女儿困在这小小的地级市里,像自己一样浑浑噩噩一辈子,是不是太委屈了她。但想到杨明秋毕竟是个女孩,独自去大城市闯荡,太不容易了。可是谁的人生是容易的呢?哪有容易的人生。大城市里那么多年轻人在生活,别人都可以活的好好的,杨明秋有什么不行?
王爱萍想到最后释然了,自己真是操闲心,杨明秋什么时候听过我王爱萍的话?杨明秋谁的话都不听,她就听她自己的。反正杨明秋这个脾气,管也是管不住,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大了要进入社会,就像鸟儿最终要回到树林,谁都留不住。随她便吧。自己紧绷着累了这么多年,也该让自己休息休息了。
王爱萍让步。
晚上的时候,杨明秋躺在床上听歌。王爱萍推开门,把一张银行卡给到杨明秋手上。“这个卡里面有5000块钱,就这么多,你去了上海可不要再问我要钱了。”
杨明秋知道王爱萍向来口嫌体正直,笑着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谢谢您,王女士。
王爱萍瞪了杨明秋一眼:“卡收好,放包里,不要掉了,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天的。”
第二天,杨明秋给杨建军去了一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要去上海工作的事。电话那头的杨建军正在吃饭,嘴里塞着食物嗯嗯,啊啊的答应着,说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官方话。杨明秋一听就知道杨建军老婆孩子都在旁边,杨建军不方便,就把电话就挂了。
这么多年杨明秋已经习惯了杨建军这样接电话的方式,杨建军被第二任老婆拿的死死的,连跟亲生女儿打电话都不能大大方方说话,杨明秋心里倒没多大感觉,父母离婚早,跟杨建军不亲近,毕竟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互相体谅吧。
杨明秋自从父母离婚后,就很少再见到父亲。一年大概也只有两三次的机会可以见到父亲。开始还可以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再到后来,那些旁人也都刻意不在杨明秋面前提起杨建军,就连只言片语都听不到了。
缘分这个东西真奇怪,即使这么小的一个城市,失去了缘分的人,似乎就很难再见面。久而久之,杨建军就成了杨明秋最熟悉的陌生人。杨明秋给杨建军说自己要去上海的事,不是为了征求杨建军的意见,更像是一种通知,有义务告知一下而已。反正杨明秋习惯了杨建军在自己的青春路上缺席。
过了一会,杨建军吃完了饭,借着下楼买烟的空档给杨明秋回电话。没有了旁人,杨建军的语气恢复了正常:“秋秋,你怎么忽然要去上海了?你跟你妈说了没有?你去上海干什么工作?住哪里?什么时候走?在上海有没有熟悉的同学朋友?”
杨明秋一一回答。
杨建军听完觉得没什么不妥,秋秋是重点大学毕业,工作也是个正当工作。年轻人想去大城市见识见识,杨建军可以理解。杨建军又说:“去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先给你支付宝转3000块钱你拿着用。到时候不够了你再跟我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实在呆不下去你就回来……”
杨明秋客客气气地说:“嗯,我知道了。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