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蒙古族的起源
第一节 历史上的东胡诸部族
在阴山山脉之北,大兴安岭以西,阿尔泰山以东,北与南西伯利亚相接,地理学上称作蒙古高原的地区(今分属中华人民共和国、蒙古人民共和国),在历史上,很古以来便是中国历史上北方诸游牧民族活动的广阔舞台。这些强悍的草原民族,一个接一个勃然兴起,像劲健的雄鹰一样,飞掠过草原,然后大多在历史的洪流中消逝。这些民族既有自己特有的发展历史,又与当时的中原王朝保持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构成了中国历史中生动多彩且不可分割的篇章。他们对中国历史发展的总的进程和北方地区的开发,都有着巨大的作用和影响。
历史上活跃在蒙古草原上的诸民族,就主要而言,包括东胡与突厥两大文化系统。这两种人在文化上各有其明显的特质,而又是互相影响和渗透的。突厥种类“千种万类”,他们是一种比较典型的草原游牧民,畜产多马、牛、羊,操突厥语(属阿尔泰语系),大多以蒙古高原中部山地为中心,向东、西和南方向发展,长时期是蒙古草原上的强大统治民族。东胡也是种类繁多。他们原始的居地大概在大兴安岭。由于所居的地理条件不同,同属于东胡的诸部,在生活模式等方面往往存在较大的差异。生活在大兴安岭中的东胡诸部,东与通古斯人为邻。他们过着半定居的狩猎兼畜牧生活,牲畜有牛、马,兼畜豕,但无羊。大兴安岭西侧的东胡诸部最早大概都是森林狩猎民,其中一部分进入蒙古东部平原的开始转营游牧生活,养羊的习惯则是从它的西邻突厥人那里学来的。至于散处在大兴安岭南段,并由此而弥漫于辽东、西,乃至阴山东段的东胡诸部,虽以游牧为主,亦兼有粗放的农业。他们因伴汉塞而居,受中原文化的影响,社会经济水平则较其他同族为高。东胡语当是属阿尔泰或土兰语系的蒙古语支,在发音上多带很重的颚音。东胡诸部在历史上虽曾屡次役属于它的西邻突厥族,但也多次征服过突厥而成为高原的强大统治者。在长时期的相互角逐中,彼此进行经济文化交流,乃至婚姻媾通、兼并融合,在这些合力的推动下,蒙古草原上突厥与东胡部族日益趋于接近,终于导致13世纪一个伟大的民族——蒙古族的形成。不过,从族源的角度看,早期的原蒙古人是出自东胡种。这种看法,近半个多世纪来,在蒙古史学界已大体上趋于一致。早在20世纪20年代,《蒙兀儿史记》一书的作者屠寄就提出:“蒙兀儿者,室韦之别种。”1949年以来,中国的蒙古史学界大多数人都持东胡说,亦邻真的《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源》一文,与韩儒林主编的《元朝史》一书,都是有代表性的著作。然而,其中不少的环节仍然是若暗若明,需要进一步研究解决。
为了深入一步来探讨蒙古族的起源,让我们也追寻历史的足迹,对东胡诸部的演进作某些必要的追索。
东胡
东胡是战国时期出现在我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晚出的《十六国春秋·前燕录》一书说:“昔高辛氏游于海滨,留少子厌越以君北夷,世居辽左,号曰东胡。”《晋书·慕容廆载记》也说:“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类似的说法,都是这些少数民族内迁后编造出来的故事,用意可能是在张扬族胄,自然是可疑的。据《史记·匈奴传》:远在战国时期,“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索隐》:服虔云:“东胡,乌丸之先,后为鲜卑。在匈奴东,故曰东胡。”《国语·齐语》韦昭注:“山戎,今之鲜卑。”当时人把匈奴称之曰“胡”,另部在匈奴之东,故即以“东胡”称之,显然这并不是它的自称。《管子·小匡》说:管仲佐齐桓公,“救晋公,禽狄王,败胡貉,破屠何,而骑寇始服”。唐初国子博士尹知章注《管子》,谓“屠何,东胡之先也”。不过,这一说法出现较晚,其根据云何?难于肯定。而且在《逸周书·王会解》里,是把“不屠何”与东胡、山戎并列的。因此,也很难相信古之东胡便是屠何。《史记·赵世家》里,又有“三胡”之说。《索隐》云:“林胡、楼烦、东胡,是三胡也。”在当时众多的北狄部落中,把这三部统而称之,有可能它们都是同一族类的部落。《正义》指明:林胡、楼烦接岚、胜之北,其居地在今晋西北和内蒙古乌兰察布盟之地;东胡在赵国之东,燕国之北,即今内蒙古昭乌达盟西拉木伦河之地。赵武灵王变俗,服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置云中、雁门、代郡。筑长城,东自代郡,沿阴山,西至高阙,既北拒匈奴,也东御东胡。其后有燕将秦开,曾充质于东胡,熟悉东胡的内部情况,且骗得了东胡的信任,故得乘间袭破东胡。东胡却走千余里。燕也筑长城,自造阳东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等郡以拒守北边。秦并六国,以蒙恬伐匈奴,尽收河南之地。匈奴势蹙,北方因而一度形成“东胡强而月氏盛”的局面。东胡王恃势无厌地向匈奴冒顿单于索取名马、爱姬,冒顿隐忍求全,悉数奉予。东胡王愈益骄纵,引兵西侵,要求割予边地瓯脱之外的大片弃地。冒顿已忍无可忍,说:“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奋然而起,乘东胡不备而袭之。骄傲的东胡王大败,人民畜产悉为匈奴所掳。从此,东胡灭亡,北方开始出现强大的匈奴政权与中原汉王朝相对峙的局面。
乌桓、鲜卑
乌桓属东胡的一支。据《后汉书·乌桓传》记载:汉初,匈奴冒顿攻灭东胡,其一部分余众走保乌桓山,因以为号。乌桓山在哪里?说法纷纭。考《辽史·地理志》,上京道下属有“乌州静安军刺史,本乌丸之地,东胡之种也”。属内有辽河、夜河、乌丸川、乌丸山。乌丸即乌桓之异书,古代桓丸同音。这是关于乌桓山最早、最确切的记载。此乌州之位置,虽《辽史》所记不详,然同时期乌桓遗种之居地,《旧唐书·室韦传》犹斑斑可考。其中记载:“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武德、贞观中,亦遣使来朝贡。”又:“乌丸东南三百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峱越河之北。其河东南流,与那河合。”又同书《乌罗浑国》:“盖后魏之乌洛侯也,今亦谓之乌罗护。其国在京师东北六千三百里,东与靺鞨,西与突厥,南与契丹,北与乌丸接。”那河即嫩江。乌罗护之西邻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居啜河之南,啜河即今绰尔河。前引之峱越河,约可以雅鲁河当之。然则此乌丸人之居地,当在今内蒙古布哈特境内。前人所考,恐皆失之于偏南。
西汉初年,匈奴强大,乌桓是匈奴的属部,每年向匈奴统治者输纳牛、马、羊皮充岁贡,过期不纳,辄没其妻子充奴婢。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分将大军伐匈奴。霍去病击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亦即古东胡之旧地,为汉侦伺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以领之。乌桓恒依违于西汉与匈奴统治者之间,叛服不常。东汉光武帝时,乌桓转盛,西击匈奴,匈奴转徙千里,漠南地空。乌桓大人郝旦等九千余人率众附汉,汉封其渠帅为侯王者八十余人,使迁居塞内,布列于辽东属国、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上谷、代郡、雁门、太原、朔方诸郡界,为汉侦备,以防匈奴、鲜卑。但它亦常与匈奴、鲜卑勾结,钞掠边地。东汉末,乌桓势力复兴,辽西、辽东属国及右北平诸乌桓大人率各自称王,而以蹋顿为总摄,始置千夫长、百夫长部伍其众。献帝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征蹋顿于柳城,大破其众,并将其余部及幽州、并州所统之乌桓万余落,尽徙居内地。这些人此后与汉人融合。
据记载:乌桓善骑射,随水草游牧,迁徙无常。庐帐门朝东。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伴塞而居的乌桓人,已有粗放的农业。其地宜青穄、东墙。东墙是一种形如蓬草,实如穄子的植物,十月间成熟。乌桓人能作白酒,而不知作曲糵。其所食之米皆仰给汉地。手工业也有一定的发展。男子能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妇女能刺韦作文绣,织缕。居常父子男女相对踞蹲,以髡头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如汉人之箇步摇。其俗“贵少而贱老,其性悍塞,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无相仇报故也”。足见其母权制残余仍十分严重。他们推举勇健能理决斗讼者为大人,并不世袭。邑落各有小帅,数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则刻木为信。“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畜牧营产,不相徭役。婚姻先将女子掠归,待半岁或百日后,再遣人致送牛、马、羊畜,以为聘礼。婿随妻归,妻方居一二年,充其仆役,于妻家无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然后妻家为置居处财物以为嫁妆遣还。父兄死,子弟可收其后母或寡嫂为妻。人死殓以棺,葬则歌舞相送,并以彩绳系肥犬,连同死者所乘之马匹、衣物、服饰,皆烧以送之。其意“使护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三国志·乌丸鲜卑传》引《魏书》对这种仪式作了详细的描叙:“至葬日,夜聚亲旧员坐,牵犬马历位,或歌哭者,掷肉与之,使二人口颂咒文,使死者魂神径至,历险阻,勿令横鬼遮护,达其赤山。然后杀犬马、衣物烧之。”马长寿注意到这种风俗是“乌桓人怕死者灵魂回不到原始家乡,所以延请萨满诵指路经,使死魂经历险阻,归至赤山,中间勿被横鬼遮断道路。并以一犬牵之,说明他们的祖先原初就是坐着犬拉的雪橇到草原的东南部的。”这确是很耐人寻味的推测。可以补充的是,在殉葬物中突出犬、马,说明他们原是一种狩猎民,而且似乎是不养羊的。
鲜卑也是出自东胡的一个分支。《魏书·序纪》:“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把鲜卑托源于黄帝,当然同样也是不可信的。对史学家来说,历来感兴趣的是大鲜卑山的位置问题。同书《礼志一》:“魏先之居幽都也,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自后南迁,其地隔远。真君中,乌洛侯国遣使朝献,云:石庙如故,民常祈请,有神验焉。其岁,遣中书侍郎李敞诣石室,告祭天地,以皇祖先妣配。”1981年,米文平经过实地勘察,发表了《鲜卑石室的发现与初步研究》一文,终于揭开了这个长期来引人瞩目的历史之谜,确证了《魏书》所记拓跋鲜卑祭祀祖先的石庙,位在今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鄂伦春旗所属阿里河镇西北二十里、大兴安岭顶峰东麓之嘎仙洞(北纬50°38′,东经123°36′)。这就为我们证明所谓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顶峰,“幽都”便是指大兴安岭北段的广漠林海雪原。这里的鲜卑人,是一种森林狩猎民,当时仍处在比较原始的阶段。这就是拓跋鲜卑的先民。
拓跋鲜卑之外,在大兴安岭的南段,与乌桓同时活动在代北以至辽东边外的,还有一种鲜卑人。他们早从东汉或更古的时候起便已见诸汉籍。《晋书·慕容廆传》:“慕容廆,字弈洛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此鲜卑山据诸书所载,一在柳城东南,一在棘城之东。它们都有一定的根据。但究竟是那里的山以族得名,还是族以山得名,却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在大兴安岭北段就还有一座大鲜卑山。而且,王忱《魏书》是把其人“别保鲜卑山,因号焉”的记载,放在“自为冒顿所破,远窜辽东塞外,不与余国争衡,未有名通于汉,而自与乌丸相接”一段之前分别叙述的。这就说明,鲜卑之名,早在被冒顿所破之前就有了。分散在辽东、代北边外的东部鲜卑,很可能同是从大兴安岭北段的大鲜卑山一带分衍南迁的。
至于构成拓跋鲜卑的一支,其南迁的时代则要比东部鲜卑晚得多。《魏书·序纪》记其远祖推寅时,“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马长寿推定:此推寅活动的年代当在东汉光武帝建武(公元25—55年)年间;所谓大泽,可能就是呼伦贝尔湖区。这种低湿的草原地对一个原以狩猎为主的森林民来说,是一时难以适应的。又八传而至诘汾,亦号为“推寅”(鲜卑语钻研之意),在神人之指示下,又开始率部南迁,“山谷高深,九难八阻,于是欲止。有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先行导引,历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诘汾统治时期,正是匈奴亡败,东部鲜卑檀石槐勃兴时期。檀石槐建汗廷于高柳(今山西阳高县)北三百余里的弹汗山歠仇水上,南掠汉地,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有匈奴故地。他分其境地为中、东、西三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乌孙,为西部,其所置大帅中有日律推演(或作曰律推演)者,即上述之第二代推寅诘汾无疑。可见诘汾的南迁,正是和檀石槐的扩张这一形势相联系的。所谓“匈奴故地”,马长寿认为当指匈奴单于祖先发迹之所的漠南五原郡内(《乌桓与鲜卑》第243页注(一))。然《晋书·秃发乌孤传》:“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与后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西。”《魏书·秃发乌孤》所记亦同。可证拓跋氏在诘汾、力微统治时期,据地是在漠北。所谓匈奴故地,乃指单于龙庭而言。力微灭没鹿回部,尽并其众,诸部大人,悉皆款服,控弦上马二十余万。神元三十九年(258年),力微始迁于定襄郡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又八传而至什翼犍,始置百官,建年号,称代王,移都云中之盛乐宫,筑盛乐城。其孙拓跋珪重建代国,改称魏王,创建了北魏王朝,统一了北半个中国。
鲜卑的风俗语言同于乌桓。在辽东、西的鲜卑人,常以春秋大会,作乐水上,嫁女娶妇,髡头饮宴。拓跋鲜卑披发左衽,故被称为“索头”。鲜卑语厨名阿真,呼内左右为直真,外左右为乌矮真,曹局文书吏为比德真,檐衣人为朴大真,带仗人为胡洛真,通事人为乞万真,守门人为可薄真,台中乘驿人为拂竹真,诸州乘驿人为咸真,杀人者为契害真,为主出受辞人为折溃真,贵人作食人为附真,三公贵人通谓之羊真。清末民初的著名学者沈曾植早就指出:鲜卑语与蒙古语相去无几。法国卓越的汉学家伯希和通过比较语言学的研究,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上录诸鲜卑语词都有一个后缀“真”,正相当于蒙古语词的后缀-in,在元人的汉语音译中通作“臣”或“赤”(蒙古语中字尾-n往往脱落,故读作i),其意即执其事之人,相当于汉语的“者”。蒙古语中司文书者作必阇赤(bitiki),站驿人员作站赤(jami),这同鲜卑语的“比德真”、“咸真”读音几乎完全相同。鲜卑语“处可寒”,犹汉语言“尔官家”,蒙古语中第二人称“你”亦读作i。鲜卑语称兄为阿干,蒙古语亦作aqa。这都说明,鲜卑语同蒙古语确有共同的祖源。拓跋珪营平城,在城西有祠天坛,“立四十九木人,长丈许,白帻练裙马尾被立坛上”;又于宫殿西筑土台,谓之白楼。说明拓跋鲜卑尚白色,与蒙古相同。辽东鲜卑大人投鹿侯外出从军三年,其妻在家,生子檀石槐。投鹿侯归,怪欲杀之。其妻告曰:“尝昼行闻雷震,仰天视而电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此子,必有奇异。”这与蒙古传说中的阿兰豁阿感神光而生孛端察儿,其后裔繁衍为蒙古尼伦部的神话,不无类似。当然,南迁后的鲜卑诸部,由于大批匈奴人被吸收进来,因之在文化上必然受匈奴的影响。随着与汉人交往密切,他们的汉化程度也愈来愈高。迁入中原的鲜卑人,最后都融合在汉人之中。从辽地鲜卑人中则分衍出来库莫奚与契丹两种。
室韦
《隋书·室韦传》说:室韦,“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室韦。”《北史·室韦传》也说:“室或为失,盖契丹之类。”契丹是鲜卑的一个分支。《辽史·世表》记辽东鲜卑为慕容燕所破,“析其部曰宇文、曰库莫奚、曰契丹。契丹之名昉见于此。”可知室韦与鲜卑实同一源流。伯希和认为,无论鲜卑或室韦,似均为Serbi, Sirbi或Sirvi的汉译。
《魏书·失韦传》第一次对室韦作了比较详细的记述。“失韦国,在勿吉北千里,去洛六千里。路出和龙北千余里,入契丹国,又北行十日至啜水,又北行三日有盖水,又北行三日有犊了山,其山高大,周回三百余里,又北行三日有大水名屈利,又北行三日至刃水,又北行五日到其国。有大水从北而来,广四里余,名㮈水。国土下湿。”啜水即今之绰尔河,盖水(《北史》作善水)、屈利水、刃水皆嫩江之某一支流。㮈水即嫩江。以此推之,此部室韦之居地,殆即今内蒙古呼盟莫力达瓦旗一带。他们的语言和库莫奚、契丹与豆莫娄同。夏则城居,冬逐水草。他们是一种渔猎民,多产貂皮,亦有简单的农业,种植粟、麦和穄。同他们的东邻通古斯人一样,多畜豕,惟食猪、鱼;饲养牛、马,俗无羊。丈夫索发,妇女束发,男女悉衣白鹿皮襦袴。使用角弓,箭尤长。有麹酿酒。父母死,男女众哭三年,尸则置于林树之上,举行天葬。此部在东魏孝静帝武定二年(544年)始遣使入贡。到隋代,关于室韦的了解有了增加。他们分为五部: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旦室韦以及大室韦,各不相一,皆役属于突厥。突厥置三吐屯领之。南室韦在契丹北三千里,土地卑湿。冬夏迁徙,夏天则移住西北之贷勃、欠对二山。其地多草木,饶禽兽,又多蚊蚋,故人皆巢居以避其害。此部稍后渐分为二十五部,每部有余莫弗瞒咄,意即酋长。死则以子弟世袭为之。男子披发,妇人盘发,衣服与契丹同。乘牛车,遽篨为屋,如突厥毡车之状。渡水则束薪为筏,亦有以皮为舟者。马则织草为鞯,结绳为辔。寝则屈为屋,以遽篨覆上,移则载行。以猪皮为席,编木为藉,妇女皆抱膝而坐。畜产无羊,少马,多猪、牛;田收甚薄。“造酒食啖与靺鞨同俗。”婚嫁之法,二家相许,婿方便将新妇盗去,然后送牛、马为聘,更将归家,待有娠,乃相随还舍。以为死者之妻不可共居,故寡妇不再嫁。部落共为大棚,人死则置尸其上,居丧三年。其国无铁,取给于高丽。物产多貂。这里的南室韦,显然是就《魏书》所记之室韦部而加详,他们的居住地即嫩江河谷。由此北行十一日为北室韦,分为九个部落,绕吐纥山而居。其地气候寒冷,雪深没马,故居民冬则居土穴中。骑木(乘雪橇)而行,以射猎为务,食肉衣皮;亦凿冰捕鱼,衣以鱼皮。其部落酋长号乞引莫贺咄,每部有莫何弗三人副之。上引余莫弗瞒咄之“弗瞒咄”、乞引莫贺咄之“莫贺咄”和“莫何弗”,皆突厥语baatur(>蒙古语拔都儿、把阿秃儿,意为勇士)。北室韦北千余里为钵室韦,依胡布山而居,以桦皮为屋。钵室韦西南四日为深末旦室韦,因水为号。又西北数千里至大室韦,言语不通,多产貂鼠、青鼠。
据上可知,当时的室韦部落是散布在大兴安岭北端,以渔猎为主的森林民。唐初李延寿修《北史》,其中之《室韦传》,前半部分照抄《魏书》,后半部分则照抄《隋书》,但令人不解的是,把《隋书》“造酒、食啖与靺鞨同俗”一句脱去“造酒、食啖”四字,这样就成了室韦“与靺鞨同俗”,与《隋书》原意相去千里。杜佑《通典》记室韦大唐所闻有九部,其名为岭西室韦、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纳婆莴室韦、达木室韦、骆驼室韦,实为十一部,漏讷北室韦一部(据《唐会要》补)。其文字则全袭《隋书》。不过,在“造酒、食啖与靺鞨同俗”句中,又增入“言语”二字。《唐会要·室韦传》复删“造酒食啖”四字,而径作“语言与靺鞨相通”。这些记载,很难认为是无根据的率尔增删,可能正反映了其近邻靺鞨的影响,是一个值得进一步研究的课题。
在唐代,室韦部有了相当大的发展,唐人对室韦的了解也有所增多。《新唐书·地理志》说,呼伦贝尔池四面皆室韦。湖区的西南,与回纥接境有乌素固部落,以东为移塞没部落、塞曷支部落,后者居啜河(今绰尔河)之南。其次为和解部落,即所谓黑车子室韦。其东为乌罗护部落、那礼部落。乌罗护之东为靺鞨,西接突厥,南邻契丹,北即乌丸。乌罗护与那礼部落之东北为山北室韦部落,又北为小如者室韦部落,又北为婆莴室韦部落,东为岭西室韦部落,东南为黄头室韦部落。黄头室韦人户甚多,兵强势盛,其东北与居混同江北之达垢族为邻。岭西室韦北为讷北支室韦,部落甚小。乌罗护东北二百余里之嫩江北岸有乌丸人,其北大山之北为大室韦部落,傍额尔古纳河而居。乌丸东南三百余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峱越河之北。此河东南流,汇入于嫩江。此外,在从呼伦池屈曲东流的额尔古纳河畔,从西而东,依次有西室韦、大室韦、蒙兀室韦、落俎室韦。所有这些室韦部落都处于分散状态,彼此在经济生活、社会发展水平上,都有颇大的差距。
从这些室韦诸部的发展中,明显地表明一种南向迁移的趋势。乌罗护在《魏书》里作乌洛侯,它的居地在地豆于之北,“其土下湿,多雾气而寒,民冬则穿地为室,夏则随原阜畜牧。”“其国西北有完水,东北流合于难水,其地小水皆注于难,东入于海。”完水即额尔古纳河,难水即嫩江(或作㮈水、那江)。它的西北即拓跋氏先祖石庙所在的大鲜卑山。而唐代的乌罗护,大体上已南移到了今内蒙古科尔沁右翼前旗一带。另一部和解室韦(黑车子室韦),到唐的后期,已出没在幽州界外。据《新唐书·地理志》所载,在辽河上的契丹衙帐更北百余里,就进入了室韦人的居地。这都是有力的佐证。
840年,蒙古草原上的回纥汗国为黠戛斯所攻破,余众溃散,特勤可质力二部东北奔大室韦。可汗乌介率余众亡至振武、大同塞外,据室韦黑沙榆林。843年(唐武宗会昌三年),唐河东节度使刘沔突袭乌介营,乌介惊走,至东北约四百里外,依和解室韦下营。乌介旋被害,其名王贵臣遏捻等留室韦者尚五百余人。唐政府逼使室韦引渡,遏捻不自安,乘夜西走。余众则分属为七姓室韦所有。几天之后,黠戛斯相阿播领军七万自西南天德界追蹑而至,大破室韦,将回纥之留室韦余众尽掳北还。
辽兴,分散的室韦部落先后为阿保机所征服招徕。辽为置官府统治。《辽史·百官志》载:北面部族官中有大黄室韦部、小黄室韦部,各置闼林统领,后又改闼林为仆射或司空。辽的属国名单中有黑车子室韦国王府、室韦国王府。辽的诸属部有七火室韦、黄皮室韦等。北宋沈括使辽,记室韦“今谓之皮室,其俗类契丹。”辽亡,耶律大石在漠北称王,其所会部众中犹有大黄室韦部。入金以后,室韦之名就开始在文献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