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税收权之争
下午,司马休之在书房里看书。书房的北窗外有一棵梅树,树影婆娑,往常休之就坐在这里看书观景,今天觉得光线略暗,命仆人早早就点了蜡烛。屋里灯火通明,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不时地想起戚云秀,当时在城外一见,惊鸿一瞥,可惜后来他公务繁忙,忘掉了这个姑娘。没想到再想起她来,竟然是因为一桩风化案子。
方明进来行礼。
休之一见他便问,“一个多月前,咱们在城外河边遇到戚姑娘,你当时就去打听戚家的事,后来怎么没有回信?”
“回世子,属下当时打听了,戚姑娘已与何家定了亲,后来见您事多繁忙,属下一时忘了回话。不过属下已去祭奠了戚先生。”
休之皱皱眉,看了看眼前的书,没有说话。
方明又道:“世子,已按您吩咐,派了人乔装打扮,假装路过借水,去戚家姑娘那里查问过了,也跟戚家邻居们打听过。事情确实如戚大富、刘裕所告,戚家已经退婚,何家的确是强抢民女,欺人太甚。”
休之点点头:“刘毅刚才回话,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我一看那状纸就猜到了,你想戚家势单力薄,怎么敢无故悔婚,得罪何家?那戚姑娘知书达理,也不像不守妇道的人。果然是何家仗势欺人,这样的人家,退了婚倒也罢了。不过她哥哥怎么把妹子许给了刘裕这样一个武夫,真是可惜了这个姑娘。”
方明道:“听说这个刘裕早就对戚姑娘有意,戚家这两次有难,都是他出手相救。戚大富感激他,便将妹子许配给他。据派去的人察言观色,那戚姑娘似乎也是乐意的。”
“长兄如父,既然兄长做主了,不由得她不同意。你说戚家两次有难?除了这次,上一次有难,是因为什么?”
“上次是因为戚大富欠了刁家的赌债,被逼还钱,刘裕倾家荡产帮他们筹钱,还亲自去找了刁逵,以赌还债。哦,刘裕与刁逵都是王谧先生的学生,向来不睦,刁逵借机报复,还打了刘裕好一顿鞭子。”
休之听着听着,说:“她有难,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这个刘裕,王先生说他古道热肠,我看是见色忘危,奋不顾身。”
方明道:“使君说的是。眼下这桩案子,您打算如何裁决呢?”
休之笑道:“不急,先拖着。我看看何家是要钱还是要命。”
这时,一个下人送了一封信来,行礼呈上:“使君,王将军差人送信来,请使君过目。”
休之接过信来看。方明问亲兵:“王将军差人何在?可请进来奉茶了吗?”
下人说:“回副总管,那人说军务繁忙,放下书信就走了,连马都没下,看样子是赶在关城门前要出城吧。”
方明示意他退下。再看休之,见他正在看信,越看脸上越是笑容满面,一拍桌子:“好!”方明以为有什么喜事,问道:“世子,王将军所言何事?”
休之把信平铺在桌上,笑着说:“王将军要北伐,邀我明日去他军营会面。”
方明连连拍手,“好事好事!若王将军一战成功,朝廷岂不是可以收复中原!”
休之放下书信站起来,从墙上取下挂着的佩剑,随意地舞了几下,姿态潇洒自如,颇有几分儒将风范,好像立刻就要出兵,马上就收复了中原。
方明想到一件事,说道:“使君,王将军要北伐,突然来信邀你去见面,恐怕是想征用晋陵的钱粮。虽然他在京口镇守,但只是都督军事,从不过问地方政务。”
“他自然是为了钱粮。不过王将军北伐,顺天应民,我会助他一臂之力!难道,咱们还要做守财奴不成?哈哈哈。”
“是是是,如是皇上有旨意或者朝廷下令,世子于私于公,都不该推辞。”
司马休之听他特意说明这一层关系,停下了招式,说道:“北伐是利国利民的事,会稽王和中书令王国宝就算再昏聩也不至于阻挡。方明,你拿我的令牌,叫上刘毅,带五十名亲兵,马上去找张户曹,让他交出户籍册,然后立刻查点府库钱粮。如若再敢推诿,就地格杀。”
“是!世子,这么快就要对何家收网了?会不会有点早?”方明有些担忧。
“嗯,北伐是大事,我不想再耽搁了。去吧。”
方明告退,带人去找张户曹。张户曹看到他和刘毅那明晃晃的佩刀,再无二话,干脆利落地交出了户籍册子,又亲自带刘毅去城中各个官府仓库查点核对钱粮。忙活了一夜,天还不亮,就已成文上报。
休之一夜没睡,想着战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应对,按各曹职守,条分缕析安排妥当,亲自动笔写成了政令,如果开战,不至于手足无措。刚放下笔,就接到方明呈上来的书报。他仔细看了大致不差,便命他们将现有钱粮立即封存待命。
“世子,张户曹忙活了一夜,现在府里待命。如何处置他?”
“哼,你把他关起来,继续问他秘密仓库的事,看跟咱们查出来的是不是一致,还有没有咱们不知道的仓库,问他在哪里。”
方明领命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司马休之匆匆用过早饭,便穿戴好官服,亲自去王将军府拜见,共谋大事。
当何法曹与各曹掾到太守府来应卯,听说司马休之已经出府了。众人便议论起昨夜的事,何法曹听了个大概,赶紧地去何家报信。
何无伤正由昨夜冲喜新纳的侍妾伺候吃早饭,见他来了,忙起身行了礼,命下人多加碗筷,多盛粥饭来。
何法曹吃不下去,往桌上一坐,用手拍着桌子,焦急地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何无伤笑道:“三叔,不要慌,天塌下来,也得把饭吃了再说。”他说着,亲自盛了一碗粥给何法曹。
何法曹还是不吃,跟他说:“无伤,亏你还坐得住!昨天刘毅来你府里搜查,还抓了人走。夜里,张户曹就把户籍册子交了,不但交了,还带着刘毅几个人,把城里所有府库都盘查了一遍,所有的钱粮都被封存了!”
“哦?他为什么把册子交了?还帮太守盘查府库?”
“还不是看你失势!倒戈相向了呗!”
何法曹刚要说话,又不说了,让伺候的下人们都出去,把房门关好,才对何无伤低声说:“听说王将军要北伐,征用附近各州郡钱粮充作军资。戚家又告你们。太守便拿这两个事借题发挥!听说他昨夜下了严令,若张户曹不交,让方明、刘毅把他就地格杀。你说,太守若发现府库钱粮不足数,会不会也要杀咱们?”
何无伤笑道:“三叔,您慌什么?太守昨夜查了府库,发现不足了吗?”
“嗨,城里就这一个明仓,里面的钱粮是够的,可是城外的就不够了呀,再说,咱不是还有暗仓吗?”
何无伤笑了笑:“您放心。没事。”
“怎么没事?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这要是万一发现咱们贪墨官府钱粮,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呀!”
何无伤收起了笑容,看着何法曹,忽然奇怪他这么多年在太守府里是怎么混的,但是碍于叔侄情分,只好严肃起来,对他说:“三叔放心。我料定王将军不会北伐,就算北伐,他要钱粮,只能是朝廷下拨。他想从州郡调粮,除非朝廷下旨。”
“那万一朝廷要下旨呢!”
何无伤冷笑道:“朝廷怎么可能下旨。三叔你也不想想,当权的是谁?”
“那,那就算没有北伐的事,太守也是盯上你了,万一他把暗仓查了出来……”
“我们何家在晋陵多少年了,太守才来多久,他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你放心吧。如果他侥幸查出了几个地方,我就告诉他,都是给会稽王父子预备的,哼,只怕他谯王府上,也少不了咱们。”
何法曹面露难色,“这……能行吗?他不敢查上头,还不敢拿咱们开刀吗?我家小,你的家小,咱们老何家,可不少人头呀……”
何无伤不知道他三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怕事,“你就放心吧。现在不说这些了。三月十二,孙天师出关,是个大日子,天师道一干道众都要去太平坊迎接。我得把无疾接出来,到时候好同去太平坊。三叔,我过会儿就去趟太守府,先把官司了了,顺道把您送回去。”
何法曹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把孙天师给忘了!他可是通天的人物,有他在,太守还能不给我们面子!”
何法曹这下放心了,觉得有些饿了,拿起碗筷来痛快吃了两大碗粥,一张大饼。何无伤命人备车,等他吃完,两人乘车一起回太守府。
路上,何法曹问:“无伤,这官司,你要怎么了结呢?”
何无伤说:“私了。我去见见戚大富,让他撤诉。”
何法曹说:“戚大富还好办,一个赌鬼,给他点钱就是了。那个刘裕,可不太好说话,是个好勇斗狠的家伙。”
何无伤掀开窗帘,看看车外,说:“不管他好不好说话,今天必须把这官司了了。”
何法曹看他这为难的神色,又见他只有一个马夫赶车,其他一个仆人都没带,估计一会儿跟原告们见了面,他得有一两句软话。何法曹知道这个侄子从小心高气傲,若让人见到他服软的样子,他面子上该挂不住了。过了会儿,车到了太守府外,何法曹告诉他两个原告暂时安置在贼曹小院里,就推说还有些杂事,先走了。
何无伤命下人把马车停好,让马啃青,然后自己下车,去了那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