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期日
来自内心的声音
这河水静静地流淌,
流经光滑的堤岸,穿过荒凉的幽谷,
河畔上的猫头鹰在尖叫,
尽管众人的欢呼从未搅扰它们缄默的休憩,
可如果你去过那里,你定会故地重游。
——钱宁
印第安人告诉我们,
有一条美丽的河流蜿蜒伸向遥远的南方,
他们称它为梅里马克河。
——西厄·德蒙特《耶稣会的联系》1604
清晨,梅里马克河及其周围的田野上都被浓雾所笼罩,我们的炊烟穿透雾霭袅袅上升,好似轻灵的薄物;而我们才将船划出几杆远时,太阳便升起了,薄雾很快被驱散了,水面上只缭绕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是一个宁静的星期日的早晨,曙光中夹杂着玫瑰色和白色的光芒,仿佛此刻的清晨早在人类降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依然保留着蛮荒时代的诚实。
一位早期不信教的圣人,
尚未沾染过正午或黄昏的污尘,
蛮荒却毫不觉得羞耻,
它渐渐侵入了每一个日子,
并且从它诞生以来,
便开始向地球的边界踏步。
不过,清晨即景会随着晨露一起消失,哪怕是“最坚持不懈的人”也无法将这清新记忆保存到正午。当我们载着小船顺流而下,途经千姿百态的小岛或因春季露出水面的高地时,我们便逐一为它们命名。我们把曾经在那儿宿营的小岛称作狐狸岛;而四周被深水环绕的、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到处蔓延着葡萄藤,看上去如同抛落到波浪里的一团花草的小岛,我们称其为葡萄岛。从鲍尔斯山到比勒利卡教友会聚会所的这段河流很宽阔,是康科德河的两倍,水深而幽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只在坡度和缓的小山抑或悬崖间流淌,沿途的树木枝繁叶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是一个狭长的森林湖,被柳树紧紧环抱,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房屋,也看不到开垦的田地,荒无人烟。此时,我们沿着一排排浓密的灯芯草旁的浅滩划行,灯芯草整齐地立在水面上,好似被修剪了一般,让我们不禁联想起书中曾读到过的东印度群岛上的芦苇堡垒。此处的堤岸微微隆起,优雅的水草和各种蕨类植物悬浮在水面上,它们那毛茸茸的茎密集地簇拥在一起,就像被插在花瓶里一样,而它们的头状叶丛则伸向任意一边,有数英尺长。柳树枯死的树枝周围缠绕装饰着攀缘的蔓泽兰,它填充了枝繁叶茂的堤岸上的每一道缝隙,并与承载它的灰色树皮和风箱树的球形果实相互衬托,相得益彰。高大而浑然一体的水柳,是我们这里的树木中最高雅、最飘逸的树种。一片片浅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高达二三十英尺,仿佛总是漂浮在水面上,而且透过其枝叶很难看见浅灰色细长的树干和堤岸。没有哪一种树能呈现出水柳与河流如此和谐交融的完美一幕。水柳甚至比那些垂柳,或任何一种悬垂的树都更优雅、更妩媚。它的柳枝从水里伸出,弯弯曲曲地盘旋于水面上方。它虽不具有新英格兰的特征,却颇具东方特色,使我们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整齐的波斯花园,想起了哈龙·奥拉斯基德以及东方的人造湖。
我们就这样泛舟河上,穿过一簇簇苍翠的枝叶,枝叶中蔓延着葡萄藤和更小一些的蔓生植物。河水是如此清澈宁静,空气是如此的清新怡人,以致飞翔的翠鸟和知更鸟在水中的倒影与空中的身影一样地清晰可见。这些鸟掠过没入水中的树枝,飞落在溅起的浪花上,它们那清脆的鸣叫声好似来自水下。我们无法确定,是河水托浮起了陆地,还是陆地张开双臂怀抱着河水,总之,就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一位康科德的诗人正泛舟河上,吟诵着它宁静、秀丽的景色。
这条河有一个发自内心的声音,
正将它的精神传递给倾听它的耳朵。
它平静而悠然地流淌着,
像智慧一样,因其自身珍贵而备受欢迎。
他胸中怀有所有美好的思想,
它欣然接纳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灰色的岩石也在它宁静的臂膀里绽放幸福的微笑。
我们知道,与这些榆树、柳树一样,生长在山顶上的每一株橡树或白桦,从它们的根部也终将会长出一棵优雅而飘逸的绿树来。偶尔,大自然掀起的浪涛会将自己的自然之镜放置在那棵树的脚下,使它完美地显现。此时,万籁俱静,这种宁静似乎是有意识的,仿佛正值大自然的安息日,如同我们把清晨幻想成是天堂的夜晚一样。灵动、飘逸的空气,如水晶一般清澈透亮,他衬托景色的效果,如同玻璃衬托一幅画的效果一样,能使其呈现出一种最为理想的细腻和完美。周围的景色笼罩在一种温和静谧的光芒之中,在这光芒下的森林和篱笆,则更有规律地把大地切割成方格图案,而高低不平的田野看上去就像平坦的草坪一样一直延伸到天边。如画一般的云彩,轻柔地舞动着,宛若悬挂于仙境上的帷幕。世界也仿佛在为某个值得庆贺的节日或盛典而装扮一新,丝质的彩带随风飘扬着。在这果树芳香四溢的时节,我们的生命之路犹如一条伸向乡间的绿色小路,弯弯曲曲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为何我们的人生不该如此美丽而清晰呢?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一个底色来衬托,至少应该像隐士的生活那样给人以感触至深的印象。就像在荒漠中或是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看到一根断裂的树干或一座崩塌的山丘。无论是人或是事,特性总会为它自身保留着这一优势,因此使它与相似或普通的事物截然不同,甚至毫无关联。就在这条河流上,有一位妙龄少女乘坐我的小船独自旅行,她没有友人相伴,只有隐身的护花使者一路守护着她。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船头,在舵手与苍穹之间,她显得如此落寞而又形单影只。
夏日的轻风甜美而清爽,
从与我同舟的少女身旁吹过。
她的举止优雅大方,
她的品性弥足珍贵,
她少女的心始终纯洁坚贞。
夜晚,深邃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好似这位女孩的使者和她行程的报道者。
在东方天空的低处,
有你明亮的眼睛;
虽然它的光亮亲切,
却从未进入我的视野。
然而,攀越远山之巅粗糙的树干的那些星星,
却转达着你美好的愿望。
请相信,我知晓你的心思,
也知道西风送来了你的善意,
正如风儿也载着我的心愿给你,
但愿那片殷勤的云朵,
停留于众多的云彩中,
悄悄地在我头上倾诉温柔的话语。
请相信画眉鸟歌声动人,
花铃会鸣响,
香草散发着芬芳,
野兽能领悟其中的蕴意,
繁茂的树木轻轻摇曳以示欢迎,
水浪欢快地拍打着岸边,
你自由的思想,一直萦绕在我隐居之地。
正值夏日的黄昏,
微风轻轻地吹拂,
而一片低垂的云
遮掩了东方的天空,
闪电无声的光芒,
恰似你黑色睫毛下的目光,
惊扰了我的酣梦。
我努力保持着平静,
仿佛你在我的身旁,
无论我踏上哪一条路,
皆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的路如此平坦宽阔,
只因有你在我的身边,
树根不会磕绊你那柔嫩的双足。
我步履稳健地前行,
选择一处最平静的水面,
小心翼翼地划桨,
避开蜿蜒的河岸,
平稳地掌舵驾船,
所到之处只见睡莲漂浮于水面,
想要载船去搅乱明镜般的水面,我们需要粗野一点儿的举动才能完成,河面将每一根枝条、每一片草叶都如实地倒映出来了。景象的逼真程度,恐怕连艺术也无法临摹,因为唯有大自然可以傲娇地炫耀自己。即便是河水最浅的区域也深不可测,但凡有树木、天空倒映的水域,都比大西洋幽深,以至于丰富的想象力在那里可以尽情地遨游。我们注意到,与观看河底相比,观看倒映在水中的树木和天空则需要有一种独特的眼光,一种更为自由、更为抽象的眼光。因此,每朝一个物体看去,都会生发出许多幻象,甚至最不透明的物体表面也能映射出蔚蓝的天空。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就具备看这种物体的超能力,而另一些人则只能看其他物体。
一个观看玻璃的人,
目光可能会停留在玻璃上,
或者如他所愿,
还可以穿透玻璃窥探苍穹。
有两个人载着一只小船从我们附近经过,他们愉快地划行在树木的倒影之中,如同飘在半空中的一根羽毛,或者像一片叶子不打转儿地从树枝上平稳地飘落水中。他们看上去悠然自得,熟练地利用着自然法则。他们泛舟河上是自然哲学中一项美好而成功的实验,使航海艺术在我们的眼中得以升华。因为他们驾舟而行的动作有如鸟儿飞翔,鱼儿游弋一样娴熟、美妙,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小到人类从事的各种活动,大到整个社会体系,无一不显示着它们的美好与崇高。可以说,生活的艺术与大自然的杰作就完美程度而言已相差无几。
阳光照耀在河边古老的灰色峭壁上,又从每一片浮叶上折射出去。芦苇和香蒲似乎也陶醉在怡人的光芒和清新的空气中;大草原悠闲自得地畅饮着甘露,青蛙静坐着沉思默想,总结着一周的生活状况。它一只脚趾踩在芦苇上,一只眼睛望向金色的太阳,观察着自身存在且不可或缺的大千世界;鱼儿好似一位去教堂做祷告的少女一样,在河里沉稳冷静地游着;一群群金色和银色的小米诺鱼时而浮出水面仰望天空,时而又游向更昏暗的水域;鱼群迅速游过,动作十分敏捷,它们不断地交错游过,但队形依然保持如初,就好像鱼卵外那层透明的薄膜仍包裹着它们。一群幼小的鱼类兄弟姐妹,正锻炼着它们新生的鱼鳍,它们时而打转,时而猛冲。当我们试图把它们赶向岸边时,它们机灵地调转方向,从我们的船下游过。在那个破旧的木桥上没有行人踏足。河水或鱼类可以无所顾忌地自由穿过桥墩。
河岸上树林的背后不远处有一个名叫比勒里卡的村庄。这个村子建立的时间并不长,后代孩子们的名字仍然继承了这晚期“凄凉的荒野”中的第一批定居者的姓氏。但实际上,该村与费尔内或曼图亚一样古老,是一个阴郁的老镇。镇里的人们在那儿繁衍生息,最后长眠于长满苔藓的纪念碑下——失去了他们的价值,这个古老的比勒里卡,如今早已破败不堪。我从未听说过它青春年少过,倘若你想了解它的青春时期,草原上那些古老的灰色岩石,或许能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比勒里卡村里有一口钟,浑厚的钟声不时地传到康科德的树林里,我曾听过那钟声——是啊,现在我又听到这钟声,多么低沉有力啊!怪不得它第一次被悬挂在树上,发出鸣响,穿过白人种植园,从远处的森林传来时,惊醒了酣睡中的印第安人,同时也吓跑了他们的猎物。直到今天,回荡在悬崖和森林之间的回声仍然是我的最爱。它不是虚弱的模仿,而是地地道道的原声或者似某位乡间的俄耳甫斯为了显示钟声该如何鸣响而再次弹奏那动人的旋律。
咚,古老的铜钟在东方奏响,
似为一场葬礼的筵席,
而我最喜欢的声音
是源自西方的颤动之声。
教堂的尖塔敲响了丧钟,
而仙女们的银铃声,
宛若那温文尔雅者的嗓音,
抑或是地平线上的低吟。
它并非金属铜制成,
而是空气、水和玻璃,
它在云朵下来回摇摆,
它在风中鸣响。
尖塔鸣钟预示正午来到,
它不会过早地响起,
然而当它很早地敲响之时,
太阳尚未升至塔楼。
另外,这条道路通向森林之城——卡莱尔,与其说它缺少文明气息,倒不如说它自然色彩浓厚。它将世人集中在了一起。据我了解,该镇由于规模很小曾遭人讥笑,不过它却是一个在任何一天都有可能诞生伟大人物的地方。因为无论是暖风还是寒风都一样从此镇吹过。卡莱尔镇中心处有一所教堂和若干间马棚、一家酒馆和一个铁匠铺,同时还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可供砍伐和堆放。而且——
贝德福德,高贵的贝德福德,
我永远都不会把你忘怀。
你已被载入了史册,尤其当你的老种植园主们向康科德的“绅士和政府要员”诚恳谦恭地恳求建立一个独立的教区时,那祈求声好似上帝臣民的哀号。可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就在一个世纪之前的巴比伦河流域,竟然回响过如此哀伤的圣歌。他们说,“即便是在骄阳似火抑或是寒风刺骨的艰难岁月里,我们也会虔诚地做礼拜,疲劳又算得了什么呢!”——“先生们,如果我们源于对现任牧师或教友心存不满而远离上帝的话,那你今天就别听我讲,但如果是出于上帝的意愿,我们则期盼在安息日这天能解除身上的负担,免除所有旅行和劳累,只有这样,上帝的话语才会接近我们的房屋,进而来到我们身边,涤荡我们的灵魂,我和我的孩子们将会谦恭地遵从主的意愿行事。我们渴盼曾激起居鲁士大帝去建造圣殿的上帝,也能赋予我们同样的力量,同时也能使您批准我们请愿书中的请求,您的谦恭的请愿者们将把它作为神圣的职责,永远为之祷告。”于是圣殿的筹建工作进展到这一步,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但在遥远的卡莱尔那边,圣殿的建造工作却被延迟了好多年,究其原因并不是西廷木材或俄斐金字的匮乏,最重要的是缺少了一处能同时方便所有礼拜者的场地;因此,不管建在“巴特里克平原”,还是建在“波普勒山”,这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每年都会有一些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到比勒里卡去居住。至少一些镇上的职员是这样的;而且一些相关的信息也可以从史册中查询。有一年春天,一个白人独自来到这里,为自己搭建了一座房子,并开辟出一块儿空地来,以便阳光能够照射进来,他还用灰色的旧石块在四周垒起了围墙。这个白人为了种植从古老国家带来的苹果树,不惜砍倒了房屋四周的松树。当苹果树在野生松树和杜松旁开花结果时,沁人心脾的芳香也随风飘向四野。如今,它们的老树干依然挺立在那里,为了将村庄装扮得更加美丽,他将一些姿态优雅的榆树从林地和河岸移植了回来。他在河上架起了一座简易的小桥,以方便把牲畜赶到河边的草地上觅食。为了使河狸、水獭、麝鼠的窝裸露出来,他铲除了野草,又做出磨刀霍霍的架势将它们吓跑。随后他建起了一座磨坊,使这一处女地上出现了英国谷物的田畴。他把自己的谷物与蒲公英和野三叶草的种子一起撒播在草地上,让他的英国花卉与当地的野花一同生长。茂密覆盖地面的牛蒡、芳香馥郁的假荆芥和不太引人注意的欧蓍草遍布了他的林中小路的两侧,它们都以各自的生长方式追求着“崇拜上帝的自由”。就这样,一个乡镇从此诞生了。这个白人的毛蕊花很快就在印第安人的玉米田中恣意生长,芳香扑鼻的英国草覆盖每一片土地。哪里还有印第安人的方寸之地啊!印第安人房屋四周的花香吸引了成群的蜜蜂。它们嗡嗡地穿过马萨诸塞森林,贪婪地吮吸着野花蜜。一开始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它以预言式的警告蜇了印第安孩子的手。它堪称那些勤劳之人——将印第安人种族的野花连根拔起的——先驱者。
那个满怀心事的白人走来了,他的脸色如破晓的曙光一样暗淡,却有着星火燎原般潜在的智慧,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从不妄自猜测而是精心计算。他有着很强的团队意识,并服从权威,他属于阅历丰富的民族,积累了很多日常生活的常识,他的感觉迟钝却很聪明能干,他动作缓慢却能持之以恒,他不苟言笑却人品正直,他缺乏幽默感却真诚大方,他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游戏和娱乐上。他亲手搭建了一座坚固耐用的木房子。他的所有必需品都来自于印第安人——鹿皮鞋和箩筐还有猎场,可他竟然忘记了那印第安人埋葬在何处,以至于在犁田时不小心将他的白骨翻了出来。在这个镇子古老陈旧、斑驳褪色的编年史中,或许还能意外发现印第安酋长的点滴记录。一支箭或一只河狸,或者记载他立契转让自己的猎场时所使用的决定性词汇。这个白人随身带来一份古撒克逊人、诺曼人和凯尔特人的名单,并且把这些名字弗雷明汉、萨德伯里、贝德福德,卡莱尔、比勒里卡、切姆斯福德,散播在这条河的上游和下游。而这个地方就是新盎格鲁兰德,居住的新西撒克逊人,印第安人称他们为杨格斯,而不是盎格鲁人或英国人,后来,他们以新英格兰土著人被众人所熟知。
当我们航行到比勒里卡中部的对岸时,看到两边的田野呈现出一派英国式耕地的柔和美景,越过河岸生长的灌木丛可以望见村庄里高高耸立的尖塔,偶尔也能瞥见延伸到河畔的果园。总的来说,我们上午途经的地方是整个航行中最为荒芜的地带。那儿的人们好像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文明生活,他们拥有自己的土地,在政府井井有条的管理下自由自在地生活着,那座校舍外观看上去温柔而谦卑,似乎是在乞求着快点儿中止战争和野蛮的生活。每一个人都能凭借自己的生活经验以及从历史中发现,人们种植苹果和培育花园的时代与猎人狩猎、在森林里生活的时代有着本质的区别,然而无论是哪一方取代另一方,都会给人类带来不可小觑的影响。我们都曾憧憬过,也曾在睡梦中期盼过未来的美好生活,但关于农事,我相信我的天赋肯定源于比农业时代还要古老的时代。我觉得我用铁锹挖土时,至少会像啄木鸟一样把喙伸进树干时那样轻松而又精准。在我看来,我的本性里存在着一种怪异的对所有野生事物的向往。我不清楚自己身上是否存在可以赎罪的品性,但我清楚内心那份向往美好事物的热情却每时每刻都在感染着我。每当我遭到责难时,我就会退回到这片土地上。我在你发现的泥沟之外又开了一道沟。那道沟不在牛蹄所踏之地的远处,在更远处;也不在牛行走的附近,在更近处。假如玉米歉收,我的庄稼却不会这样,干旱和雨水对我来说又有何意义呢?有时那些野性十足的撒克逊拓荒者也会渴望欣赏雅致的自然美,也喜欢听像彭特兰和莫尔文丘陵、多佛峭壁和特罗萨克斯山、里士满、德文特以及维南德米尔等这些古典、悦耳的名字,在他们眼中,这些名字取代了雅典卫城和帕台农神庙、巴亚、建有海堤的雅典,以及阿卡迪亚和滕比河。
噢,希腊,我是何人竟然还记得你。
记得你的马拉松和温泉关?
不知是我的生活平凡,还是我的命运不济,
如今唯有依赖这些金子般的记忆?
我们总是对诸如伊夫林的《森林志》、《阿西塔里厄姆》以及《卡伦达里厄姆·奥尔唐斯》这一类的书情有独钟,但也仅仅是因为它们能使读者的心灵得到放松罢了。园艺是文明的、社会性的,但它更需要森林和荒野的活力与自由。凡事都应有个度,修身养性亦是如此,不可超出一定的范围,否则就会使这种文明行为变得可悲可怜。一个高素质的、品行端正的人,有时也会因某些人性的弱点而折弯了自身的“骨骼”。他与生俱来的美德不过是温文尔雅而已!在玉米地里每年都不断涌现的小松树着实令我感到精神振奋。印第安人是原始部落的民族,有着自己本身的信仰,谨慎的独立生活能力和超然的生活态度,使他们具有在孤寂幽暗的森林中同自然界进行珍贵而奇特交往的能力。他的眼睛能够辨别星星,却对我们的沙龙感到陌生新奇。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散发出来的光芒,因遥远而变得暗淡,而与蜡烛那短暂、微弱且耀眼的火焰相比,它却犹如星光一样柔和、惬意。这些离群索居的岛民有他们自己的白昼之神,但这些神灵不应该“与黑夜之神一样古老”。乡村生活的淳朴快乐固然令我们向往,有时,使土地增产,或是在丰收的季节里尽情地采摘果实,这些都令人感到无比的快乐幸福。但富有冒险精神的英雄决不会原地驻足,他们始终都向往着更遥远的地方,征服处女地使之变成自己的果园和花圃是他们的目标。为了生存,他们会沿途采摘坚果和浆果,或者像采摘坚果那样随意采摘果园里的水果。我们并不想总摆出一副强势的姿态去征服自然,或驯服马牛,有时也会去野外策马狂奔或狩猎。印第安人与大自然的交往,正是这种给予双方最大独立空间的交往,假如对自然来说,他有几分像陌生人的话,那么这园丁简直就成了大自然最亲密的朋友了。
诗歌的魅力
粗犷、原始的大自然的真实面貌并没有被诗人淋漓尽致地吟诵出来,那些诗歌只不过是白人的作品。荷马和奥西恩永远也不可能在伦敦或波士顿重生,且看这城市是如何依赖古老的传统,或依靠这些野果散发的淡淡香气得以更新的,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倘若我们能去聆听印第安诗人的吟诵,哪怕时间很短,我们也会知晓他们为什么宁可舍弃文明也要固守独有的野蛮。印第安民族并不是异想天开的民族。不管钢铁和毛毯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印第安人依然能保持自我的本真。
一连数日,我独坐在房间里阅读诗作。一天清晨,我来到屋外,忽听见雾气缭绕的树林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的鸣叫,那声音仿佛来自科学和文学都尚未探索过的宇宙背后的异地。然而,没有一只鸟儿懂得我对森林幽深的一些特殊理解。我曾看见同伴用细绳把红色的被上帝选中的鸟儿,从它们的隐蔽处带了回来。我想象着这个幽暗而孤寂的森林之中,它们羽毛的颜色一定会随着我的逐渐深入而变得更奇特、更炫目,宛如夕阳的余晖。更不用说我在任何一位诗人的细绳上都能看到这种强烈而蛮荒的色调了。
与那些古老的狩猎、捕鱼技艺以及最原始朴素的农耕形式对我的影响相比,这些富有创造性的科学和艺术便显得有点儿微不足道了。因为前者从事的职业同太阳、月亮和风从事的职业一样古老而神圣,它们与人的才能一起被创造出来,并同时存在着。我们并不了解后者中的约翰·谷登堡和阿克莱特·理查德,尽管诗人们愿意让他们在诗歌中逐渐接受教育变得有学识,有思想。根据高尔的诗作——
正如书中所言,伊厄德海尔
是第一个制作渔网捕鱼的人。
而后,他又发明了打猎,
这两项发明现已在许多地方家喻户晓。
他最先想到用绳索和树桩搭建帐篷,
并取得了成功。
利德盖特也写道:
据说,伊阿宋是首位出海航行
到达科尔乔斯取得金羊毛的人,
刻瑞斯女神首先发明了土地的耕种,
另外,阿里斯塔俄斯是第一个发现
牛奶、凝乳以及蜜糖用途的人,
皮里奥迪斯的贡献最大,
发明了用燧石取火,彰显英雄本色。
我们曾在书中读过,阿里斯塔俄斯“从朱庇特和尼普顿那里获悉,风可以减轻三伏天引起瘟疫的酷热,从而降低这一期间的死亡率。”这便是远古时代给予人类的恩惠之一,这在我们本土的历史中并没有记载。尽管我们的梦中曾出现过类似他们的东西,能够对事物有个更加开明、公正的理解,以使我们或多或少地摆脱了某种世俗和习惯,以及我们对历史的某种记忆。
传说,埃伊纳岛因疾病流行而造成了人口锐减。朱庇特在埃阿科斯的建议下把蚂蚁变成了人,也正如一些人所想象的,这一举措使人成为像蚂蚁一样卑贱过活的居民。或许,这就是现存的有关那个时期的最完整的史载了。
这个传说被讲述得多么真实、自然,以至于它被理解之前就已经满足了人们的想象力。它如同一朵美丽而罕见的野花,而对于智慧的人来说,它就是一句箴言,虚怀若谷地包容了一切。当我们读到酒神巴克斯致使伊特鲁里亚的水手们精神恍惚,误把大海当成宽阔的草原而扑向其怀抱时,无情的大海,最终把他们变成了海豚。其实,我们并不关注它的历史真实性,而是看重它所蕴含的高尚的真理。我们似乎聆听到了一种思想的旋律,因此,并不在意对它的理解是否透彻。要想追寻它的美,得想一想有关那喀索斯、恩底弥翁和晨之子门农的传说,他们是才华横溢却又英年早逝的代表人物,对他们的回忆就像那优美的旋律犹在耳边回荡;想一想有关法厄同的美丽传说,以及塞壬的岛上那些若隐若现、泛着白光的亡者尸骨;想一想潘、普罗米修斯以及斯芬克斯那富有寓意的传说;再想一想那一长串的古人的名字——如西比尔、欧墨尼得斯、帕耳卡、美惠、缪斯以及涅墨西斯等等,如今,这些名字已逐渐从专有名词演变成普通名称或名词供现代人使用。
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现象:相隔遥远的国家、年代也很久远,竟不约而同地赋予同一个古老的传说完整和生动,他们若有所思地欣赏着这一美妙的传说。可见,能观察到这一点是非常有趣儿的。尽管最迟钝的后代子孙只是通过一个科学机构的投票决定事实的真伪,但仍以一种薄弱的力量对神话加以润色。正如宇航员把新近发现的行星称为尼普顿、星状的阿斯脱利亚(主管正义的女神),或是在黄金时代终结时从尘世被赶入天国的圣母玛利亚也曾向天界宣称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因为即便是对诗歌的价值最微乎其微的赏识也是意义深远的。神话起初就是依靠这一点点的积累而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的童话,恰是远古民族的童话。它们从东方传到西方,又从西方传到东方;时而成为古代吟游诗人的长篇巨作,时而浓缩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民谣。这便是人类费尽心思去寻找世界语的途径。满足于对古老素材做轻微润色的后世子孙,他们对真理最古老的重复表达,正是人性共同点的最感人的证明。
所有民族不管是犹太教徒、基督教徒,还是伊斯兰教徒,他们都喜欢同样的笑话和故事,只要将它译出来,就能满足于所有拥有一颗童心的人。夜晚,只需一个故事就能陪伴他们入眠,清晨还是同样的故事又将他们唤醒。传教士约瑟夫·沃尔夫把译成阿拉伯语的《鲁滨孙漂流记》分发给阿拉伯人,顿时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他说:“伊斯兰教徒在萨那、赫得耶达以及罗希雅的集市上,争相阅读鲁滨孙冒险的故事,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情节无不让他们对其产生了敬慕与钦佩。”那些阿拉伯人边阅读边赞叹,他们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惊呼:“啊,这个鲁滨孙·克鲁索一定是一位伟大的先知!”
从某种意义上说,神话不过是古老的历史或传记的美好再现。事实上,神话不仅不是虚假的或难以置信的,反而是蕴含着某种将我和你、这里和那里、此时和彼时都忽略掉的不朽而完美的真理。要么是时间,要么是罕见的智慧成就了神话。在印刷术还未被发明之前,一个世纪相当于一千年。所谓诗人是指现今不需要后代的帮助就能写出纯粹的神话的人。例如,在希腊人讲述阿伯拉尔和埃罗伊兹的故事时,所使用的词语少之又少,只用一句话就能代替我们的权威字典。他们或许还会在上面标上自己的名字,让它在太空的某个角落里熠熠生辉。另一方面,我们现代人只收集一些纯传记和历史的素材,以及“用作某一个历史记录的论文集”,但其本身不过是为神话服务的材料而已。如若《普罗米修斯的生活和工作》在廉价印刷的年代能像它问世之初时一样受读者欢迎,它将要补充多少卷的手稿啊!有谁会知晓,书写哥伦布故事最终会与伊阿宋的传说以及阿尔戈英雄的远征相混淆呢。至于富兰克林——在未来的权威词典中或许会有他的记录,记载下这位备受推崇的杰出人物的事迹,并把他归属于某一个新的系谱:“他是某人和某人之子,他是帮助美国获得独立的功臣,还是繁荣经济的引领者,并为人类从云层上把闪电引到地面。”
有时候人们会认为,这些已被发现的传说所隐含的深意,以及与诗歌和历史并行不悖的道德规范,并不像传说本身那样可以随时表达一种真理而引人注目。它们仿佛是真理的骨骼,相比那些暂时显得有血有肉的真理更为古老、更为普通,更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如同我们努力让太阳、风或海洋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独特的思想一样。但是,我们的时代又用什么来表达呢?在神话中,一种超人的神灵会使用人们觉察不到的思想或梦境,展现给尚未出生的人。在人类思想史上,这些鲜活、栩栩如生的传说领先于人类崇高的思想,如奥罗拉的曙光一样耀眼。诗人初升的才智始终超越于哲学的光华之上,并且总是驻足在曙光破晓的氛围中。
真正的信仰
正如之前所述,康科德河是条安静的河流,但它的景色对于喜欢思考的航行者来说则更具有启发性。今天的康科德河远比我们的书本还要富含哲思。就在这条河到达位于比勒里卡的瀑布之前,它的河道变窄,水流也更加湍急,而且河底还多了一些黄色的卵石,在离开先前比较宽阔的水域后,也许一艘运河船也难在此通行了。我们一路穿过康科德、贝德福德和比勒里卡的草地,除了一些小小的支流翻腾着汇入主流的声音外,没有听到淙淙的流水声。
这条喧闹却不知名的小溪,
潺潺流过层层卵石,
奏出了同一支乐曲,
从九月直到明年六月,
任何干旱也奈何不了它。
河水的主流静静地流淌,
好似礁石藏于水下,
抑制了波浪的喧声,
仿佛是年少的过失,
河水依旧平静、舒缓地流淌。
如今,我们终于听到这条沉稳而古朴的河流,像任何一条溪流一样急速而下,这就是比勒里卡瀑布,此刻我们就在它的上方,并且漂离了河道驶入运河。运河一路奔流不息,更准确地说,是水流穿过森林流经6英里而注入位于米德尔塞克斯的梅里马克河。因为我们不想在这段航程中消磨太长时间,所以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沿着纤路用绳索拉船,另一个人用长篙撑船避开河岸,这样我们仅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行完了6英里的全程。这条早期开辟的运河,在现代化的铁路旁显得更加古老了,它的发源地是康科德河,所以我们仍旧在熟悉的水域上漂流着。源于商业带来的利益,运河的水量十分充沛,但运河的景色看上去似乎缺少了某种和谐美,因为运河与它穿过的森林和草地属于两个不同的年代,而我们似乎看不到陆地与河流在时间作用下的协调性,但随着时光慢慢流逝,大自然也会自我修复和丰富。逐渐地沿河岸种植适宜的灌木和花卉。翠鸟落在河岸的松树上栖息,河里的淡水太阳鱼和美洲狗鱼也在游弋,所有的工程就这样经由建筑师的手赋予了大自然以全新的面貌,使其日趋完美。
这一段路程远离喧嚣,景色宜人,看不到房舍和游人,只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在切姆斯福德的桥上闲逛着,他们傲慢地倚在桥栏上打量着我们,我们也以不屈的眼神直视着他们,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我们互相对视着,直到他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一幕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目光有什么奇特的力量,而是他内心尚存的羞耻感使他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吧。
“他愤恨地瞪着双眼”,此话准确而又意味深长,因为所有匕首最初的式样和模型都一定源于目光。首先是朱庇特的目光,接着是他炽热的闪电,随着原料逐渐变硬,三叉戟、长矛、标枪,以及匕首、短剑等陆续被发明了出来。我们行走在大街上,丝毫不会被这些金巧闪亮的武器刺伤,而且一个人竟能如此敏捷地拔出他的长剑,或者携带已拔出鞘的长剑,又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的确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一个人被真诚地打量,着实难能可贵。
在我们到达梅里马克河之前,途经运河的最后一座桥时,刚好有一群人从教堂出来,他们站在桥上往下看,不时地冲我们指指点点。很明显,强大的世俗力量又在肆意猖狂了,然而我们才是这晴朗天空下最忠实可靠的观察者。
在我眼中,文明国度里备受人们崇敬的神并非神圣之至,虽然他有一个神圣的名字、征服一切的权威以及集全人类于一身的尊严。人们相互尊重,但却不敬畏上帝。如果我觉得自己能以基督教世界各民族的辨别力和公平的立场讲话,那么所有的民族我都应该赞颂,但这对我而言,却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他们看上去似乎很开明、很仁慈,但我的判断有时也会出错。每个国家的人民都有适合自己信仰的神灵;在社会群岛的居民中,有位叫托阿希图的神,“他的外形像一条狗,专门拯救那些从岩石和树上坠落的人。”我想我们即使没有他的帮助也不要紧,因为我们登高的次数并不多,在社会群岛居住的人几分钟之内就能用一块儿木头为自己雕刻出一个神像,但这个神像常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世界上有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信仰,为什么我们要对其中任何一种信仰而感到恐惧呢?凡是我们人类相信的,就是上帝相信的。尽管我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听过或见过亵渎神明的事例很多,但却没有亲眼目睹过一例属于直接或刻意的亵渎行为,不过对神明间接和惯常的亵渎行为倒是有不少。怎么会有对创造他的上帝直接显示出傲慢无礼的人呢?
与我交谈的大多数人,甚至是一些有创意和天赋的男男女女,他们所说的有关宇宙计划都是老生常谈——我可以证实,听上去非常枯燥乏味,干枯得足以听见声响、足以燃烧,甚至变成了粉末状,在我看来,他们在最短的交流中,已在你和他们之间建立了宇宙的框架;那个古老的、弱不禁风的框架已被吹落了所有的木板。他们行走时总是将床带在身上。在我看来,一些微不足道且无实质的事物和关系,对他们而言却已经被持久地建立了——如圣父、圣子、圣灵等等。在他们看来,这些事物就像是永远巍然屹立的群山一般。然而,在旅途中,我从未见看到这些事物具有权威性的遗迹,哪怕只是些许存在。我壁炉旁的煤块属于遥远的地质学年代,它们留下的痕迹还不如长在煤块上的花朵留下的痕迹清晰。智者从不宣讲任何教义,也没有任何框架。他看不到支撑天堂的椽子,甚至一张蜘蛛网也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他看到的只是晴朗的天空。假如我的一次观看胜过另一次,那也是倚仗有利的媒介而已。从大地向天空望去,看见的依旧是巍然屹立的古老的犹太框架!你们有何权利用这个障碍物来妨碍我们相互理解。你们并没有创造它,它是强加在你们身上的。请重新审视一下你们的权威吧!令人担忧的是,即使是基督也有他自己的架构,也有对传统的遵奉。而我有点儿亵渎了他的教义,他并没有取消一切准则,他宣讲一些纯粹的教义。在我看来,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只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微妙的要素,它们不会玷污清晨明媚的天空。你们的框架肯定是宇宙的框架,而其他的则很快成为废墟。堪称完美的上帝,在他自己的启示录中也未曾达到他的预言者所陈述的那个建议的高度。你学会天堂中的字母表了吗?你能从1数到3吗?你知道上帝一家有多少口人吗?你能把神秘的事物用文字表达出来吗?你有勇气将有所避讳的事写成寓言吗?请问,你对地理学精通到何种程度,竟敢谈论天堂里的地形地貌?你是谁的密友,竟敢谈论上帝的品性?迈尔斯·霍华德,你觉得上帝把你当成他的知己了吗?如果你告诉我月球上面山峰的高度,或者宇宙的直径,我对你的话也许会信以为真,但如果你告诉我上帝未公开的记载,我会断言你一定是疯了。不过,我们也有一种关于我们上帝的家史,正如塔希提岛人有他们上帝的家史一样——某位古代诗人的奇思妙想,将作为坚定而永恒的真理或上帝之言被强加在我们身上!毕达哥拉斯说得很对:“一个真正的尊崇上帝的主张,才称得上是上帝的主张。”但是我们仍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在文学中是否有这样的实例。
我承认在我的童年时代,因受教堂和主日学校的影响,我曾对《新约全书》有些偏见,以至于我在阅读它之前,总把它看成是最古老的一本书。但我不能否认,它的确是一本儿极其珍贵的书。值得庆幸的是,我很早就逃离了教会和主日学校的控制。想要从自己的脑海中把那些评论驱逐出去进而真正地领悟书中的精髓是很难的。在我看来,《天路历程》是依据此书宣讲的最好的布道,而我亲耳听到或者听说过的其他所有布道,几乎都是对《新约全书》拙劣的模仿而已。或许书中会有一则乏味的故事有损于基督的生平,那也是因为此书是由基督徒所编。实际上,我对这本书爱不释手,尽管它对我来说,更像是被我主观意识控制的白日梦。我近日刚刚读完此书,它的魅力无与伦比,我甚至找不到一位可以同我一起探讨它的人。我一本小说也未曾读过,总觉得小说中缺乏真实的生活和思想。品读印度人、中国人和波斯人的经文才是我十分愿意的,这几个民族的经文要比我后来涉猎的希伯来人的经文熟悉得多。只要给我其中的任意一部经文看,就会使我立刻安静下来。可一旦让我重新开口说话,我的邻居就会饱受我那些新奇观点的困扰;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领悟到其中所蕴含的智慧。这就是我阅读《新约全书》的感受。尽管我从未提及耶稣在十字架上所受的苦难,但这段故事我已经阅读了数次。我真诚地希望我的那些不苟言笑的朋友们能大声地朗读这段故事。它是多么的感人!这则故事是如此有益,而且又非常符合他们当前的处境,遗憾的是,他们从未读过它。然而,让他们倾听这段故事时,我却本能地感到了绝望,从他们的种种态度可以看出,这则故事令他们感到乏味至极。我提到此事并不是想表现自己有多明智;因为,唉,虽说我比他们读的书多,但我只知道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令人不解的是,《新约全书》虽表面上得到普遍好评,甚至还有人持偏激的态度为其辩护,但对于此书所涉及的真理秩序,人们却表现得毫无热情,也不懂得去欣赏,这一点着实让人感到诧异。我不清楚还有哪本书有如此少的读者。没有哪一本书这么不可思议。宣扬异教,如此不受欢迎。不管是对基督教徒,希腊人,抑或是犹太人,这本书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同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其实,书中的确存在不该再读第二遍的内容,比如“首先要寻找天国”;“不要为自己在尘世积累财富”;“如果你想尽善尽美,就卖掉你所有的一切,然后把钱财施与穷人,这样你在天堂便拥有了财富”;“如果一个人丧失了自己的灵魂,那么即使他赢得了整个世界,也对他毫无益处;或者说一个人应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自己的灵魂?”请想一想这些吧,新英格兰人!“值得肯定的是,我要对你说,如果你相信自己是一粒肥沃土地上的种子,你就应该对这座大山说,从这里迁到更远的地方去吧;那么大山真的就会迁移。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事。”想象一下,一个新英格兰读者竟反复诵读的这些话。第三、第四、第五……直到有了三大桶布道词!毫无隐讳地说,谁能大声地读出它们?谁能一直聆听它们而不选择离开呢?在过去,它们从没被当众诵读出来,也没有人听过它们。无论在国家的哪一个布道坛,只要这些语句中有一句被准确无误地读出来,那座礼拜堂便会立即化为废墟。
但是《新约全书》专门阐述了人类以及人类的所谓精神上的事物,并且时常谈及一些独令我感到满意的涉及道德和个人的问题,因而它不仅使我对人类的宗教和道德的本质感兴趣,甚至令我对人类本身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于未来,我并没有明确的构想。确切地说,“你希望别人怎样待你,你就先要怎样待他”——这并非一句箴言,而是当前稍逊一等的待人处事方式中的最好选择。对于一个诚实的人来说,它只是一句空话。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规则似乎都不是绝好的。能够完全被人类接受的书至今尚未问世。基督是世界舞台上一位杰出的演员,“天和地都会消亡,而我的话将永世长存。”——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否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每逢此时,我与他的距离就会拉近一点儿。然而他传授给人类的处世之道并非尽善尽美;他的所有思想都是针对来世而言。与他的成功相比,还存在另一种隐性的成功。即便在这里,我们也能获得一种生活,但要为之付出不懈的努力和时间;而且在我们的生活中还有很多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应对,才能使我们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度过此生。
一个拥有健康身体、稳定收入的人(譬如伐木,一捆售价五十美分)、在森林里宿营的人,肯定称不上基督教的好信徒。也许在某些时候,《新约全书》会成为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但大多数的日子里却刚好与之相反。空闲时,他往往更爱去钓鱼。尽管耶稣的使徒中有不少人都是渔夫,但他们也只钓大海里的鱼种,从不在内陆的溪流里钓狗鱼。
人们有时会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愿望:做一个毫无用处的好人。或许是因为他们模糊地认为,这样做最终对他们有益。牧师经常向教徒们灌输的那种道德观念,其实是一个十分微妙的策略,比政治家巧妙得多,而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恰恰是如同警察一样的牧师们。以你自身的不完美去扰乱我们的生活是不值得的。我们的良心同情感或思想一样,不会也不应该垄断我们的一生。良心同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容易受到伤害。我曾见过我身边的一些人,由于长期置自己的良心于不顾,恣意放纵,这使得他们的良心变得像宠坏的孩子一般,终日困扰在烦躁易怒的情绪中。他们不知该什么时候咽下令他们反胃的食物,当然他们的生命也产不出奶来。
实际上,祷告、守安息日以及重建教堂才是最不信仰宗教的行为。南太平洋捕捉海豹的人宣讲一种更为真实的教义。教堂堪称是一种抚慰灵魂的医院,同治疗人们身体的医院一样,也存在着一些庸医。被送进教堂的人像是生活在避难所或海员避风港里的囚徒,在晴空万里的天气里,你可以看见许多宗教残疾人坐在教堂外面。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在里面占有自己的病房——请不要让这种恐惧、忧虑困扰灵魂健全的人。但愿当他想起那些濒临死亡的病人时,不会把那里看作是自己的归宿。敬拜这座宝塔的人多是悲观之人,如同在印度教的地下庙宇敲响铜锣一般,在阴暗的地方或地牢里,传教士的话才有机会生根发芽。然而,在朗朗乾坤之下,在我们所知的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他们的话都无法立足。此时,从远处传来了安息日的钟声,搅扰了岸边的沉寂,却并未激起令人愉快的联想,反而引起了人们心底的忧郁与凄凉。某人已不知不觉地停下船桨,以适应他非同寻常的沉思默想的心绪。这仿佛是许多教义问答手册和宗教书籍所发出的伪善的钟声,又像是某一座对着法老宫殿和芦苇丛中的摩西的钟声,它回响在尼罗河河岸,惊动了成群的鹳鸟和许多只正在晒太阳的短吻鳄。
随处都是“好人”宣告隐退之声,说出这样的话则归为人性的天真,或者更应归为人云亦云的现象。基督教不过是人们对未来寄予的一种希望而已。它已经把自己的竖琴挂在了柳树上,但是在陌生的土地上,却弹奏不出一首曲子。它做了一个悲伤的梦,并没有欣喜地迎接黎明的到来。母亲向孩子说着违心的话,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孩子摆脱了母亲的阴影并茁壮地成长。母亲的信仰并没有随着他们的阅历而成长。对她来说,经验已经足够,但是要懂得生活的真谛还有一定的难度。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的演说家和作者,都愿把证实或承认上帝的个性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布里奇沃特的某位伯爵也在自己的遗言中作了交代:认为迟做也比不做强。这是一个令人难过的错误。在阅读有关农业方面的书籍时,我们不得不跳过书中频繁出现的“上帝”和“他”这两个单词,跳过作者在道德方面的论述,才能领悟到作者所要表达的本意。在大多数情况下,崇尚“自我宗教”是令人厌恶的。适时地隐藏自己,裹住灵魂的伤口,直到它们彻底痊愈,才是最为可取的方式。与人类宗教中的科学成分相比,人类科学中的宗教成分要更多一些。我们还是赶紧来了解一下该委员会有关猪的报告吧。
一个人的真正信仰从不会受教义的束缚,而他的教义也不是他信仰的条款。他的信仰一直都没被接纳,可正是这信仰使他每天笑容满面,并勇敢地生活下去。然而,他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信条不放,犹如紧握着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则在想,既然他的备用锚已经失效了,那么这根救命稻草一定能起很大作用。
在大多数人的信仰中,那条纽带——应该称它为把这些人同神联结在一起的宗教脐带,颇像西隆的同谋犯从密涅瓦的神殿中跑出来时握在手中的线,线的另一端恰好系在女神的雕塑上。但是,同这些人出的状况一样,这根线经常被拉断,于是他们就失去了避难所。
一个善良而虔诚的人总爱把头靠在默祷的胸膛上,在幻想的海洋里尽情地遨游。而他刚从梦幻中醒来,就被朋友戏虐道:“你从梦中花园中给我们带回什么珍贵礼物啦?”他回答说:“我本想去玫瑰亭为你们采摘些花朵,但是,当我一到了那里,便沉醉在玫瑰花的芳香之中,以至于我衣服的下摆从手中脱落,都没有察觉。啊,黎明之鸟!去向那飞蛾学学爱的激情吧!因为那烧焦的小生灵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就终结了生命:这些徒劳的妄想者并不知道他正是他们所寻找的完美的灵魂。哦,你飞跃了猜想、主张和理解力的高度;你的所有传奇故事,我们都欣赏过;集会解散了,生活也将终止,而我们仍然信赖我们最初对你的赞美!”
——《萨迪》
荒野中的甘露
临近中午,一位慈祥、豁达的人放下了手中的书,为我们打开了位于庞塔凯特瀑布上方的米德尔塞克斯船闸,我们的船顺势驶入了梅里马克河。我们猜想,也许他并没有义务在星期日为我们开启船闸吧。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恰如两位诚实、坦荡的人之间平等地对视那样。
目光的交流能传递出彼此内心永久的谦恭。人们常说,一个无赖之徒是不会坦然地正视你,而一个诚实的人也不会盛气凌人地看着你。我曾见过一些人,他们不懂得与他人对视时的技巧。在目光交汇时,一种真正的自信和儒雅比争上风更明智,只有奸诈之人才会以犀利的目光久久注视对方。我的朋友看着我时,便领会了我的意思。
我们很快就与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尽管我们交流并不多,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及我们的航行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是一位高等数学的爱好者,当我们轻声对他说出我们的猜测时,他正在专心研究一道难题。在他的帮助下,我们获得了进入梅里马克河的机会。此刻,我们的内心很激动,因为我们的小船正漂浮在梅里马克河上,那感觉就像畅游在浩瀚的大海中一样。我们开始再一次忙于操作这些古老的技术:划船、掌舵、荡桨。这两条河流的河水竟如此亲密地交汇在一起,这真是一个怪异的现象,因为我们还未曾在潜意识中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中午时分,我们的小船慢慢驶过宽阔的梅里马克河河面。这条河位于切姆斯福德和德拉克特之间,水域宽四分之一英里。我们划桨发出的咔嗒咔嗒声,在水面上回荡,与村子里那些微弱的声响交相呼应。在我们的想象中,这里的海港应该像利多、锡拉库扎和罗德岛一样风平浪静、恍如仙境。而我们的小船却像一条怪异的“入侵者”,迅速驶过那引人注目的好似富贵人家的寓所,或者漂浮于直达那些村庄腹地的潮流之上。在离河岸三分之一英里远的农舍里,传来了孩子们朗读教义问答手册的声音,而河岸与我们之间宽阔的浅滩上,一群牛正努力地甩动尾巴抽打身体的两侧,试图赶走可恶的苍蝇。
就这样,我们在由无数山谷之水汇成的洪流中驶进了新罕布尔州。梅里马克河是打开新罕布尔州迷宫的唯一一把钥匙,因为它把该州的山峦、河谷、湖泊、溪流,依照自然法则和地理优势一一呈现出来。梅里马克河,也称鲟河,由佩米杰瓦塞特河与温尼皮西欧吉河汇合而成,前者发源于怀特山的峡谷附近,后者从与该河同名的湖流出,此名称的含义为“神灵的微笑”。它从这两条河的交汇处向南奔流78英里进入马萨诸塞州,再从那里向东流35英里汇入大海。它的溪流从高高的怀特山岩石中汩汩流出,我曾从此河的发源地一直追寻它的踪迹,直至它消失在普勒姆岛海滩上那带有咸味的浪涛中。最初,它潺潺地流过庄严、幽静的大山脚下,穿过潮湿的原始森林,吸取着树木的浆液,熊也在那儿啜饮着河中之水,拓荒者的小木屋彼此相隔甚远,而且很少有人能跨过它的溪流;在寂寥中,它拥有着一些迄今不为人知的小瀑布。它从桑威奇和斯夸姆的连绵山脉旁缓缓流过,那些山脉好似泰坦家族的坟墓一样在酣睡。河水倒映出穆斯希洛克山、黑斯塔克山及卡萨吉山的山顶。在那里,这些山峰的情人——枫树和树莓,在明澈的露水中繁茂生长;奔流不息的河水,含义深远,却又同它佩米杰沃塞特的名字一样难以诠释。河水还流经皮立翁山和奥萨山下的许多大草原,常常有一些不知名的诗人前往那里。河水被俄瑞阿得斯、得律阿得斯和那伊阿得斯共同呵护着,并享用着众人从未品尝过的贡品——赫利孔山灵泉。那里有土地、天空、火焰以及河水——美妙极了,这就是洁净的水,它源源而来。
众神提取这精华之水,
滋润每一座山峰,
造福他们的新英格兰人民;
只要饮一口这荒野中的甘露,
我将不会再品尝赫利孔山灵泉。
河水连绵不绝一路向下,从不因小小的落差而懊恼。它与生俱来的原则就是永不停歇,它来自云端,顺着被洪水冲蚀的悬崖陡坡一泻而下,它穿过河狸坝时水流散开,但并不是断开,而是自我汇合和修复,直到它在这片低洼之地找到栖息之所。现在,已经不存在它注入大海之前被太阳盗回天空的危险了,它甚至获得了每天傍晚可以加倍地将其露水重新收回的权利,以致水量更充沛了。
我们驾船经过的水域有斯夸姆河、纽芬德河、温尼皮西欧吉河和怀特山融化的雪水,以及史密斯河、贝克斯河和麦德河、还有纳舒厄河、索希根河、皮斯卡塔夸格河、森库克河、索库河克、康土库克河,这些河流以难以估量的比例汇合在一起,形成了淡黄色的河流,依旧勇往直前地流淌着,并以古老而坚不可摧的天性奔向大海。
就这样,河水继续向下游奔流,经过沃厄尔和黑弗里尔,最后在黑弗里尔完成了由河到海的转变。从几根桅杆可以判断,海洋就在附近。在埃姆斯伯里与纽伯里两个城镇之间,它是条宽阔的与商业有着密切关系的河流,河宽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英里,两岸不再是黄色的坍塌河堤,而是以绿色的高山和牧场为背景的白色海滩,渔夫经常在那里撒网捕鱼。我曾经乘汽船经过此处,站在甲板上眺望岸边——捕鱼人拖曳大围网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仿佛置身于异域海滨之中。偶尔,你会遇到一艘满载木材的纵帆船朝黑弗里尔驶去,它时而抛锚,时而搁浅,静候风浪或潮汐的到来;直到你从著名的钱恩桥下穿过,在纽伯里波特上岸。如今,这条汇集了众多浩瀚秀丽、且声名远扬的河流,终于摒弃了最初的“水量匮乏,寂寂无闻”的尴尬处境,获得了如福恩河那样的描绘:
越往下游,水流就越波澜起伏,
直到它势不可挡,声名鹊起。
它一往无前地奔流着,
以求将自己的名字赋予大海。
或者说,就算它的名字未能赋予大海,但至少它那奔涌的河流已汇入了大海。从纽伯里波特的教堂尖塔俯瞰此河,你会发现它的上游延伸到远方的田野,一条条白色的帆船掠过犹如内陆海的河面上。另外,你还可以欣赏到如同出生在该河河源的人所描写的景观:“在下游的河口处,墨汁般的海水与蔚蓝的天空融合在一起;普勒姆岛的沙埂似海蛇一般沿着海岸线盘旋构成扇贝形,而远处的地表轮廓则被许多高桅横帆船阻断了,它们倾斜着倚向天际。
梅里马克河具有与康涅狄格河发源地相同的海拔高度,但前者抵达海洋的流程只是后者的一半,因此它不像后者那样可以悠然自得地形成肥美辽阔的草场,而是快速地流过湍急的险滩和众多瀑布,但并没有因此而耽搁太长的时间。两边的堤岸高而陡峭,中间狭窄的低地则延伸至山间,目前,这片备受农民关注的低地只损失了一小部分。在切姆斯福德与康科德之间的新罕布什尔,河流的宽度在20至75杆之间不等。由于林地遭破坏,导致堤岸受到侵蚀,在某些地段,该河都比以前更宽阔了。波塔基特水坝的变化使遥远的克伦威尔瀑布都受到了影响,许多人认为,河道会因堤岸被冲蚀而再次淤积。该河的命运会同其他河流一样——暴涨泛滥。据说有一次,佩米杰瓦塞特河在短短数小时内水位就升高25英尺。梅里马克河可供载货船只航行20英里;至于运河船,利用船闸的话,可以从河口航行大约75英里直至新罕布尔什的康科德;而小一些的船,则可航行113英里抵达普利茅斯。在修筑铁路以前,曾有小汽船在规定的时间内往返于洛厄尔和纳舒厄之间,而如今,小汽船可以从纽伯里波特远航至黑弗里尔。
由于受河口处的沙洲的影响,梅里马克河并不适合商业用途,那么让我们了解一下最初它是如何尽心竭力为制造商服务的。它先是从法兰克尼亚的铁矿区流出,经过原生态的森林、堆积如山的花岗石岩层,以斯夸姆、温尼皮西欧吉、纽芬德和马萨比西克湖作为它的贮水池,最后在一些天然水坝上奔流而下。多年以来,这些天然水坝一直不断地注入该河,但都没有收到成效,直到新英格兰民族,在此对它们进行了改良。从河口远眺水波荡漾的河流,好似一道从怀特山奔腾入海的银色瀑布,在每一片高原上都矗立着一座城市,在每一处瀑布周围,都是辛勤劳作的人们赖以生存的聚居地。更不用说纽伯里波特和黑弗里尔,只看看劳伦斯、洛厄尔、纳舒厄、曼彻斯特和康科德这些城镇,它们一个在另一个之上,闪烁着光芒。当河流途经最后一家工厂时,终于可以不受烦扰,顺畅地流向大海,仿佛除了它的名声外,它只是一汪废水;而弥漫在河上的晨雾,以及几艘往返于黑弗里尔与纽伯里波特之间的小商业船,则显示出很轻松惬意的航程。然而,它真正的船是火车车厢,真正的干流是在更遥远的南方,在群山之中,靠着一条钢铁航道流动,即便晨风也无法吹散群山之间水蒸气所勾勒出的这道长长的干流踪迹,直到它抵达波士顿投入大海的怀抱。此时,这里响声隆隆,人们听到的不再是鱼鹰吓跑鱼群的尖叫声,而是激励一个国家不断进步的蒸汽机的汽笛声。
这条河道最后被一位“走向陆地”的白人发现了,但这条河流纵深多远他并不知晓,只知道它可能是流向南海的一处水湾。在1652年,人们开始勘测远至维尼皮西吉的该河流域。马萨诸塞州最早的拓荒者们认为,康涅狄格河在某一河段向西北方流去,“离那片宽阔的湖泊如此近,以致印第安人越过陆地时在湖上乘独木舟穿行。”正像开拓者所猜测的那样,在弗吉尼亚和加拿大之间来回移栖的所有海狸,都是来自于那片湖泊和“可怕的沼泽地”四周,而且他们认为波拖马可河发源于此湖或邻近的地方。后来,康涅狄格河越来越靠近梅里马克河的航道,以致他们热切地希望把贸易航线引向梅里马克河,这样就可以从荷兰裔邻居那里将利润转入自己的囊中。
梅里马克河与康科德河截然不同,它是一条富有朝气的河流,尽管水里和岸边的生物稀少,但其水流湍急,靠近河道的这一段,河底布满黏土,河草也少之甚少,因此鱼的数量也不多。我们习惯了先前该河似尼罗河河水一般的黑色,现在怀着更加好奇的心情俯瞰这条黄色的河水。在捕猎期可以从这里捕到美洲西鲱和灰西鲱,但鲑鱼却很少见,尽管在那时节它的数量比美洲西鲱多得多,偶尔也能捕到鲈鱼,不过事实证明,船闸和水坝对渔业起到了破坏作用。在五月初,河里就会有美洲西鲱出现,此时节正是梨树的开花期。梨花是所有花卉中开花最早、最为引人注目的一种,一到这个时节,它便被称为西鲱花。还有一种叫西鲱蝇的昆虫也在这一季节出现,数量繁多的西鲱蝇把房屋和栅栏都覆盖住了。这里的人们说,“美洲西鲱最大规模的洄游出现在苹果树开花的旺期,年长的西鲱在8月份返回;3至4英寸长的年幼的西鲱则晚一个月游回。苍蝇是它们最喜欢吃的食物。”从前,在位于贝格斯瀑布旁的康涅狄格河,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将水流分开,人们便在那里使用了一种与众不同又十分奢侈的捕鱼方式。贝尔克纳普说,“在那块岛状岩石的陡峭一面,悬垂着几把扶手椅,椅子被绑在梯子上,并用秤锤将其稳固住,渔夫就坐在上面用捞网捕捉鲑鱼和西鲱。”在这条河的河源之一——维尼皮西吉河附近,用大石块筑构的印第安鱼梁的遗迹依然清晰可见。
提到鲑鱼、美洲西鲱、灰西鲱和鳕鱼以其他一些迁徙的鱼群,便不能不使我们想起它们对哲学所产生的有利影响。春季,这些鱼儿穿越无数条河流,最后抵达内陆湖。在阳光下,它们身上的鱼鳞闪闪发亮,另外还有数量更多的鱼苗会继续顺流而下游向大海。早在1614年就来到这个海岸的约翰·史密斯船长写道:“只要你随意把钓线抛入水中,立刻就能拽上来二便士、六便士或十二便士,这难道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遣方式吗?”“从一个小岛来到另一个小岛,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在平静的大海上垂钓,还有哪种消遣能比这更令人感到快乐自在,且损害与花费还降到最低呢?”
一棵自然的果实
在切姆斯福德的暖房村对面的格雷特本德,我们登陆稍作休息。我们采摘野李子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种新奇的花——圆叶风铃草,它是诗人们常常吟诵的钓钟柳,属于东西半球常见的花,通常在邻近水的地方生长。在这个美好的安息日里,我们坐在树荫下,享受着没有一丝风打扰的难得的午休时光,真是很惬意。我们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追忆起往昔的时光以及勒托那卓有成效的劳作。
地表的空气多么沉寂,
一声声叫喊与呼唤,
在山间、溪谷和美丽的森林中回荡。
草木茂盛的林间,
牛群在花丛中休憩,
船在海上一往无前地航行,
升起船帆任风儿吹干。
不管是在树荫下小憩,还是悠然自得地划着小船,充当领航员的地名词典一直默默地为我们提供帮助,从它那平淡、自然的事实中汲取着别样的诗歌乐趣。稍向下游行驶一段,便是流经佩勒姆、温德姆和伦敦德里草地的比弗河。依照这部权威的工具书,在伦敦德里镇生活的那些苏格兰——爱尔兰的移民,正是他们最早将马铃薯和亚麻布的制作技术带到了新英格兰。
一本书,从编写、印刷到装订成册,每个细节都隐含了文学精华的某种痕迹。其实,最好的书籍,犹如树枝和石头一样,其作用往往高于它们的构思之外,这一点既没有体现在序言中,也没有在附录里加以总结。即便是维吉尔的诗歌,现在对于我的影响与最初他对和他同时代的人的影响相比也迥然不同。维吉尔的诗歌往往只能借助后天的学习才能从中获得意想不到的价值,证明着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安静的物种。读到这样的诗,真是令人心情畅快:
此时欢乐的树干上,萌发出了嫩芽,
苹果落了一地,且每个苹果都掉落在各自的树下。
在古老的已被废弃的语言中,对自然界的任何一种赞美都能引起我们的兴趣,那些词句都是富有生命力,充满活力的。当一本书经受住了纯粹的、毫无遮拦的阳光和白昼的重重考验后,它就更加值得推荐。
此时此刻,如果我们能够阅读到与这情景相融合的伟大诗篇,我们宁愿牺牲一切作为代价——因为我发现,如果人们能够正确地阅读,那么除了诗歌外,他们将不再阅读其他任何文学作品。历史和哲学都无法取代诗歌的位置。
即便是诗歌最周密的定义,诗人也会通过驳回它的使用权而立刻证明其荒谬性,所以我们只能出版一些有关诗歌的宣传读物。
毋庸置疑,最崇高的书面智慧,要么押韵,要么在某种程度上韵律和谐,也就是说,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要像诗一样,而且一卷包含人类智慧的书籍,不应该有任何瑕疵。
然而,诗歌犹如一颗自然的果实,尽管它是最终的、最美好的结果。一首诗的创作过程,或口述,或笔录,都如同橡树结出橡树子,藤蔓上结出葫芦那般自然。诗对于人们来说是很主要、很显著的成就,而历史只不过是对富有诗意的事迹,以散文的形式叙述出来。印度人、波斯人、巴比伦人,埃及人又做了什么值得述说的事情呢?诗歌是对人间百态进行的最朴素,最简单的叙述,它比科学描写得更为真实,而科学只在远处,慢条斯理地模拟着诗的风格和技巧。诗人的创作源于他血管里奔涌的血液。诗人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只需像植物抽芽、开花这样的动力便能吟咏出伟大的诗作。他会徒劳地想去改变偶尔听到的来自远方、且转瞬即逝的乐曲,他的诗歌像呼吸一般重要,像重力一样是构成整体所必需的结果。它并非是生命的过剩,确切地说应是生命的一种积淀,而且它是从诗人的脚下汲取的。若是诗人荷马只说夕阳西下,也已足够了。他的思想如大自然一样平静安详,我们几乎感受不到这位诗人情感的波澜,一切都像是大自然在自言自语。荷马把一幅幅质朴自然的画卷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年幼的孩童靠自己就能弄懂它们,而大人们更是不必费神思考,就可欣赏诗人的自然纯真。每一位读者都不由自主地发现,就描写大自然宁静质朴的特点而言,继荷马之后的诗人们除了模仿照搬他的种种明喻外,毫无创新。他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段落,好似迷雾中闪烁的阳光一样明快。大自然不仅向他提供了诗的词语,而且还提供了由自然本身所制造的现成的诗行和诗句。
仿佛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的圆月,
光芒四射,而后又躲进阴暗的云层后面,
赫克托就这样时而冲锋向前,时而殿后指挥;
他身上的黄铜盔甲光芒耀眼,
宛若手持神盾的宙斯的闪电一般。
荷马以如此生动形象的语言、丰富的自然想象来表达最细微的信息,甚至描述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黎明,仿佛也是从众神那里获知了音讯。
黎明时分,迎来了神圣的一天。
双方为了争夺那块土地,火力全开,伤亡惨重。
而此时的大山深处的伐木者,
正在准备早餐。
由于砍伐了很多高大的树木,
他累得精疲力竭,饥肠辘辘,
此时的他多么渴望能享用一顿美餐。
英勇的达那安人,攻破了敌人的方阵,
他们在队列中向自己的同伴欢呼。
夜幕已来临,但特洛伊人的将士们仍彻夜未眠,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以提防敌人在夜幕的掩护下卷土重来。
他们整晚都没有入睡,一直坐在战争的中立地带,思虑着事情,
一堆堆篝火在熊熊燃烧着,繁星点缀的夜空显得格外美丽,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吹过;
所有的高山、顶峰、生长在山坡上的树木都展露笑颜。
广袤无垠的太空也扩散开来,
满天的星星清晰可见,
牧羊人喜笑颜开;
在海船和桑索斯的河流之间出现了特洛伊人的篝火。
数千堆篝火在平原上熊熊燃烧,
每堆篝火旁都围坐着50位战士。
战车旁的战马正在咀嚼着白色的大麦和谷物,
静静等候着富丽堂皇的宝座上的奥罗拉的到来。
在我们最充满智慧的时刻,能让我们爱不释手的书籍太少了,但《伊利亚特》是晴朗的日子里最耀眼的一部,它映射出了普照小亚细亚的所有阳光。我们现在的任何欢愉都不能贬低它的地位或泯灭它的光彩。它始终屹立在文学的东方,宛若最久远、最新颖的精神产物。埃及遗迹上的尘土、保存在桂皮和树脂以及裹在亚麻布中的腐朽,使我们感到压抑甚至是窒息;它是一种绝无生命的死亡。然而,近代的阳光与希腊诗歌的光芒交相辉映,共同沐浴着我们。
真理的声音
花费一些时间去选择我们的读物,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书籍就像是我们保存的一个完整的社会。读书应该选择一些真实自然的内容来读,尽量不读统计资料、小说、新闻、报道或杂志等,我们只需读伟大的诗作,反复诵读,读不懂就再读一遍。我们可以将最美好的思想写成诗歌或赞美诗,作为祭祀诸神的礼物,因为我们每天要做一次思想的领航员。完整的一天不应都是白天,还包括尚未天明前的一个小时。学者们惯会挥霍自身所拥有的权利去换取一堆看似有用的知识。然而了解一下投机商印刷什么,没有思想的人研究什么,游手好闲之人阅读什么,以及俄国人和中国人的文学,甚至是法国哲学和大量的德国评论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一开始就要读最好的书,否则你可能失去重新去阅读它们的机会。当然我们无须像孩子一样总奢求他人的关怀和抚慰。一个经常阅读通俗小说来解除疲劳的人还不如去小憩一会儿。伟大思想的精髓之处只有完全阅读后才能真正领悟。书籍不是指那种只提供短暂乐趣的书,而应该指那种包含思想创新意识的书,比如:那种不思进取之人无法阅读的书,不能给胆怯之人带来快乐的书,甚至使我们对现存制度产生偏执的书——凡此种种,皆称得上是好书。
并不是所有经过印刷、装订成册的都能称之为书籍,它们未必属于文学,但却常常被当成奢侈品和附属品存在于文明生活之中。劣质商品经过数次的粉饰后,依然可以被推销出去。正如一个商贩曾经对我说:“做生意的窍门就是直接把货卖掉。”才不管你要卖的是什么商品,只要与买主谈妥价钱就行。
你们这些卑鄙的、谋求私利的俗人,
你们的智慧在没有太阳光的阴暗角落里做着交易。
人类凭借娴熟的、富有天赋的写作技巧,编写了一些书籍,这个刚诞生的所谓“新人”的思想成果,竟然得到了学者们的一致好评和认可。但是这些书籍却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很快它们的封皮便脱落了,任何装订都无济于事,因此它们看上去根本不像书籍或者《圣经》。在书的形式上有许多新颖的创造,意在提高书的文体特征。许多单纯朴实的学者和天才,一时上当受骗,最后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读一架马拉耙子、一台多轴纺纱机、一株肉豆蔻树、一支橡树叶雪茄、一架蒸汽动力压榨机或者一副厨房灶炉。或许他们最初追求的是安静的、《圣经》上的真理。
一旦商人们出现了,
便会将良知与你们的商品混为一谈。
现在纸张如此便宜,作家们也不必费尽心思地把一本书的字迹抹去再去写另一本书。他们不是在土地上栽培小麦和马铃薯,而是去耕种文学,并在文学界拥有了一席之地。不过,他们著书立说,或许只是为了赢得名望罢了,如同有一些人种植谷物,是为了酿白兰地酒一样。通常情况下,书籍多是作者有感而发,仓促完成的,它们作为一种体系的组成部分,去为一种真实或想象而服务。有关自然史的书通常目的在于由某职员轻率地开列时刻表,或者是上帝的财产清单。这些书根本不讲受自然界神圣的观点,只传授研究自然的普遍方法,并且草率地把有恒心有毅力的学子们引入了一直使教授饱受困扰的进退两难之窘境。
他身穿学士服走向雅典,
从那所学校归来时穷困潦倒,成了受过很多教育的愚人。
其实,它们传授的并非知识的基础而是愚昧无知的要素。谨慎地来说,考虑到最崇高的真理,人们很难辨别基础知识。在文化与愚昧之间存在着即便是科学也无法跨越的深渊,一本好书应该包含一些不容置疑的观点,假使它只是遭遇海难的水手对陆地匆忙的一瞥,也不该是那些从未远离陆地者的航海技术。它们无须生长出小麦和马铃薯,但它们本身应成为作者对生活最真实而自然的收获。
我之所学已为我所有,我拥有独立的思想,
而且缪斯已将崇高的真理教给了我。
让我们受益匪浅的不是学术性书籍,而是真诚、富有人性化的书籍,以及真实可信的传记。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与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二者的一生对我们的教益几乎不分伯仲,因为无法规避的法律在遵守和违反时一样简单明了,而我们的生活中,美德与恶习同样并存。一棵枯萎凋零的树,它所需要的阳光雨露并不比一棵苍翠健康的树要少。它依然分泌树液,履行着健康的官能。多节的树桩长出的叶芽与幼树苗上萌发的绿芽一样娇嫩,如果让我们做出选择,或许我们只会研究白木质。
我们渴望拥有健康的书籍,就像拥有一架结实耐用的马拉耙机或一个完好无损的炉灶那样。切莫让诗人为社会福利而落泪。他应该像挺立在水槽边的糖枫树一样充满朝气,以充沛的树液维持自己的枝繁叶茂,而不应该像一棵在春季被人砍过之后就不再结果的葡萄树,即使努力治愈伤口,也会因流出的汁液过多而枯死。诗人应该像熊和土拨鼠那样,拥有足够多的脂肪,这样整个冬季都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并悠闲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诗人在这个世上冬眠,以自己的精神力量为食粮。寒冬里,走在白雪覆盖的牧场上时,我喜欢任由思绪恣意飞翔,想起那些躺在坟墓中的幸福的梦想家,以及所有处于冬眠状态的动物,它们拥有厚实的毛皮,毛皮的褶层里裹着旺盛的生命力,丝毫不畏惧严寒。唉,从某种意义上讲,诗人也如睡鼠一般,在冬季的隐藏处陷入了深邃、沉着的思想中,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漠不关心;他的诗句描述了他最早、最美好的记忆,是从漫长的人生阅历中积累的智慧结晶。与此同时,其他人都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就像老鹰一样在高空中盘旋,期盼自己能捕获一只麻雀。
一些散文和诗歌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孕育成长,它们并非言之无物,徒劳无益,我们可以方便地把它们全部存放在橱柜的抽屉中。如果众神允许他们把自己的灵感白白地浪费掉,那么人们就可能对这些散文和诗歌视而不见,但真理的声音最终一定能在世间或天堂回荡。那些声音听上去已很古老,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也失去了它们现代起源的痕迹。这就是那些声音,它们
寻求我们毕生的光亮,
寻求永恒、真实、清晰的见解。
我记得一些警句,它们在其本土的牧场上自由生长,那里的草根从未折断过,并不像覆盖在沙质堤岸上的草地。回答那诗人的祷告时,
让我们对知识进行一次合理的估测,
以便世人也能相信诗人的格言,
而不再断言,每种艺术只是自身的奉承者。
然而,在我们本土的港市,我们并不经常参加讲学的园林举行的各类赛事,这些比赛如同起源于希腊的比赛,将一个崭新的时代延伸到新英格兰。若不是希罗多德在完成拳击和赛跑比赛后,将其历史著作带到奥林匹亚去阅读,我们不就已在那里听到诸如此类的历史的诵读了吗?由于我们的同乡已饱览过它的思想精髓,致使希腊经常会被遗忘。哲学在那里也有自己的园林和门廊,直到今日也没有完全被遗忘。
近年来,关于流畅的文笔的魅力已经有点儿老生常谈了。我们听到有人抱怨一些天才的作品,虽拥有美好的思想,但行文不正规、不流畅。然而,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矗立于地平线上的最高山峰也仅仅是一条山脉的组成部分而已。我们应该意识到,思想的涌动与其说像一条倾斜的河流,倒不如说更像潮汐的浪潮,它是天体赋予大自然的结果,并不是渠道倾斜所造成的。一条河流之所以流动,是因为它从山顶向下奔流,而且越往下流的速度就越快。期盼在整个航程中能一帆风顺地沿溪流而下的读者,当他那不坚固的内陆小船在翻滚的巨浪中颠簸时,他大可以抱怨潮汐现象以及汹涌的浪涛。但如果我们想要欣赏这些书中思想的流动,我们必须具备超前的敏感度,来领略书页中如蒸汽般慢慢升起的智慧,如同冲刷磨石一般来涤荡我们的头脑,让思想涌向我们的灵魂深处。有许多书就像河水一样翻腾涌动,又像推动水车的水流那般流畅,缓缓地流过堤道。当它们的作者处在思想的巅峰时,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和詹姆布利楚斯则在他们的身旁停下脚步。书中句子如此绵长、文气连贯,以致它们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读这些书时,你会发现它们就是为军人和商人而服务的,其中总是蕴含着某种敏捷的思维。与这些书相比,那些沉稳高尚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似乎还未褪去襁褓,他们的步伐比行进中的罗马军队还要缓慢,今晚队伍的后卫会在昨夜前锋的营地里宿营。那富有智慧的詹姆布利楚斯好似湿润的泥沼泛起漩涡,闪烁着光亮。
千千万万的人都不曾听说过
西德尼、斯宾塞的名字或者是他们的著作?
然而,他们依然是淡泊名利的勇士,
似乎要凭目光去征服整个世界。
机智的作家执笔呼唤:前进!阿拉莫和法宁!涌入战争的浪潮中。城墙和壁垒,仿佛也在移动。然而,最快速的行进也不会形成奔流之势,作为读者,至少你和我,不会跟随它们到达那里。
点燃你的希望
实际上,能称得上完美的句子少之甚少。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错过了思想的色彩与芬芳;似乎我们只留恋于清晨或傍晚那缺少色彩的露珠,或者满足于暗淡的天空。最令人感兴趣的往往不是那些妙语惊人的句子,而是最可信最真诚的句子。这些语句常常被直言不讳地表述出来,似乎讲话者已明确表达了他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即便没有高深的哲理,也同样使人受益颇多。在你读过的书籍中,那些华丽的妙语佳句,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教义,因为它们缺乏扎实的根基与营养。而那些好似冬青一样苍翠、如花儿一般美丽的语句,却给我们带来实实在在的生活常识与经验,这些朴实无华的言语之美是靠实践积累起来的智慧。所有人都被他们深深吸引,不惜用华丽的文体来模仿它所具备的朴素美。只要妙笔生花,他们宁愿遭人误解。侯赛因·埃芬迪曾向法国的旅行家波塔称颂了易卜拉欣·帕夏的书信文体,因为“它晦涩难懂”;他说,“在吉达只有一个人能理解帕夏的书信。”一件细微的小事,就可以耗费一个人的一生。这就是其最终结果。每一句话都经历了漫长的实践过程。除了向一个标准人物的语言中去寻找,我还能从哪里找到标准英语?表述最贴切的词语与未说出的话可以相提并论,因为它类似于说话者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情。不仅如此,由于某种迫切的需要,甚至是由于某种不幸,它已经取代了一个行动,以致最真诚可信的作者终将变成被俘虏的骑士。或许,命运女神有这样一个安排,当她们向雷利提供了大量的有关生活与经验的材料时,最终使雷利成为一名深陷牢狱的囚犯,并迫使他将自己的语言变为实际行动,把措辞上的重点转化成行动上的诚意。
人们对学识、学问的尊重与它们通常发挥的作用相比较而言,极不相称。当我们兴致勃勃地读到本·琼森是如何运用语言表达立场和观点的,用以形容王室和贵族的虚伪辞藻,应以“古老而扎实的学问为基础”。还能有什么会比毫无意义的学问更厚颜无耻的呢?最起码要学会劈柴吧!对于学者而言,他们很难将劳动以及多参与社会的交往、沟通的必要性记在心中;专心致志、兢兢业业的手工劳作无疑是消除一个言语与夸夸其谈的写作风格以及伤感文风的最佳方法。假如一个人从早到晚都在辛勤的劳动,尽管他可能会因一整天未能关注自己的思绪而懊悔不已,然而在临睡前对一天的经历仓促、潦草地写下几行文字可能会比他天马行空的遐想更加真实、生动。毫无疑问,作者是在替劳动者们说话,因此这很符合他自己的原则。在白昼较短的冬季里,他不得不去砍柴,他更不会在劳动时悠闲地跳舞;他每用心砍一下,林中都会回荡着醇厚的声音;夜晚,斧头砍柴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质朴而欢快的笔触,回响在读者的耳畔。这位学者完全可以确信,他笔下的真理会因他手掌上厚厚的老茧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它们赋予诗句以坚实。事实上,适度的体力劳作,可使大脑更加敏捷地做出伟大而卓越的成就。我们时常会被这样的情形所震撼:毫无写作经验的辛勤劳作的人们,他们只要稍下工夫,便能轻而易举地形成准确生动的文风,似乎简洁明了、朴实无华的文体风格,在农场和车间里比在校园里学得更出色。这样粗糙的手写出的文字刚劲有力,好似皮带、鹿的肌肉或松树的根一般坚硬无比。至于语句表达是否优雅,一种伟大的思想决不会披着一件低劣的外套。尽管这思想出自沃洛夫人之口,缪斯九女神和美惠三女神将会齐心协力地为它披上得体的外衣。它的思想是开明的,而它所蕴含的智慧足以满足一所学院的需求。学者需要艰苦而认真的劳作,以使他的思想充满活力。他要勇于尝试最佳的握笔方式,学会把笔当作斧头、刀剑,并牢牢地握紧它,优雅而有力地挥舞着它。当我们审视一些文人墨客那略显苍白又松散的句式结构时,我们惊诧于他们精力与体力的过度付出。这些文人,他们的能力正一步步地达到业内人士的标准,而且丝毫也不逊色。
然而,真正有效率的劳动者并不是一整天都被工作忙得团团转,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他们常常抱着一种轻松自在的心态从容地面对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热爱的工作中,并期望着在时间上收获硕果,尽管母鸡伏窝一整天,但它也只能生一个蛋,而且除此之外,它从不愿意为再下一个蛋去补充饲料;让一个人用大量的时间去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哪怕只是剪一剪指甲;幼芽总是悄悄地、不被人察觉地生长,仿佛短暂的春日永远不会溜走似的……
请多花点儿时间去点燃你心中的梦想,
如果你站得稳,又何必匆忙。
有些时候,人们的美好心愿并不一定适合付诸行动,而是为行动再一次坚定自己的决心。我们不必马上着手去实现令我们激动不已的愿望,而是先要将身后的房门关闭,然后自信满满地前行,仿佛事情已成功了一半。我们的信念正在扎根,并紧紧地抓住泥土,好似种子迎着阳光向上发芽之前,先要靠自身的胚乳向下抽芽一般。
有些书中,蕴含着一种不易被人发现的朴素的真理和自然美,尽管那些书从外观上看好像很廉价。或许在情趣上也不那么高雅脱俗,在表达上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它却有着自由自在的乡野言谈。一本书的质朴无华就如同一所简朴的住宅一样难能可贵。只要读者愿意身居其中。这些书近乎完美,堪称是一种高尚的艺术。此类书的价值往往就在于此。学者并不善于借助自己最熟悉的经验来获得语言上优雅地表达。比方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实事求是地、客观地谈论自然界。他们以某种方式践踏了自然界的真实质朴,并且不施以其任何恩惠。他们也从未对其说一句褒奖的话,通常情况下,学者的叫喊比言语还要真实,若想从他们身上发现更多的天性,与其用交谈的方式还不如用手直接拧痛他们更有效。伐木者对待树林就像对待他手中的斧子一样冷漠无情,而它谈起树木时的傲慢情绪,却比热爱大自然之人装腔作势的热情还要高涨。河边的樱草花就是黄色的樱草花,这种朴实的表达显得很自然、言简意赅。奥布里这样描述托马斯·富勒:“这位在工作中聚精会神的人,以至他在饭前的散步或沉思中,竟吞下了一条面包,而他对此行为却浑然不觉。他天生就有非凡的记忆力,而且他后天又精通记忆术。他能为你说出从拉德盖特到查林十字街的所有路标,而且还能倒背如流。而他描述约翰·哈里斯时写道:“他热爱伽南瑞这块土地,他死后被葬在黑色大理石的圣坛墓碑下面——有着冗长的墓志铭。”而在提及埃德蒙·哈雷时写道:“他在十六岁时便能制作日晷,他自认为是一个勇士。”当描述威廉·霍尔德时,他曾写过一本关于自己如何治愈一位聋哑艺人的书时,这样写道:“他从不关注任何一个作家,只同大自然切磋。”在多数情况下,一位作家只借鉴在他之前和自己写同一主题的作家,而且他的著作只是先前那些作家的忠告。然而,一本真正的好书决不会因其他作者的先发制人而停滞不前。目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主题始终是新的,而且其作者通过与大自然切磋,不仅借鉴先行者,而且也会同后来者进行交流。一本真正的书,在任何主题方面都会有足够的机会和理由去探讨它;如同最明亮一天也能容下更多的日光,且新增的光线并不会干扰先前的光线。
我们就这样在这条河上逆水行舟,奋勇直前,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思想以接受新奇的事物,凝视着平静而宽阔的河水,我们从中发现了新奇的自然景观和人类的新杰作。此时,我们的信心也在不断增强,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了大自然对我们来说,仍旧是非常适宜居住、温和友好、宽厚仁慈的;我们并没有遵循众所周知的航道行驶,而是沿着蜿蜒曲折的近路缓缓向前。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没有在这个乡村做任何交易。康科德过去很难说是一条河,或是一条小溪,不过勉强称得上是一个被河水冲积过的平原,或是介乎平原和湖之间。而此处的梅里马克河既不是小溪、平原,也不是湖,而是一股缓缓上涨、庄严地奔向大海的潮水。我们甚至可以与它那不断上涨的潮流产生共鸣,与它一起前往大海去探寻它的命运,期盼着那一时刻赶紧到来——
自由自在地在平原上奔流,
汹涌的波涛拍打着岸边。
最后,我们快速绕过一处地势低矮、灌木丛生的被称为兔子岛的小岛,它时而沐浴在阳光下,时而处于波浪中,它看上去有些荒凉,似乎伸进了冰冷的海水几里格深。此时,我们已驶入该河较为狭窄的地段,附近是为开采切姆斯福德花岗石而临时搭建的工棚和存放场地,这种花岗石来自于韦斯特福德及邻近的城镇中。而后,我们又经过了位于右侧的切姆斯福德和廷斯伯勒之间的威卡萨克岛,该岛占地面积达70多英亩,它是印第安人最喜爱的居住地。根据《邓斯特布尔历史》记载,大约在1663年,怕萨科纳维(皮纳库克人的首领)的长子被捕入狱。原因是他的部落中有人欠约翰·廷克尔45英镑的债务,而他曾口头承诺偿还,却始终未履行。为了解救帕萨科纳维的长子出狱,他的弟弟纳兰斯特和其他几位共同拥有威卡萨克岛的人,将该岛卖掉偿还了债务。可是,在1665年,州议会又将该岛归还给印第安人。1683年,印第安人离开后,政府把该岛赠予了乔纳森·廷,为了补偿他对这殖民地所做出的贡献——曾把自己的房子奉献出来作为驻军的要塞。他的房子就坐落在威卡萨克瀑布附近。古金在他的《致罗伯特·波义耳的书信》中为他“以蛮荒的形式”表现其“讲话的素材”致以歉意,而且还说道,当1675年菲利普战争爆发时,有七名印第安人被马尔伯勒的基督教印第安人和英国人俘虏并送往剑桥,这七名印第安人“属于长岛的纳拉干族和佩科德人,他们曾在梅里马克河畔的邓斯特布尔为一位名叫乔纳森·廷的人连续工作了大约七周;当他们得知战争爆发后,便与主人结算工钱且未征得主人的同意就悄悄离开了,而且因为提心吊胆,他们偷偷穿过树林,设法回到自己的家乡。”还好,他们很快就获得了自由。这就是当时雇工的状况。在邓斯特布尔,乔纳森·廷是第一个永久的移居者,而当时的邓斯特布尔包括了现在的廷斯伯勒和其他许多城镇。在那次菲利普战争中,除了乔纳森·廷,其他的定居者都离开了该镇,邓斯特布尔的历史学家说道,“尽管他被派遣到波士顿购置粮食,但他依然独自捍卫着被敌人包围的家园。”他坚信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是保卫边疆的最有利地点,于是在1676年2月,他向殖民地请求援助,在申请书中他谦恭地表明,“他的房子位于梅里马克河的最上游,毫无掩蔽地暴露在你们的敌人面前,然而,它的位置几乎可以说成了邻近城镇的哨所,”只要他能获得必要的援助,他便能对国家给予重要的帮助。他还说,“除了他以外,城镇里再没有留下的居民了。”为此他恳求长官“请派遣三四个人,帮助他守卫要塞。”结果,他的请求被应允了。不过在我看来,这样一个要塞若增加人手,它的力量反而会被削弱。
让猎犬当你的侦察员,对窃贼咆哮,
让生命鼓起勇气,争做一名首领;
让天窗成为你的壁垒,把钟声鸣响,
让枪弹和箭去说明谁在这里驻守。
就这样,乔纳森·廷获得了第一个永久移居者的资格。1694年,政府通过了一项法令:“凡是因害怕印第安人而逃离村镇的人都将丧失在那里的所有权利。”而现在,正如我之前留心观察到的那样,即使一个人因害怕那些不值一提的敌人而离开拥有真理和正义的沃土——那可是祖国最好的土地,也不会失去那里所赋予他的任何公民权。不仅如此,村镇还会被转让给那些逃离者,而州议会实质上不过是逃离者的避难所而已。
当我们的小船为避开湍急的河水而沿着林木茂密的威卡萨克岛沿岸向前划行时,遇到了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好像刚从洛厄尔跑出来,在那儿他们遭到安息日的阻隔,正打算去纳舒厄,然而,眼前这片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的、古老的、荒无人烟的地带,却给他们的前行设置了无形的障碍。当他们看到我们的小船如此平稳地溯流而上,便在高高的堤岸上向我们大声呼喊,问我们是否愿意载他们一程,仿佛此处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样,他们一路上便可以坐着闲聊打发时光,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到达了纳舒厄。这是他们心中很理想的一条路线。可是,我们的小船装载了过多的必需品,已吃水很深,另外小船还得发挥它的作用,因为它不竭尽全力便不能逆流前行;因此我们不得不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伴着凉爽的晚风,我们悄悄驶离了那里,命运女神为我们的航程平息了风波。此时,太阳在远处河岸上的桤木林后慢慢落下,我们仍能远远地看见那两个人沿着河岸向前奔跑。就像昆虫一样爬过岩石和倒下的树木,因为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清楚他们正身处于一座岛屿,而冷酷无情的河水则与他们逆向而行,直到他们来到该岛的小河入口,他们可能是从下方的船闸跨过这条小河的,才发现更大的障碍已出现在眼前。此时,我们距离他们差不多一英里远,看见他们正脱去衣服准备渡河。不过,好像出现了新的进退两难的窘境。他们如此轻率地把衣服丢到了河的对岸,仿佛一个农夫带着他的玉米、狐狸和鹅渡河,而每次只能运送其中一种的情形。至于他们是否安全地渡过了河,或是绕过了船闸,我们便无从知晓了。大自然对他们的需要表现出天真无邪的冷漠,与此同时,大自然又在别处将这一“恩惠”施与他人,这一点不禁使我们深受触动。大自然像一位真正的女施主,而她施恩于人类的奥秘却是永恒不变的。于是,最忙碌的商人,虽然他们的洛厄尔已相距不远,但是通过香客的给予,他们很快便拥有了拐杖、小袋和扇贝壳之类的东西。
此时,位于水流中心的我们几乎经历了同香客一样的命运,禁不住诱惑去竭力追寻一条像是鲟鱼又或是更大些的鱼。我们依稀记得,这是鲟鱼河。河面上,隐约可见鲟鱼那深色、怪异的脊背在中游不断地浮出来又沉下去。我们的船一直尾随那条鱼逆水而行,它的背部始终浮在水面上,好像并不急于潜入水中来甩掉我们。最后,我们将船慢慢靠近它,同时留意着不让鱼尾碰到小船,接着,两人明确分工:位于船头的人向目标开火射击,位于船尾的人则保护小船的安全,但是这个身披大比目鱼皮的怪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敏捷地闪开了,因为它始终没有停止上下浮动,仿佛不动声色地显示着自己是一根被牢牢固定住的巨型圆材,被当做警告水手有暗礁的浮标放置在水中一样。于是,我们在相互的埋怨声中退回到了安全水域。
或许,这一天的戏剧宜在换景师的操作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全然不顾我们大多数人都很珍视的三一律。这出戏究竟演绎成了悲剧、喜剧、悲喜剧,还是田园剧,我们无从知晓。这个星期日随着夕阳西下而结束,而我们却仍留在河上,不过,比起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在水上的人更能享受到暮色的持久与明亮,因为四周的空气和河水,既能吸收光线又能反射光线,所以波浪之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日光。灰暗柔和的光线渐渐取代了幽蓝的深水和天空,而我们和鱼儿则笼罩在暮色中,但对鱼儿来说,暮色显得更加暗淡与阴郁,因为鱼儿的白昼属于永恒的黄昏,尽管对它们那薄弱的视力来说,这已足够明亮。水面倒映着模糊的小教堂,晚祷的钟声已经响起;水生植物的影子在沙质的河床上蔓延开来;只有傍晚才出没的大头鱼已经摆动起它那皮革似的鱼鳍,快速地游来游去,忙着寻找晚餐;而鱼族间的窃窃私语也从河流主道转移到了小港、小湾以及其他幽深之处,只有几条更强壮的鱼仍在水流中平稳地游弋,甚至在睡梦中,它们也能展现出高超的游技——逆流而行。与此同时,我们的船像一片黑色的暮云被风吹起,叠加在它们的天幕之上,使得它们的世界更显幽暗、深邃。
此时,我们抵达一处宽达60杆的河段,这里非常幽静,在位于廷斯伯勒的东岸我们搭起了帐篷。下游的河岸上有几片河滩李树,树上结的果子差不多成熟了,倾斜的堤岸可以充当我们的枕头。我们像刚刚登岸的海员那样,匆忙地把船上的物资搬到帐篷里,然后在搭帐篷用的支柱上悬挂一盏灯,一个像样的“避风港”便准备完毕了。我们在草地上铺了一张水牛皮,又取出一条毛毯来当被子,于是一张舒适的床铺也弄妥当了。在帐篷入口前,一堆燃得很旺的篝火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篝火离帐篷很近,以至于我们根本不用走出去就能照看它。吃过晚饭后,我们浇灭了篝火,关上帐篷门,如同在家那般舒适地坐在帐篷里翻阅着地名词典,查找我们所处的纬度和经度的位置,记录下这一天的航海心得,或者倾听一下风声和流水交杂的自然乐音,直到睡意袭来。在靠近农民的玉米地附近的一棵橡树下,我们酣然入睡,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每隔十二个钟头,我们就会将自己宏伟的梦想暂时忘却,真是万幸呀!在我们没来这儿之前,此处是水貂、麝香鼠、草地鼠、土拨鼠、松鼠、臭鼬、兔子、狐狸和黄鼠狼的栖息地,而我们的到来惊扰了它们,它们纷纷躲藏了起来。河水不知疲倦地彻夜奔流,浩浩荡荡地朝商业中心和海边的方向奔去,真令人叹服。与我们在比勒里卡度过的那一夜截然不同,那里锡西厄式的浩瀚无垠和狂乱的音乐,以及掠过水面传来的在铁路上嬉戏的爱尔兰劳工的喧闹声,使我们久久不能入眠。那些在安息日里仍不知疲倦、不肯休息的爱尔兰劳工,以充沛的精力与惊人的速度沿着铁轨跑来跑去,直到深夜才肯停歇。
这天夜里,邪恶的命运女神走进了一个水手的梦里,使他梦见了那些威胁人类生命的力量,它们束缚、压抑人们的思想,使他们的道路布满荆棘与艰险,以致最坦诚、最正直的进取心也显得蛮横无理,似乎是在冒不必要的险,而且我们的身边并没有众神的庇护;而另一个水手则幸运地度过了一个安详宁静的夜晚,他整夜都没有做梦,直到清晨自然醒来;他愉快的心情安抚和慰藉了他的同伴,因为无论何时只要他们兄弟同心,善良之神必会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