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整顿六宫
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时,纪无咎眼前还在晃着黑圈圈。
这个叶蓁蓁,简直像个魔咒。
她竟然还把那个舞女送给他,碍于帝后情面和皇帝的风度,他还不能不收。想来又是一阵无力。
叶蓁蓁本意是给纪无咎添添堵,但无意中误伤了一个人——丽妃。
丽妃统算了一下自己的蟾蜍和贤妃的蟾蜍,发现贤妃的比她的多,虽然庄妃的比她们俩的都多,但那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贤妃自入宫以来,比她侍寝的次数多。
丽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圣宠,而且,皇上待她的态度确实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头算计着怎么弄死贤妃,一头想办法重新博取纪无咎的注意。
万寿节弹琴祝寿是多么好的机会,论弹琴,放眼整个后宫,没人是她的对手。本来计划很顺利,直到叶蓁蓁召唤出了那个神一样的舞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被摄了心魄一般,盯着那舞女的脑袋,她晃到哪里,她们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
皇上竟然让她提前止了琴声,这可是她入宫以来头一次。
重获圣宠的计划落败,皇上当晚翻了王昭仪的牌子。
于是丽妃越想越气,既恨王昭仪,又恨贤妃,当然更恨的还是坏她好事的皇后。正好,第二天,皇后就派下人来分发赏赐。
皇后的家底儿很丰厚。除了吃的东西,她对别的并不吝啬,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命人给各宫发些赏赐,理由五花八门,众人也懒得深究。这时候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就会捧着东西在各宫奔走,如散财童子一般。
为了表示器重,三个妃子宫中的赏赐,照例是由叶蓁蓁的贴身宫女去送的。
来露华宫送赏的是素月。她领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中都托着东西,左右不过是些首饰古玩布料等,她自己空着手。来到露华宫时,她对丽妃福了一福,恭敬地说道:“丽妃娘娘,近日为皇上筹备万寿节,各宫娘娘均十分操劳,皇后娘娘特此备下赏赐,以慰娘娘劳苦,请娘娘过目。”
她不提万寿节还好,一提这三个字,丽妃脸色就更难看了。
素月其实是故意的。她虽性格沉稳,时常还劝着素风不要脑子一热强出头,但她到底年纪轻心气儿热,本就不喜欢这丽妃,便想着口头上气一气丽妃,给娘娘出气。心里盘算着反正自己是娘娘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一般人想来不敢把她怎么样。
然而她算错了……丽妃娘娘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呢。
所以等小太监报完礼,丽妃道了声“谢皇后娘娘”,便冷笑着看向素月:“本宫倒不知,这坤宁宫的奴才原来都是如此懂规矩的,见了本宫也不知下跪。”
素月一听这话直觉不妙,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坤宁宫的宫女们是太后娘娘身边儿的谭姑姑亲自调教的,自然都是识礼数的。奴婢因急着给娘娘送赏赐,一时心急怠慢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其实素月被揪这么个错儿,多少有点冤枉。虽然说宫女见到宫妃要行大礼那是规矩,但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今日又是来送皇后娘娘的赏赐的,所以福一福身也就过去了,一般的妃子是不会追究的。皇宫的规矩虽严苛,也并非条条框框都要遵守。
“好一个刁奴,犯了错还狡辩,繁春,掌嘴!”丽妃不依不饶。
丽妃的贴身宫女繁春犹豫着看向素月:“娘娘……”这可是皇后身边儿的人,您在后宫中得罪的人还少吗?
“掌嘴!”丽妃此时怒气攻心,哪里听得进劝。
繁春是丽妃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这宫女还是有点头脑的,算是丽妃的半个军师。另半个是庄妃,只可惜她现在隐隐有自己拉大旗占山头儿的意思。
总之,繁春经常帮丽妃出谋划策。丽妃大多数时候也听她的,但脾气上来时,天王老子劝也没用,何况她一介小小宫女。
所以现在繁春知道自己劝也劝不住,只好住了嘴,走到素月面前,扬手轻轻扇了她一巴掌。她现在只希望这一巴掌不会在素月脸上留下痕迹,且素月又不会在皇后面前多舌告状。
“你没吃饭吗!”丽妃不满。
繁春无奈,长叹一声,铆足了劲儿“啪”地一下,扇了个脆响。
丽妃这才稍觉满意。
坤宁宫内。
叶蓁蓁托着素月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红肿的脸,凤目微眯,压抑着怒气:“谁干的!”
素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今天是自己言语冒失在先,被打两下也算是教训。皇后娘娘现在地位尴尬,她不能再惹是生非给娘娘添乱,所以下午时分自己回避起来,只留素风和另一个大宫女在皇后跟前伺候。没想到皇后问了素风两句话便起了疑,素风又觉得素月委屈,一着急就都交代了,哭着请皇后娘娘为素月做主。
“娘娘息怒,是奴婢先招惹丽妃娘娘在先,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让娘娘担忧。”
“她打你就是打我,”叶蓁蓁冷笑,“不管怎么说本宫是皇后,敢欺负坤宁宫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素月面色一变,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娘娘您在这后宫之中处境艰险,有多少人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皇上又不能回护您,您万万不可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本宫自然不会现在就收拾丽妃。”叶蓁蓁摆手,打断情绪激动的素月。目前后宫之中对她的后位威胁最大的是贤妃,丽妃是条好狗,不用她指,就能主动扑上去咬贤妃,这么好用的刀她何必急着废掉。
素月听叶蓁蓁如此说,便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皇后娘娘虽性子奇特了些,到底还是顾全大局的。
“不过,”叶蓁蓁神色一冷,“这口气,不出不行。”
素月落下的心又提起来,正待要劝,这时,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旨,皇上让皇后娘娘去碧心亭见他。
只要是纪无咎找上门来的事,就绝不会是好事。叶蓁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立刻去了碧心亭。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一个人工填的小岛上,因处在一片蓝天碧水之中而得名。若是夏日,在亭中就着清凉的湖水饮茶赏景,晴时闻荷香阵阵,雨时看烟雨婆娑,倒是赏心悦目得紧;又或者于冬日里在此围炉对饮,赏雪赋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算不错。
只是现下里秋风飒飒,百草凋敝,他跑到碧心亭做什么?想不开吗?
所以一路上叶蓁蓁想来想去也不知纪无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到了碧心亭才发现,原来皇上和王昭仪在这里幽会呢。
“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免礼。”
叶蓁蓁直起身子,发觉气氛不大对头。不知发生了什么,王昭仪眼圈发红,眸中还带着泪光。纪无咎立于亭中,面色沉静。
石桌上放着几张宣纸,上面有未完的画作。叶蓁蓁走近看了几眼,笔墨饱满意境开阔的那一张,是纪无咎画的长空秋水图;另一张上面画了枯草丛中交颈而眠的一双鸳鸯,想必出自王昭仪的手笔。
“好一对野鸳鸯!”叶蓁蓁由衷地称赞。
王昭仪顿时又羞又惭,满脸通红。她小心地看了纪无咎一眼,低下头,柔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与愤恨。
纪无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按理说他和王昭仪又不是那民间偷情密约的痴男怨女,两人在这里谈个情画个画放松一下身心,有何不可?虽然地点僻静了些,却也不至于被挤对成“野鸳鸯”吧?
可是心里那股淡淡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皇上于此召见我,所为何事?”叶蓁蓁放下画,看向纪无咎。
纪无咎面色沉静:“皇后自己看吧。”
冯有德引着叶蓁蓁走下石阶。叶蓁蓁走近岸边一看,差一点吐出来。她心想,三天两头死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死相难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眼前是一具尸体,皮肤被泡得发白发皱,像是浸了水的发面馒头,幸好五官还可辨认。叶蓁蓁皱着眉看那尸体,问周围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尸体是被纪无咎发现的。死者被人绑了手脚,塞住口,扔进太液池,在池中漂浮时,眼神极好的纪无咎恰好看到,立刻命人打捞上来。
这个人竟然还是王昭仪身边的一个宫女,王昭仪一看就认出来了,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后宫死个把宫女太监没什么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纪无咎又有了训斥叶蓁蓁的理由,说的话与上一次大同小异,总之是指责叶蓁蓁不够尽职,不配当皇后。叶蓁蓁差一点回一句“有种你废了我呀”,幸好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念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骂了几句,纪无咎爽了,又说道:“后宫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无法无天,朕命皇后即日起整肃后宫,务必还六宫一个太平安静。”
叶蓁蓁听完之后心中冷笑。纪无咎身为天子,怎么会把一个小宫女的命放在眼里,他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整肃后宫?她若阳奉阴违,纪无咎必定又要揪她的错处;可若是下大力气整顿,明里暗里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这个皇后本来就地位尴尬,皇上不疼,太后不爱,现如今再这么一闹,只怕立锥之地也无。
“这个纪无咎太过阴险,不是好人!”回到坤宁宫,叶蓁蓁实在忍不住,不小心骂了出来。
素风吓得面如土色,顾不得僭越,急忙捂住叶蓁蓁的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虽然是在坤宁宫,但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皇上的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连想都不要想,何况还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说出来,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是勇猛还是糊涂。
素月也吓得跪下来,神情肃穆:“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奴婢斗胆,今日便把话明说了。这后宫之中哪一个不阴险?即便是丽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有其过人之处。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地位越是尊崇,处境也越危险,这后宫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奴婢跟了您这么些年,对您的脾性也有了解。您在叶府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嬉笑怒骂,百无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许不很妥当之处,叶府全家上下也没有一个忍心责罚您的。可是这皇宫不是叶府,这里没有一个人疼您,没有一个人会担待您!相反,每一个人都想算计您,都想置您于死地!”
叶蓁蓁被吓了一跳:“还说我呢,你怎么也逮什么说什么了。”
“奴婢这也是无奈,娘娘您就听一听劝吧。奴婢知道您心里头明白,可是总收不住脾气,但再这么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叶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来吧。”叶蓁蓁说着,微一抬下巴,素风连忙把素月搀扶起来。叶蓁蓁叹了口气,说道:“人人都以为本宫能护住叶家,可是本宫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叶氏一门呢。”
自古强臣也好外戚也罢,凡是能擅权者,前提必须是皇室孱弱。可是纪无咎每天活蹦乱跳的,身体没病脑子也没病,勤勤恳恳不溺于声色,还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叶家坐大呢。若说纪无咎是成长中的猛虎,叶修名却是已迟暮的狮子。不是她叶蓁蓁不相信自己的爷爷,而是事实如此。时间站在纪无咎这一边,即便叶家一时赢个一招半式,却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经树大招风了,叶家又出个皇后,占着个“外戚”的名声,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长叹一口气,叶蓁蓁想,皇后这步棋,爷爷您真的走错了啊。
“好人怎么当得了好皇帝。”纪无咎听完禀报,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他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在场的只有两个太监,二人都没资格对这句话发表意见,所以低着头,神色越发恭谨。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着的人站起身,依然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的脸,必然不会陌生。
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纪无咎又说道:“皇后倒是个明白人。”
“到底是叶先生的孙女。”冯有德附和道。这话虽有道理,却并不合时宜,似乎在提醒纪无咎他需要对她保持仇视。
纪无咎淡淡地扫了冯有德一眼,转而问道:“她那个宫女叫什么,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贤妃的名。”
皇上对贤妃似是真的上了心,冯有德心想,连这一层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名字的“犯”与“不犯”全在皇上的一句话,毕竟后与妃的区别相当于妻和妾,贤妃再受宠,她也是妾。
冯有德以为皇上会下旨令叶蓁蓁给素月换个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说一句话。他抬头看去,发现纪无咎正提着笔,接着批起了方才的奏章。朱红色的毛笔头在墨色的字间行走,甚是醒目。
冯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主动问一问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话终于到了嘴边,纪无咎突然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澄净无波,却透着股凉意。他心中一惊,忙又老老实实低下头。
纪无咎翻开另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来自新近上任的三大营总兵,内容是请求皇帝亲临三大营检阅军队。
要的就是这种识趣的人。
叶蓁蓁审宫女落水案的这几天,皇宫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碧心亭死去的宫女托梦给叶蓁蓁,向皇后娘娘诉说冤情,并且指出了杀人凶手。
不过皇后娘娘跟前那几个人的嘴巴都很严,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只素风一时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说那个凶手犯花神。这话被宫女太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说什么不须皇后娘娘出手,那凶手自会被花神收拾掉。
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种解释,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当日某时辰某地点刚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种?
纪无咎听说了此事,不过一笑置之。装神弄鬼的把戏,看她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叶蓁蓁的花样很简单,她也不是真心想审案子,这后宫之中的冤魂多了去了。她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给纪无咎一个交代。至于找什么样的替死鬼——当然是她讨厌的。
她这几日最讨厌的是繁春,这个宫女打了她的素月。
而繁春的名字勉勉强强可以解释为犯花神。
这一日,叶蓁蓁扶着王有才的手在御花园中散步,远远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小队侍卫经过,他们也见到皇后娘娘的尊驾,急忙回避。后宫之中侍卫可以在自己的巡视范围内自由行走,但如无特殊需要,见到后妃需要及时回避。
“陆统领。”叶蓁蓁叫住了那个领头的人。
陆离听到叶蓁蓁叫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倒:“臣,参见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身着暗红色公服,衣上绣着代表正四品武官的猛虎啸山林花纹;头戴一顶忠靖冠,帽檐用同色的缎子滚边儿。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矫健,走路时携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凛冽气势,跪下时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仿佛石塑的一般。
看到一起长大的人此时的恭敬和疏离,叶蓁蓁有些微不适应。她看着他乌黑的帽顶:“你抬起头来。”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认识大理寺的人吗?”大理寺是专管断案子的。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与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去问问,大理寺有人想当太监吗?”
“……”
目送着叶蓁蓁离去,陆离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皱眉摇摇头:蓁蓁性子直爽,在这后宫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叶蓁蓁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附在叶蓁蓁耳边说了几句话。叶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宫女被扭送过来,神色狼狈,见到叶蓁蓁,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皇后娘娘饶命!”
“你是哪个宫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宁宫的。”
叶蓁蓁便不再问,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叶蓁蓁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撒几粒秕谷,还真有瞎鸟着道。此宫女青天白日地在花园中烧五彩纸钱,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罗网还是被流言吓怕了,以为自己真触怒了花神。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后宫出了事情,没人敢往慈宁宫泼脏水,所以她应该就是这场谋杀的真正凶手……之一。能够把一个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声不响地扔进半夜三更的太液池,应该不是一个宫女能够独自完成的任务。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对付王昭仪?这就比较费解了,王昭仪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宠,不过刚露了个头而已,对任何人的地位都不构成威胁。叶蓁蓁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是那倒霉的宫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此事到此为止,既卖了慈宁宫的面子,又堵住纪无咎的嘴。
至于整顿六宫……哼哼,你要整顿,我便给你好好整顿。
九月十二,天高云淡。
一大早,纪无咎领着一队人马,直奔京城郊外的三大营驻地。这日若是有人起得早,也许还能有幸在街上看到当今圣上的丰姿:头戴抹金凤翅冠,身着龙纹戎甲衣,脚蹬玄色白底金丝鞋,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腰配宝剑,背架雕弓;眉目如画,俊采神飞。
虽然这一身行头暴发户气息十足,但大概普通老百姓偏好这一口,所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得痴了,直到身边人揪着她们的衣服提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盔甲上闪瞎人狗眼的金龙,早就出卖了纪无咎的身份。
纪无咎心情很好,有人盯着他的脸看他也不觉得无礼。他目不斜视,小心控制着马匹,不让它走得太快,以防不当心伤到路人。前面开路、身后跟着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另有十八名暗位随驾护送,所以虽然瞎子也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的人身安全绝对有保障。
直到快要出了城,行人渐少,他才一夹胯下骏马,飞奔向目的地。
皇帝在宫外忙着阅兵时,叶蓁蓁也没闲着。
确切地说,她迎来了她自入宫以来最忙的一天。
所谓整顿后宫就是,凡是对坤宁宫不利的一律想办法收拾,凡是能拖对手后腿的一律想办法留下,凡是细作以及疑似细作的都要想办法调职以及……不放过任何拴瞎的机会。
最后一条是为了分散仇恨,不让各宫的人把眼睛都盯在皇后身上。比如,翻出一些旧案假装有人到皇后面前告状,把僖嫔的人送给丽妃,把丽妃的人送给贤妃。
总之,经过这一番“整顿”,坤宁宫的人去了多一半,都跪在外头等候发落,各种罪名的都有。身为六宫之主,叶蓁蓁这里塞满了各处的眼线,只怕现在坤宁宫都已经漏成筛子了。这一点她从入宫那天就知道,不过要说查,不可能查得太清楚。因此对于被赶出去的那些,她并不确定每一个人都有问题。但是她让素月素风两个观察了一个多月,凡是有一点嫌疑的,最好都不要留,或者直接扔在二门外了事。其他各处也有被她捉来的,多是六局一司中平日里行止不端行事高调惹人忌恨的,对付这些人,虽然也有人恨,但多数是叫好的。她这也算收买人心了。涉及到各宫人员调动的,不在此列。
今日,大齐皇宫即将迎来本朝几百年来最大规模的宫廷杖责。
坤宁宫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那阵仗十分骇人。不少人前来围观,有宫女太监也有各宫妃子,各个神色肃杀,仿佛吊唁一般;他们也不敢站得太近,怕沾惹上晦气。
王有才先扯着嗓子点了一遍名,被点到的人答一句“奴才知错”。奴才们每人一块方砖,跪得十分整齐,和郊外陈兵等待检阅的三大营遥相呼应。最后一个被点到的是繁春,她不和别人成行成列,独自拥有一长条方砖,跪在所有人的最前头,仿佛领头羊。
所有一百二十九名宫女太监都被点到之后,行刑开始。
行刑分三个级别:二十杖、四十杖、六十杖。大多数人都在前两个阵营,得到六十杖殊荣的只有繁春一人。
因为打手不够,所以杖责要分批进行,先打二十杖,四十杖的奴才做好准备。听着被打的人鬼哭狼嚎,外围观看的人无不咋舌,有些胆小的甚至背过身去捂着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
至于那些等待挨打的人,就更难受了。大部分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有的哭有的叫,还有的早已尿湿一片。
二十杖下去,人早就没力气喊叫了,这帮人被拖下去之后,就轮到四十杖的了。
等到四十杖也打完,就只剩下繁春一人了。
经过前面两轮心理折磨,繁春已经吓晕过去,不过挨了一杖之后,她又醒了,惨叫连连。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丽妃杀气腾腾地赶来,王有才递了个眼色,坤宁宫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把她拦住。
“敢问皇后娘娘,繁春犯了什么罪?”
“啊!啊!啊!!!”
叶蓁蓁在繁春的惨叫声中笑着回答:“丙丑年孙婕妤堕胎案,同年吴昭仪食物中毒案,次年僖嫔宫中纵火案,今年惠嫔落水案,哪一件和她没关系!”叶蓁蓁随口说了几个。她其实没查清楚这些案子,但是丽妃在这后宫之中向来肆无忌惮,有坏事情找她多半能找对人。再说,就算误伤又怎样,本宫就是要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僖嫔宫中的火不是她放的!”
“那就是说其他几个案子是她干的?”
“……”
“丽妃娘娘,奴婢没事……啊!!!!!”
“你……血口喷人!”丽妃挣扎着,双目圆睁,又急又恨。
叶蓁蓁淡淡一笑:“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宫说话?素风,掌嘴。”
“是!”素风上前,刚要抬手,丽妃却冷笑:“你敢!”
素风毕竟只是个宫女,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她不敢我敢。”叶蓁蓁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掌声被繁春的惨叫声掩盖,没有惊心动魄的效果,但丽妃的脸很快肿起来,脸上浮现出五个指印。
“你敢再打我一下试试!”
“好啊。”又是一巴掌。
许多人远远地看到叶蓁蓁打了丽妃两个耳光,都觉得很解气。
“你!你!你!你好样的!等皇上回来,等皇上回来……”
“皇上很快就回来,”叶蓁蓁挥了一下手,“丽妃精神失常,把她送回露华宫吧。”
丽妃被送走后,叶蓁蓁转身,对繁春说道:“方才你主子挨的这两耳光也是为了你,便给你折去二十板子吧。”六十板子下去真可能要她的命,叶蓁蓁还需要这奴才给丽妃出主意,暂时用不着她死。
行刑结束,奄奄一息的繁春被抬回露华宫,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都散去。叶蓁蓁回到室内喝茶歇息,一头吩咐王有才把前些天粗略挑出的一帮子宫女太监领过来,她要亲自过目,仔细挑选。
“娘娘……”素风突然跪下来,欲言又止,面露愧色。
“怎么了?”叶蓁蓁放下茶碗,笑着问。
“奴婢没用。”素风对于自己方才竟然被丽妃的气势吓到,没有果断动手而耿耿于怀。
“起来吧,你没做错,是本宫思虑不周。你若是打下去,她必定记恨你,以后少不得伺机报复,素月受到的欺负,本宫不希望再发生在你身上。”她一席话说完,素风和素月都动容地看着她。
素月又想到另一事,不禁皱眉:“娘娘今日掌掴丽妃,确实大快人心,只是阵仗闹得如此之大,丽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告状……”
叶蓁蓁胸有成竹:“她肯定会告状,但是皇上肯定不会为她出头。”
纪无咎这个人她不敢说了解,但也摸出几分脾气。他可以为很多事处罚叶蓁蓁,但绝不包括这种事。宠爱后妃是一回事,沉湎声色是另外一回事。丽妃当众顶撞皇后,大呼小叫,言行无状,本就失礼在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教训她一下,并无不妥。他作为皇帝,倘若因为丽妃在他面前哭闹几句就指责皇后,怕是要背上“好色误国”的名声,一大群言官在等着他呢。
所以今天叶蓁蓁才敢明目张胆地修理丽妃。虽然手法简单粗暴了些,但是,真的很爽……
纪无咎并不知白天宫里头发生了何事。他从军营回来时,总觉得宫中诸人与平日有些不大一样,似乎许多人都……愁云惨淡了一点?
他不明所以,换了常服之后想在宫中走走,迎面便看到丽妃哭哭啼啼地赶来。
按道理说,皇后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想告状的人应该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丽妃今日被皇后亲手打了两个耳光,想着自己没她惨,便都等着看她告状。丽妃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一宫之中主子奴才都被打,对方还是不受宠的皇后,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得,听得皇上回来,便急急忙忙地前来找他倾诉委屈。
纪无咎听了丽妃的哭诉,随口安慰了几句,让她先回去。接着吩咐冯有德去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有德很快回来,还领着几个证人,详细向纪无咎禀报了今日叶蓁蓁的所作所为,包括往各宫调换了些什么人,杖责了哪些人,丽妃说了什么导致她亲自上阵,等等。
纪无咎听罢,得知叶蓁蓁罚的基本都是坤宁宫的人以及六局一司那些不得人心的,难为她竟然能找到那么多人,搞出那么大动静,看样子她这“整顿六宫”的差倒是可以交了。
这女人的聪明之处在于,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也没得罪几个人。
不过……纪无咎目光一闪,问道:“朕放在坤宁宫的那三个太监呢?”
冯有德答道:“有两个被打了二十杖,已经打发去了别处,另有一个……”
“怎样?”
“另有一个,皇后娘娘以其‘长得太丑,有碍观瞻’为由,调去二门外扫路,并且命令他凡是皇后娘娘过处,必须回避凤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