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哀悼丧失
苏成华:“怎么不好?能跟我说说吗?”
叶清依:“我跟我男朋友坦白了我的病情,结果,结果……”
叶清依泣不成声,苏成华耐心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心也揪到了一起。
叶清依:“苏医生,我上次咨询后,我回去想了很多,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应该面对现实,面对一切可怕的未来,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减少我内心的冲突和强烈的罪恶感。
我最后鼓足了勇气跟我的男朋友坦白了。结果他一听说我得了癌症了,立刻表示愿意陪我治疗,他还说了很多什么不离不弃的话。
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很感动,我完全相信他的话了,我真的庆幸我找了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朋友。
其实我完全做好了他会离开我的准备了,但是当他表示要对我不离不弃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
苏成华:“嗯,后来呢?”
叶清依怒容满面:“后来,当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来带我去看病的时候,他却人间蒸发了。手机打不通,微信也没有了,我失去了他一切的联系方式。”
苏成华眉头紧蹙:“你觉得他抛弃你了,害怕了,嫌弃你了,离开你了,对吗?”
叶清依痛哭道:“是的,就是这样的。”
苏成华:“你有去找过他吗?”
叶清依:“我不会去找他的,他走了,我不怪他,本来我也不想连累他。他若是真的留下来,我反而会内疚。这样也好,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有什么未来。”
苏成华眸中包含同情:“可是他走了,你很痛苦。”
叶清依:“是的,我肯定是痛苦的,毕竟心中对他还是存有一些幻想的,现在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叶清依痛苦第摇着头。
苏成华:“后悔当初向他坦白吗?”
叶清依抬头,目光变得坚定无比:“不,不后悔。我觉得这样真实地面对自己的苦痛,总比整天自欺欺人的感觉要来的好一些。想象中的痛苦要远远大于真实的痛苦。
我们总是会用我们的大脑放大可能的危险和痛苦,以为那可能是不可承受之痛,但是实际上,当痛苦真的到来的时候,也是可以承受的。”
苏成华:“这些天你都在和这种痛苦作斗争?”
叶清依:“是的,非常惨烈的斗争,我差一点就败下阵来了。”
苏成华:“为什么这样说?”
叶清依:“因为我差一点就自杀了,我都应爬到了楼顶了,我走到边上,看那遥远的地面,我很想飞身而下,让我的鲜血挣脱皮肤的束缚,喷溅而出;我想让我的灵魂逃离我的肉体,不再承受绝望与病痛。”
苏成华凝眉:“你想用死亡来摆脱痛苦,获得解脱?”
叶清依凄苦一笑:“是的,是的,苏医生,这个世界堵上了我生命的所有出路,唯有死亡的道路畅通无阻。”
苏成华:“嗯,但是自杀在解脱你肉体的痛苦之时,也宣告了放弃与失败。”
叶清依叹了口气:“是的,最后我放弃了自杀,我不想做命运的逃兵。我应该好好活着,直面我惨淡的人生。”
苏成华:“其实,如果你真正直面了,你就不会觉得人生惨淡了。我想知道,促使你爬上楼顶准备自杀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叶清依:“是我男朋友的消失,是血淋淋的现实,是人性在死亡面前的惨败。他要离开,我不怪他,本来我也没抱希望他能接纳我,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欺骗我?
欺骗我说会接纳我,会留下来陪我?然后再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耍我?
让我充满期待,将我高高地捧起,最后又将我狠狠地摔倒地面,就好像我爬到了楼顶,然后重重地摔下,鲜血四溅,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种心理落差让我无法忍受,我这才想要自杀的。苏医生,你说,人性真的可以这样恶吗?”
叶清依悲愤交加,边哭边说。
苏成华:“你觉得他这样做,是在恶意捉弄你?”
叶清依恨声道:“难道不是吗?”
苏成华:“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毕竟他曾爱过你。”
叶清依颓然道:“他的爱是经不住考验的爱,唉,他这样对我,也许是在报复我吧。”
苏成华:“你觉得他因为什么而报复你?”
叶清依:“因为我欺骗了他,没有在一开始告诉他我生病的事情,剥夺了他的知情权,骗了他的感情。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他了,也许他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他就不会在我的身上浪费感情了。”
苏成华:“那你一开始为什么选择隐瞒呢?”
叶清依:“我害怕他知道我得癌症了,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我当时想谈一场恋爱,想有一个人陪伴。哦,说来说去,还是我自私,是我想利用他来驱散我的孤独和对死亡的恐惧。你知道,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
苏成华:“你觉得你那样做是错的?”
叶清依:“是的,是错的,我欺骗了他的感情。苏医生,你觉得我自私吗?可恶吗?”
苏成华:“不,我不觉得,我觉得你并没有错,你当初并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跟他在一起的,而且面对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也只是顺势而为。”
叶清依:“你说的对,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他有未来,只是想靠着他取取暖。
我也明明知道这一场梦幻终究会破灭,其实现在破灭了反而好了,我不用再整天患得患失了。
我现在终于可以不再害怕我的死亡了,我也不再害怕别人知道我得了癌症的事了,我不用再刻意伪装成我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了。
现在他知道了实情,离我而去了,去就去吧,认清一个人,也是好事,省得梦做得越美好,最后幻灭就越彻底,痛苦也就越深。
单位里的人知道了就知道吧,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休假了,我是一个病人,我是一个癌症患者,我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就是这样,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去吧,谁爱远离我就远离我吧,反正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过他们。
唉,苏医生,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真的很轻松,我终于可以做真实的自己了。”
叶清依叹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苏成华:“嗯,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欣慰。”
叶清依喃喃道:“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悲伤。”
苏成华:“这是正常的哀悼反应,这是你接纳不够好的自己的过程中的正常反应,这是你对失去了健康以及男友的哀悼,不必太担心。等你完成了哀悼,接纳了你所处的一切现实,你的哀伤会停止,你会发现你的新生命。”
叶清依眼神忧伤:“苏医生,我担心我会抵不住这种抑郁而再次去自杀,我害怕我不能再次战胜死神。”
苏成华:“我们医院有心理危机干预热线,如果下次再想自杀的时候,可以拨打热线电话,24小时都有人接听。”
叶清依凝重的神情微微松动:“你会接听吗?”
苏成华:“这个我们是有排班的,我是心理危机干预小组的组长,但是我的值班时间并不固定。
不过接线的心理医生水平都很不错,只要你愿意在危机时刻拨打这个电话,他们都可以帮到你的。
当然,如果接电话的人不是我,而你又很想找我谈的话,你随时可以通过这个热线电话预约我的咨询,我会给你加号。不过如果你如果并不十分紧急的话,你还是通过正常预约来咨询比较好。”
叶清依:“你能把你说的热线电话给我吗?我有了这个电话,我会安心些,不过,我真的不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苏成华:“嗯,这张名片上印的就是我们的危机干预热线电话。”
叶清依接过名片,放到包里,坚定第说道:“苏医生,你相信我吗?我不会选择自杀的。”
苏成华:“当然,我一直都相信你,你有勇气和能力战胜自杀的冲动,因为你现在已经能够面对丧失和死亡了。”
叶清依眼神清亮了起来,长舒一口气:“是的,苏医生,现在,我感觉我心中真正的不再抗拒死亡,不再恐惧丧失了。”
苏成华:“我相信你,自杀是对死亡和丧失之痛的逃避,现在你能面对了它们了,你就不会选择用死亡来逃避死亡恐惧了。”
叶清依:“是的。”
苏成华:“那以后的生活打算怎么安排?”
叶清依:“这个问题是需要考虑了,毕竟我的疾病只是在早期,一时半会真的死不了。我确实得找点事情做,来填充我剩下的生命了。
苏医生,我感觉真好,死亡让我克服了死亡恐惧,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利用我的余生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苏成华:“你想做什么事情?”
叶清依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暂时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