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刘祎峰
小刘这一段日子累得够呛。
新人培训虽然无聊的时候居多，倒是乐得轻松。培训结束后，真正投入到工作里，可以说是“暗无天日”。早上上班，在地铁上被挤成狗——实际上比狗还惨——不过这一点他倒不是很放在心上。白天，不仅要完成分配给他的测试任务，还要抓紧时间看代码，并且还要把查理分配给他的一些小的开发任务也及时完成，连中午午睡的时间都没有。晚上至少要加班到九点，到了家里已经是十点多了，唯一的好处是晚上可以打车由公司报销。上下班的路上，他都在抓紧时间看一些工作上将要用的技术类的书或者文章，连一直追着的漫画和轻小说都放下了。
只有在家里，他才觉得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晚上到家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电脑的开机按钮，借着开机的时间赶紧去洗漱。这是一种统筹规划，能够保证自己坐在电脑前时，不需要任何等待就可以直接使用（虽然开机也只需要十几秒的时间而已），为此伟大的发明，他颇为自得。房子是租的，他自己添了一套电脑用的桌椅，耗资不菲，不过他觉得很值。洗漱完，他就完全放松地沉进舒适的电脑椅中，登入网络游戏。他是个电脑游戏迷，很少玩手机游戏。如果是周末，他每天可以在游戏里花掉十个小时以上。
但是最近一周，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玩游戏了，每天登录游戏之后最多玩上十分钟，把自己身边的几个任务做完。稍微需要走得远一点或者耗费时间比较长的任务，他一开始还做过几次，后来干脆就放弃了。至于和人组队去打一些任务或者副本，他已经完全没有精力，也就提不起兴趣。可是关了游戏又无所事事，他就找其它的几个游戏来玩——他的电脑上长年安装着十几款单机和网络的游戏——与其说是喜欢这些游戏，不如说是为了打发时间。每个游戏他都只玩一小会儿，就因为累和无聊退出了。最近还有新的事情要做，每天晚上，他都强迫自己至少跟着视频把舞蹈跳上一遍。
到了十一点左右，他总是会觉得自己已经累得起不来，就像是在炎热天气里的蜡烛，快要融化在椅子里。最多再坚持半个小时，他就会呵欠连天，眼前模糊，只能不情不愿地关了电脑上床。可是一到床上，他的精神头就又起来了，用手机看动漫。每次他想头只看一集就睡了，可是每次都会看到一两点才睡。第二天早上，被闹钟从睡梦中惊醒时，他就会下决心今天晚上不再看动漫了，上床就睡觉，可是到了晚上也不过是重复昨天晚上的过程而已。
不过从动漫的种类选择上，他仍然体会到了积累下来的疲惫。在读研时，他喜欢那种情节很另类、黑暗系的动漫。毕业工作之后，他转向了那些世界观宏大或者情节很曲折烧脑的类型。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他又倾心于轻松搞笑无脑的风格。似乎是脑子已经拒绝超负荷运转也说不定。
好在工作虽然紧张和疲劳，倒不那么无聊。工作环境不错，公司提供早餐和下午的点心，这让他很满意。测试方面的工作，刚开始还挺难的，什么都要问别人，最近也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SK项目后续会由他负责的代码，他也大致浏览了一遍，难度并不大，分配给他的小任务，他也都能保质保量完成。
最难得的，是工作氛围很和谐。负责在测试方面带他的李一琼是个话唠，用句别人之前形容他的俗话来说，就是个生怕话掉到地上的人。不过他并不觉得厌烦，反倒觉得这人挺有趣。有时他会想，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两个人每天都隔着黎笑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黎笑笑则截然相反，话不太多。他原本以为她是个冰山美人，骄傲，看不起别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刚开始和她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但相处这些天下来，才发觉她并没有那么难相处。有什么问题去问她时，她都是很耐心的帮助解答。有时候，她还会主动帮小刘和李一琼处理一些问题。他和李一琼聊天时常常会讲笑话，黎笑笑虽然不会参与到话题中，偶尔还是会抿嘴一笑。
“这个是什么意思？”黎笑笑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问一旁的李一琼。
正是晚饭时分，三个人一如既往地加班。李一琼一边嚼着红烧肉一边探头过来看。出于好奇，小刘也看了一眼。是一所高校的论坛，不知道前面有人发了什么，很多人都在回复。黎笑笑指着的是其中一条：“楼主是要成为新世界的卡密吗？”
“这啥呀。‘卡密’，卡和密码？”李一琼很快失去了耐心，随便说了一句，就继续努力吃饭去了。
黎笑笑没明白，一转头看到小刘也在看，就问道：“你知道吗？什么是‘卡密’？”
小刘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反问道：“你不是懂日语吗？这都不知道？”
“这是日语？”黎笑笑也吃了一惊，自己又念叨了几次“卡密”，终于还是摇摇头，说：“日语里没这个词吧，至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是‘神’啊！”小刘几乎是咆哮着说道。
“神？”黎笑笑略微一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小刘印象中，她第一次这样笑。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她，随后觉察到失态，赶紧转回头。
“怎么了？哪里好笑？”等黎笑笑的笑声止住，小刘才问道。
“日语的‘神’读做‘Kami’，重音在前面。这写成‘卡密’，谁懂啊！”黎笑笑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不不，这已经是很常用的梗了吧。估计这个梗得有快十年了，‘新世界的卡密’。”小刘说道。
“梗？这是哪个动漫里的吧。唉，你们这些看动漫的人真会玩……”黎笑笑说，自己又嘀咕了几句“卡密”，又笑了一阵。
真可惜，小刘在心里说。要是她对动漫感兴趣就好了，可以一起聊一聊，也挺有趣的。只是黎笑笑从来不看，提起动漫，她的印象仍然是那些国产的低龄向动画片。
实际上，小刘觉得黎笑笑可惜的不只动漫这一点。她对文学兴趣不大；而小刘作为一个理科生，一向是以擅长诗词歌赋为荣的——当然只是自我感觉。她也不喜欢小刘喜爱的相声或者脱口秀；在小刘看来，她的笑点很奇怪，比如那个“卡密”。
“你们今天晚上要排练吧？”李一琼问道。
“嗯。”小刘回答道。
“练得咋样了？这是第几次，第四次？”李一琼接着问道。
“第四次。”黎笑笑说。
“还行吧，反正动作是全都练过了，每次排练就一遍一遍地重复呗。”小刘说。
李一琼忽然前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低声问：“李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小刘反问道。
“练得怎么样。”
“嗯，还行吧……”小刘含糊地回答道。其实四个人里，练得最差的反而是有舞蹈基础的李恬，动作总是记不住。
“怎么了？”黎笑笑向李一琼问道。
“好像她每次都是和冯延峰一起吃饭的。”李一琼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楼下食堂或者周围的店，她们说经常看到两人一起。”
小刘不知道怎么评价。同样是刚来，为什么李恬那么受重视？他倒不觉得自己委屈，说实话，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吃饭。他是为黎笑笑有些鸣不平。
“吃个饭嘛，没什么。”黎笑笑平淡地回答道。
小刘还想说话，黎笑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明白黎笑笑是不让他多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李一琼嘿嘿一笑，笑声中带着点不怀好意。
三个人都吃完了饭，又开始投入工作。小刘和黎笑笑，都是为了在开始排练之前尽量多做一点。
过了一会儿，小刘还是忍不住问道：“其它组忙吗？我说测试。”
“忙个屁。”李一琼一字一顿地说，语音中充满了讽刺。“你现在去转一圈看看，有几个测试加班的。”
“那我们怎么这么忙。”小刘嘟哝了一句。
黎笑笑又看了小刘一眼，制止了小刘继续发牢骚。
李一琼冷笑了一声，说道：“鬼知道。”
没有人再说话。又工作了一会儿，快到排练时间了，小刘和黎笑笑收拾了一下，往培训室走去。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准时到达培训室时，陈翰已经等在里面了。又过了几分钟，运营大叔到了。再过了十分钟左右，李恬才走进培训室。
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李恬，她迟到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这样发展下去，一定能准时到达的！要加油！
小刘心里翻腾着稀奇古怪的想法，准备站起身，却听到陈翰说：“人到齐了，我们商量一下服装的事吧。”
没有人说话。李恬窸窸窣窣地放好了大衣，然后走到众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她连抱歉都不说了，理由也不找了，好像不是她迟到，而是其它人到得太早了一样。
“这个节目是有一些预算的，可以买各种演出需要的东西，包括买或者租用演出服装。不过如果自己有，就尽量用自己的。男生都有白衬衫和黑裤子吧？纯白的，不要有花纹、格子之类的，另外注意不要乳白色。再加上黑皮鞋。”陈翰说。
“有。”两个男生答道——那个运营大叔也算作是“男生”。
小刘回想起自己的白衬衫，似乎从毕业典礼之后就再也没穿过，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里了。还得赶紧找出来洗一洗，小刘盘算着。
“搞不好得去干洗熨烫才行。”小刘说道。“我没有电熨斗。”
“没事儿，有褶皱也没事儿。”大叔笑着说。“没看看咱们两个的，放心吧。”
“没错。”陈翰笑着附和。
“女生的话，上面穿一个黑色的吊带，下面也穿黑裤子。有吗？”陈翰继续问道。
“有。”李恬说。
“没有吊带。裤子有。”黎笑笑说。
“那这个吊带统一买吧。”陈翰说。“明天我在网上找几个合适的，发到群里，你们挑一挑。不过预算有限，都不会是太好的东西。反正表演时也看不清楚，只要样式一样就行了。”
“另外……你们两个站起来”。陈翰向两个女生示意道。
两人站了起来。
“你们身高应该差不多吧？”陈翰打量了一下问道。“小黎这个是平底鞋吧。恬恬的鞋跟多高？”
“八公分。”李恬说。
“那应该是差不多。”陈翰点点头。“你们都有黑色的平底鞋吗？小黎这双就可以。恬恬有吗？”
“呃……有。”李恬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行，那鞋就不用买了。”陈翰说道。“那服装就这么定了，大家各自回去准备。我们开始今天的排练。”
大家随着音乐跳了两次，然后坐下休息。
“恬恬，你的动作还是记得不熟啊。”陈翰说。“这几天再看看视频，回家抽时间练一练吧。”
“好，没问题，不好意思。”李恬带着甜甜的笑容说道。
陈翰没有纠结下去，换了个话题：“今天跳得最好的是大叔。”
刚才排练的时候，小刘也发现了这一点。
“大叔练了多少次？”李恬问道。
“不记得。”大叔嘿嘿一笑，挠着头说道。
“太勤奋了，大叔真靠谱。”陈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其实是被我女儿看到了。”大叔说道。“她看到我在练，就过来凑热闹，觉得好玩，还非要拉着人一起跳。现在啊，不光是我和我女儿，连我老婆和我丈母娘都学会怎么跳了。”
大家正笑着，培训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冯延峰从外面走进来了。大家都是一愣。
“你们在排练吗？”冯延峰语带讥讽地问道。
“中场休息。”陈翰回答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
“你们两个，SK的进度能赶得上吗？”冯延峰向小刘和黎笑笑生硬地问道。
“可以，都安排好了。”小刘说。
尽管小刘从心里讨厌这个冯延峰，但是表面上还是得过得去才行。
“今天一共要跑三百个用例，我们过来的时候，还有五十个左右。现在李一琼正在……”黎笑笑说。
小刘猜黎笑笑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简单了。
“今天跑这么点儿？那哪来得及啊。”冯延峰说道。
“今天的用例都是比较大的，所以花费的时间也长。后续做到其它用例的时候，就不会只是三百那么多了。”黎笑笑解释道，语气比冯延峰还要冰冷。
小刘觉得黎笑笑是生气了，不过说不出是怎么看出来的。
冯延峰也愣了一下，然后说：“行吧，你们保证能按时交付就行，中间你们自己安排。”他转向李恬：“你那边项目上有急事，得你去处理。这边排练差不多就行了，还是以工作为主。”
“哦。”李恬听了，起身穿大衣拿挎包。
“非得现在去处理吗？我们排练还没完呢。”陈翰有些着急地说。
“差不多就行了吧。”冯延峰向着陈翰说完，又转向李恬说道：“走吧，问题提得还挺急的。”
陈翰皱起眉头，一语不发。
冯延峰带着李恬风风火火地走了之后，陈翰才对余下的三人说：“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也散了。大家回去之后自己再多练练吧。”
看到小刘和黎笑笑回来得这么快，李一琼倒是很高兴。这样她就可以不那么紧张了。
既然不排练了，两个人就又开始工作。中间，小刘去洗手间时，特意绕了个远，看了看李恬的工位。果然根本就没有人，连灯都关了。
大家低头干活，谁也没再说话。
晚上回到家，像往常一样走过一系列的流程之后，小刘躺到了床上。也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睛准备直接睡了。不到半分钟，他不由自主一阵心慌，伸出手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小刘的脸在黑暗中陡然亮了起来。他眯起眼睛，一边操作着手机打开常看动漫的App，一边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在App打开的几秒钟里，他四下转了转视线。被光线刺激到的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这不算大的房间里，黑暗却无边无际地漫延开去，掩盖了整个世界。
昨天正好看完一部动漫，今天又要找新的了。他慢慢刷着动漫列表，脑海里又响起提到“卡密”时，黎笑笑的笑声。那肯定不是传说中的“银铃般的笑声”，不过也是悦耳动听；黎笑笑也没有笑到“花枝乱颤”，不过她笑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看的。
真可惜。
只是他也不知道哪里可惜了。
他突然发现一部动漫的封面图画不错，名字也很诱人，就点进去，决定今晚就睡这儿了。
那部动漫的标签里带着“纯爱”两个字。这是他以前绝对不会去看的类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