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郑佩琪
“各位领导，员工们都已经到齐了，请到会场去吧。”负责主持本次颁奖活动的HR面带笑容地说道。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四天，公司决定举行一个全体员工会议，主要的目的就是颁奖。公司自己定了几个奖项，确定了人选，举行这么一个仪式，以鼓舞士气；但是郑佩琪心里清楚，实际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全体员工面前给赵杰颁奖，满足他的要求，其它获奖者只是个陪衬，好让他的获奖不那么扎眼而已。公司根本就没有颁奖这个惯例。
HR安排所有高层领导先在一边的小会议室里休息，等到员工都到齐了，领导们一起登场，会议才正式开始。郑佩琪觉得这种故弄玄虚很无聊，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管理方式和偏好，这也无可厚非。CEO就喜欢这种能够彰显权威的做法，HR安排得也很到位。所以郑佩琪不露出一点声色，在小会议室里和其它人谈笑风生，直到听到刚才HR的通知。
CEO带头，其它人依次走出会议室。路上大家就三三两两地走着，到了培训室门口，又陆续进场。最前面的当然是CEO，后面依次是CFO（财务）、CHO（人事），然后是CPO（产品，郑佩琪自己），后面是CTO（技术），再后面是各个部门经理。冯延峰排在最后。
CEO一进场，屋子里就响起了掌声，前两下还只有少数人领掌，紧接着就变成了全体员工的热烈掌声。一直到所有人都进了培训室在讲台上站定，负责主持的HR做手势让大家停下，掌声才止住。
HR开始做开场白：“大家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参加这个会议。在这里，我首先代表公司的领导层，向大家致以新年的问候……”
郑佩琪往下看着。讲台本来就高一些，郑佩琪自己也高，所以整个会场尽收眼底。公司员工一共有几百人，这时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培训室是最大的会议室，也坐不下这么多人，所以提前把座位全都清出去，大家都站着，勉强能让所有人都进到屋子里。多数人在聚精会神地听着HR讲话，也有人在低头看手机，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或者往台上打量。
她看到了挤在前几排里的李一琼——说起来有点失礼，不过主要是因为她占的面积比一般人宽，脸也比一般人大。正好李一琼也看着她，两人目光接触，李一琼笑着抬手摆了摆，郑佩琪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一琼的左边站着黎笑笑，右边站着刘祎峰。两人都认真听着HR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注意到郑佩琪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
前几天晚上的饭局，是郑佩琪第一次私下和黎笑笑接触。之前，两人在公司里只是工作上的交流，偶尔参加公司的饭局，郑佩琪也不可能把精力集中在她身上，所以对黎笑笑并不太了解。她对黎笑笑的评价，主要是工作方面的：一个能够深入思考、快速学习、认真负责的员工。但是对她本人，则一直不十分了解。
那一次饭局让她对黎笑笑了解得更多了一些。黎笑笑不喜欢说话，在饭局上也很少主动挑起什么话题，但是对别人的话都会听得很仔细。单凭表面印象，郑佩琪实在不太能够把她和那个把人骂哭的厉害女人联系到一起。在郑佩琪看来，黎笑笑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心地并不坏，没做过什么投机取巧、损人利己的事。而且她还很独立，对于别人的看法不甚关注，因为无论流言如何，也不见她有过任何气恼的样子，更从未辩解过什么。这算得上是个优点，但是如果要在团队里工作，也算一大缺点。
还有一点让郑佩琪印象很深的是，这个女孩儿明明很年轻，却很是沉稳老练。郑佩琪从来不摆架子，也不会以势压人，但是毕竟身份是副总，员工在自己面前，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得不自然，要么过分拘束，要么过分积极。黎笑笑是少有的能够在她面前泰然自若的人。
同样在场的刘祎峰，表现就正常得多，拘谨得多。出乎郑佩琪的预料之外，在这个饭局上，刘祎峰对她来说，比黎笑笑更有价值。他虽然年纪不太大，工作上倒是挺努力的，在前一家公司已经负责起了五个人的一个开发组，也担任了一些辅助管理的职责。最关键的是，他原来的公司就是按照项目制管理的，在这方面相当有经验，与郑佩琪的想法不谋而合。郑佩琪和他聊了很多关于项目管理的事，刘祎峰虽然不是正牌的管理人员，作为项目参与者，很多事情和郑佩琪有不同的视角，也有真正的经验，给郑佩琪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这时，台上已经换成CEO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在大家的团结合作下，我们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还要看到，我们仍然存在很多问题，很多需要我们继续努力提高的地方。游戏行业现在形势一片喜人，在未来的一年、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
郑佩琪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黎笑笑、李一琼、刘祎峰，这三个人的关系似乎挺好。如果组建项目团队，把这三个人拉进来，加上陈翰自己，基本就能够成为团队的中坚力量了。负责产品的陈翰和黎笑笑，能力都是不需要怀疑的。李一琼虽然八卦又滑头，但是可以担负起测试负责人的职责。刘祎峰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是从SK项目的分工来看，查理对他很是信任和器重。而且看起来，李一琼和刘祎峰都是人缘不错的人，有他们给黎笑笑和其它人做粘合，也对团队比较有利。不知道陈翰自己有没有物色一些团队成员……
这时CEO的讲话也告一段落，开始正式进入颁奖环节了。
“……我们颁奖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但是并不是说其它人做得就不好。大家做得都非常出色，这些同事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HR又啰嗦了半天，才回头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玻璃奖杯，放在桌子上向大家宣布：“今天要颁发的第一个奖项，是‘优秀产品经理’奖。”她对着稿子声情并茂地读道：“他在工作中，身兼数个项目的产品经理，都能够很好地完成工作。他积极走访客户，在客户中也得到了相当的好评……”
这篇介绍就是郑佩琪写的，陈翰的中奖也是她推荐的，所以她也没仔细听。陈翰和其它等待获奖的人都站在第一排。他依然西装革履，比平时还要整齐得体，这时正低下头，装出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让郑佩琪看着想笑。
最后宣布了获奖人是陈翰之后，陈翰带着爽朗的笑容走上前来。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CEO给他颁奖，还握手拍了张照片。随后，HR又给了他麦克，让他说几句获奖感言。
郑佩琪没听他说什么，却去看了看黎笑笑。她正专注地看着陈翰，听着他的演讲。不知道陈翰对她现在有什么想法，但是从之前的饭局上来看，她对陈翰似乎是一点那方面的心思也没有。就像现在，虽然她听得很专注，但也没超出常规。如果陈翰真要有所行动，那还有不少路要走呢。让黎笑笑转岗过来是第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不过多少也算是“滥用职权”吧？……她一边想，一边暗笑自己，明明自己都有着类似于“削发为尼”的心境了，却对别人的八卦仍然热衷，真是本性难移。
很快，陈翰拿着奖杯下去了，HR继续颁发下一个奖项。
今天要颁的奖一共有五个。除了最后一个赵杰之外，都是各个部门或者团队的负责人推荐自己的下属，然后再由公司管理层协商决定如何分配。HR讲解得激情四射，语调和动作都颇有奥斯卡典礼的意味，只是没有那些效果音做配合。陈翰已经领奖，后面的那些，郑佩琪已经不太关心了。就像动物园里喂猴子的游客，只要把桃子扔进去，看到有猴子捡起来吃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才不会去在乎具体是哪只猴子吃到了。
终于到了第五个奖项。郑佩琪想着这出戏总算快要演完了，却听到HR说：“接下来要颁发的奖项是——‘最佳新人奖’！”
郑佩琪一愣。最佳新人？给赵杰？这恐怕不是他想要的……她一边想，一边往讲台桌子下面扫了一眼，发现还有一座奖杯。临时增加了奖项吗？
她心里疑惑不解，但是表面上并没有露出来。至少在讲台上的人，都没有什么表现。她重新向台下看，在陈翰身边，还没有领奖的只剩下赵杰了。再往李一琼那边看，黎笑笑和刘祎峰这两个新人，都带着困惑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对视着。
“自从她加入测试团队以来——啊，这下大家知道是测试团队的同事了——”HR不紧不慢地说着：“很快就在工作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她不仅完成本职工作，还积极推动项目进度，让整个项目都更加有效运转；在年会上，她也贡献了精彩的演出……”
HR的讲稿当然通篇都是赞美之辞，但是这一篇特别地夸大而且偏颇。这大概是出自冯延峰的手笔吧，郑佩琪心里想，毕竟得奖的是他手下的人，应该就是他自己推荐上来的。其它人的介绍，都是赞扬这个人的工作能力，最多再表扬一下团队合作；可是这篇介绍，却隐隐让人有种感觉，其它人都是废物，只有这个人才是救世主，应该在人民广场给她竖起一座纪念碑才好。写这种介绍，还在公司全体员工面前宣读，表面上是个奖励，暗地里反而会激起公愤。没想到冯延峰还会有这种厉害手段。
这篇讲稿比其它的长一些，HR一直没有停下。郑佩琪一边听，一边想着冯延峰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奖给谁？同期进入测试团队的，一个是黎笑笑，另一个是曾经被黎笑笑骂哭的那一位，名字已经记不得了。多半是给黎笑笑的。本来黎笑笑就冷脸，人缘不太好，这么一来她会更进一步被孤立，搞不好连李一琼也会心生罅隙。希望别搞得太不可收拾了，毕竟郑佩琪还希望她们在新的项目组里发挥作用呢。
陈翰已经皱起了眉头。李一琼和刘祎峰窃窃私语，看表情似乎有些愤慨。黎笑笑阴沉着脸，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四下再一望，已经有不少测试同事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了。
这时HR的介绍已经到了尾声：“……获奖的同事是——李恬！”
谁？郑佩琪几乎失掉了矜持，差点叫出声来。
这时，培训室的门一开，一个穿白色裙装的浓妆女子走了进来，不徐不急，洋洋得意。看到她的脸，郑佩琪认出她就是另外那个测试的新员工。
每次宣布一个获奖人的名字时，大家都会送上热烈的掌声；可是这一次，李恬已经走到领奖的位置了，大家还一直在窃窃私语。郑佩琪忍不住略微偏过头看了看冯延峰。他苦瓜般的脸扭曲着，郑佩琪勉强认出那是一个笑容。
冯延峰带头鼓起掌来。几乎是同理，人群里也有一个人鼓掌。郑佩琪转过着去，发现是冷笑着的黎笑笑。其它人又迟疑了片刻，才逐渐加入进来，掌声越来越大，然后很快就停止了。
“谢谢公司颁给我这个奖。说真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李恬开始作获奖感言。
没有想到？郑佩琪嗤之以鼻。从李恬的化妆、服饰、走路的姿势、感言内容、乃至于讲话时的语气语调，无不证明她早有准备。冯延峰这么精心地害李恬，目的是什么？
李恬讲到一半，下面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到最后几乎都盖住了李恬的声音。她感谢公司、感谢领导，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总算讲完了，大家象征性地又给了点掌声。她拿了奖杯也站到第一排，看起来似乎很淡定，不过郑佩琪没有看漏她上扬的嘴角。
“最后一个奖比较特别。哪里特别呢？大家很快就知道了。”HR用娱乐节目的口吻说道：“掌声有请CEO！”
大家再次鼓掌，CEO拿出讲桌底下最后一个奖杯，走到HR身边，双手把奖杯捧起来给大家看。HR把麦克举到CEO嘴边，他就这样开始了演讲。
“大家可以看到，这个奖杯上的字，是三个英文字母，‘VIP’。这三个字母有几层含义。第一，这是我们即将全面展开的一个新项目的名字。这是我们公司目前为止所获取到的最大的项目，金额超过三百万。这对我们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也因此这个项目的名称定为‘VIP’，‘a very importment project’(非常重要的项目)。第二，就是我们这位获奖的销售同事。这个项目就是他主导带来的。对公司来说，他不愧为‘VIP’，‘a very importment person’（非常重要的人）。我们用这个双关的含义，来表彰这位同事为公司做出的杰出贡献。有请获奖人——赵杰！”
赵杰几乎是跳着到了CEO旁边，和CEO又弯腰又握手，看起来是非常满意了。他兴奋地开始做起了感言。
郑佩琪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下面也是一片嗡嗡声。郑佩琪四下看了看，很多人的目光还集中在李恬身上。看来李恬这个人也挺有影响力的。李恬时不时向冯延峰的方向看上一眼；冯延峰则是一直挂着那种扭曲的笑容。
这里颁的所有奖项，包括刚才那个所谓的“最佳新人奖”，不经CEO首肯是不可能的。郑佩琪原本想不通，CEO为什么会同意搞这样一出闹剧，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可是冯延峰有什么目的？一直到赵杰讲完，CEO又说了几句，HR宣布会议结束，郑佩琪也没想明白。
大家陆续离开培训室。郑佩琪对着陈翰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两人下楼去吸烟，陈翰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走了。李恬走到讲台边，和冯延峰聊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郑佩琪看到这一幕，心里忽然一动：难道这两个人，只是简单地觉得刚才很光荣吗？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吧！
又过了一会儿，下面的员工都走了之后，CEO回头和管理层的各位打了个招呼，率先离开培训室。郑佩琪径直去等电梯下楼。到了楼下，陈翰已经站在老地方等着了。
“今天还是得多谢大姐……”陈翰先笑着开口说道。
“别那么客气。”郑佩琪打断了他，说道：“今天的事情有点奇怪。”
“是那个‘最佳新人奖’的事吧。”陈翰说。
“你了解那个李恬吗？”
“不太了解。”陈翰摇摇头。“但是据我所知，她到公司以后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看来冯延峰很喜……看重她。”
郑佩琪没再问下去，在心里盘算着。说起来，自己最开始觉得冯延峰有意害人的想法，还真是高估了他。他没这种水平。再回想那些介绍内容，除去那些夸大的成分，单从经历上来看，黎笑笑似乎也符合。故意写出这种稿件，是为了恶心黎笑笑吗？
“HR那边我已经要到招聘名额了。”郑佩琪说。
“那就是说……”
“可以着手办黎笑笑转岗的事了。”郑佩琪点点头。
既然冯延峰和李恬串通一气，黎笑笑的日子肯定越来越不好过。还是让她早点过来吧，少吃点亏。
“SK项目呢？”陈翰问道。
“日语相关的部分已经都结束了，剩下的是常规测试。而且可以讲好，先让她办转岗手续，不过仍然做测试的工作，等到项目完成再正式交接。”
“好的，我明白了。”陈翰高兴地点点头。
这也是个单纯的孩子，郑佩琪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