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与大蒙古国的建立
第一节 成吉思汗的兴起
也速该之死与铁木真的童年
12世纪的蒙古草原上,诸部并立,不相统属。草原贵族集团之间,攻战杀伐,略无宁日。《元朝秘史》第254节形象地描述说:
有星的天旋转着,
众百姓反了,
不进自己的卧内,
互相抢掠财物。
有草皮的翻转着,
全部百姓反了,
不卧自己被儿里,
互相攻打。(韩儒林译)
这种情况再加上金朝的从中利用,并多次北向征伐,因而使局面更趋复杂。
从合不勒时代开始,蒙古部落联盟与他东面的强邻塔塔儿就结下世仇,他们一再打仗。“双方无论何时一有可乘之机,他们就彼此屠杀和抢劫。这些战争和纠纷长年持续。”合不勒死后,俺巴孩继立为联盟长。一次,塔塔儿部伺机将他捕获,送往金朝。金朝速薛君主把他钉死在木驴上。俺巴孩遇难的消息传来,其子合丹、孙秃带,合不勒之子忽图剌、也速该等贵族首领“同各部落和人数众多的蒙古兀鲁思一起,举行了出兵为俺巴孩合罕报血仇的会议。他们拥戴忽图剌合罕登上了汗位,将全部军队交给他统辖,向契丹进军”。在大行掳掠之后,忽图剌胜利返还。途中受到了觊觎战利品的朵儿边部的邀击,忽图剌单身脱险,他的勇敢行为曾广为蒙古人所传诵。忽图剌曾领导蒙古部落前后十三次与塔塔儿部首领阔湍巴剌合、扎里不花交战,胜负难分。
这时的也速该把阿秃儿,已经是一个拥有多数部众、足以自成一部的贵族首领。传说中的也速该八世祖母阿兰豁阿丧夫寡居时,有红发蓝睛的神人来趋卧榻,遂有孕,生三子。据说在也速该身上,这种红发蓝睛的体质特征又出现了。因此他便以突厥语意为蓝眼睛的“孛儿只斤”一词取名自己的姓氏。这就使我们不能不怀疑,这个仅见于《元朝秘史》而不见于《史集》的传说人物阿兰豁阿与感神光而致孕的故事,原就是也速该或其后裔所编造出来的。有一天,也速该在鄂嫩河边放鹰,遇见篾儿乞部人也客赤列都驱车而来,车中坐着刚从斡勒忽讷部娶来的新娘诃额仑。也速该便约同兄弟强行拦截,也客赤列都弃车逃跑,也速该便把诃额仑娶为自己的妻子。1162年,也速该又参加了攻打塔塔儿部的战争,他在作战中表现勇敢,杀死了塔塔儿部的首领帖木真斡怯与忽鲁不花,并洗劫了敌人的马群与财物。当他胜利返还时,妻子诃额仑生下了第一个男孩。为了纪念这次战役的胜利,他便把儿子取名为帖木真(铁木真)。这个铁木真便是后来震撼当时亚欧大陆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我们不知道忽图剌的统治在什么时候结束。《史集》肯定忽图剌死后是由也速该继立为联盟长。但如果这是事实,《元朝秘史》绝不会忽略不提。很可能是忽图剌死后,乞颜与泰亦赤兀部诸首领间已积怨不和,各不相让,再也选不出来共同的首领,并种下了两大部分裂的种子。
1171年,也速该带着九岁的铁木真前往舅家斡勒忽讷部,按照他们族中古老的习俗,为儿子求亲。途中遇到了弘吉剌部的特薛禅。弘吉剌是与蒙古部通世婚的部落。特把自己十岁的女儿孛儿帖许给铁木真作妻子。也速该便以一匹马作为定礼,将铁木真留下来作女婿,自己则动身返家。路过扯克扯儿地方,正逢有塔塔儿人聚会作宴席,饥渴的也速该下马少停,却被塔塔儿人认出,说:“也速该乞颜来了。”因记起了旧日被掳的冤仇,便暗地里在食物中撒下毒物。也速该吃了,回到家三天后便病势沉重。他把晃豁台部蒙立克叫来,托以后事,并让迅速把铁木真接回家来。说完死去。在也速该的遗孤中,除长子铁木真外,其时二子合撒儿七岁,三子哈赤温五岁,幼子帖木格三岁,最小的女儿帖木仑还躺在摇篮里。此外还有庶出的二子别里古台和别克帖儿。
紧接着,灾难性的打击突然发生。在一次春日祭祖的仪式中,诃额仑迟到了。主持祭祀的泰亦赤兀部俺巴孩妻斡儿伯·莎合台不允许诃额仑分享祭祀的茶饭。诃额仑埋怨说:“也速该死了,我的儿子将来怕长不大么道?大的每的胙肉分了,为甚不与?眼看着的茶饭不与了,起营时不呼唤的光景做了也。”第二天诸首领起营时,果然将他们母子撇下。原隶属于也速该的家丁、属民、军队和追随者都感到孛儿只斤氏族大势已去,纷纷跟随那些首领们同走。一名老者试图劝阻他们。他们却说:“深水干了!明石碎了!”表示树倒猢狲散,无可挽回;不但不听劝阻,反而刺了老者一枪。诃额仑亲自骑马,手持英枪(旄纛)前往追赶,仍无法阻止部众的叛散。从此,穷困孤弱的诃额仑一家,顿成破落,只好飘荡在鄂嫩河畔,靠拾野果、挖草根、捕鱼抓鼠过日子。在艰难的煎熬下,铁木真甚至因争夺一条鱼而亲手射死他的庶母弟别克帖儿。
几年以后,泰亦赤兀部的首领们听说铁木真已长成青年,便想乘他毛羽未丰时加以剪除,引众前来,突然袭击,将他捕获。他们把铁木真作为俘虏,在每一阿寅勒里轮流枷号示众。一个晚上,铁木真乘机逃跑,在泰亦赤兀部属民速勒都思部人锁儿罕失剌及其子沉白、赤老温的帮助下,他才得脱险归家。为了躲避仇家,铁木真一家迁到不儿罕山的桑沽儿河(克鲁伦河支流臣赫尔河)畔,依靠捕鼠为生。后来又从那里迁至不儿吉之地(克鲁伦河上流布尔肯小河),艰难度日。
与札木合的联盟及十三翼之战
无数的艰苦危难磨练了这个破落的草原青年贵族。现在,铁木真和他的兄弟们已长大成人。凭借着父祖的名望,他个人的杰出才智,以及弟哈撒儿、别里古台的骁勇,铁木真开始逐步蓄积力量,以期重振家业。
为了获取支持,他把妻子孛儿帖陪嫁的黑貂皮袄奉献给父亲生前的盟友(安答)克烈部首领脱斡邻(脱里,皆Toqoril一词异译。toqoril是一种传说中的猛禽),重申盟约,认脱斡邻为父。脱斡邻曾两次得到也速该的帮助,夺回了失去的汗位,由于感激前情,他见到铁木真十分高兴,说:“你离了的百姓,我与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与你完聚。我心下好生记着。”与此同时,铁木真又取得了扎只剌部首领札木合的支持。札木合是铁木真幼年时的“交物之友”(anda安答),现在,他已成为颇负声望的首领。他的部众中不少便是也速该的旧部。在这两个强大盟友的支持下,铁木真的势力开始有了恢复。《元朝秘史》记载,这时阿鲁剌部青年博尔术甘愿委身为铁木真的那可儿,兀良合部老人扎儿赤兀歹送子者篾勒前来,“教与你鞴鞍子、开门子”,正是反映了这一时期青年铁木真在收集部众的事业上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成功。
铁木真势力刚刚抬头便招致了篾儿乞部人的忌恨。他们寻衅前来,要报复当年也速该劫走他们所娶的新妇(即诃额仑)的这一仇怨。偷袭在黎明中突然降临,铁木真的母亲、兄弟以及博尔术、者篾勒各骑一马仓皇逃脱,惟独铁木真准备了一匹从马。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已无马可骑,被篾儿乞部所俘,配与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为妻。由于脱斡邻的居中斡旋,篾儿乞人把孛儿帖送交给脱斡邻,脱斡邻才把她送还铁木真。在接回孛儿帖的路上,她生下一子术赤,所以当时人对术赤的血统一直表示疑问。
为了报篾儿乞部之仇,铁木真请求脱斡邻与札木合起兵相助。于是,脱斡邻率军二万自他的老营土兀剌河(土拉河)上的黑林出发,与铁木真相会前行。札木合则已在预定的时期到达了约会的地点,他也率兵二万,其中的一半便是也速该的旧部。兵至勤勒豁河,结筏而渡,惊动了在河上为篾儿乞部首领脱脱(脱黑脱阿)打鱼捕兽的属民。他们赶往不兀剌川(今恰克图南布拉河地)连夜报告,脱脱始得只身顺色楞格河逃走。联军大获全胜,“原曾来不儿罕山围绕了三遭的那三百人每(即掳走孛儿帖者),尽绝殄灭了,他的其余妻子每,可以做妻的做了妻,做奴婢的做了奴婢。”
在尔后的一年半时间里,铁木真与札木合共同游牧,再一次结为安答,相约“一个性命般不相舍弃,做性命的救护”。利用这个机会,铁木真对札木合的部众进行拉拢。这就不能不引起札木合的警惕与不满。四月十六日的那一天,铁木真与札木合一同在移牧的车列前行走。札木合对铁木真说:“咱每如今挨着山下,放马的得帐房住;挨着涧下,放羊的放羔儿的喉咙里得吃的。”当时,蒙古人在社交场合里,经常是以隐晦而有韵律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聪慧的孛儿帖首先从这段话里嗅出来札木合已怀嫌隙,蓄谋分裂的心思。于是铁木真决定在当晚札木合下营时,自己却连夜向前兼行。天明一看,许多札木合的部众竟跟随他一道而来,这就意味着这些人脱离了札木合,转而来附于铁木真。铁木真的属部顿时大增。接着,铁木真与实力强大的主儿勤部首领莎儿合秃主儿乞及其两子撒察别乞、塔出;捏坤太师的儿子忽察儿、忽图剌的儿子阿勒坛等各率所部共同迁至阔阔纳浯儿海子集会,并被推举为新的部落联盟的汗。在这个联盟体中,忽察儿、阿勒坛、撒察与塔出都是具有出任联盟长资格的首领。只是在他们都拒绝担任这个职务的情况下,铁木真才得以当选。从这些首领的名单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来这一新的联盟体是由合不勒乞颜部的后裔组成,原来由俺巴孩与合不勒的后裔们共同组成的泰亦赤兀惕—乞颜惕联盟完全分裂了。
铁木真即汗位后,立即组织起自己的侍卫机构,他分别任命:
斡歌来(阿鲁剌部)、合赤温(扎剌亦儿部)、哲台(忙兀部)、多豁勒忽(忙兀部)带弓箭为豁儿赤(qori);
汪古儿(乞颜部)、雪亦客秃(晃豁台部)、合答安(塔儿忽部)管饮食为宝儿赤(ba, uri);
迭该(别速惕部)管牧放羊只为火你赤(qonii);
古出沽儿(别速惕部)管修造车辆房屋为抹赤(moi)。
多歹(不详)总管家内人口;
忽必来(把鲁剌思部)、赤勒古台(速勒都思部)、合剌孩脱忽剌温(札剌亦儿部)三人在弟合撒儿管下带刀为云都赤(uldui);
别里古台(帖木真弟)、合剌勒歹脱忽剌温(札剌亦儿部)二人掌驭马;
忽图(泰亦赤兀部)、抹里赤(当即朵儿边部人抹赤别都温)、木勒合勒忽(不详或以此三人皆泰亦赤兀部)管牧放马群为兀剌赤(ulai)。
阿儿孩合撒儿(札剌亦儿部)、塔孩(速勒都思部)、速客该(速客客部)、察兀兀罕(兀良合部)为远箭近箭,充远近侦察。速不台担任护卫。
韩儒林曾经指出:“这次联盟的组成,和合不勒罕时代以来的蒙古部贵族联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但对于这种侍卫组织的建立则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担任这些职务的人员,除其弟外,几乎全是他的那可儿。他们不像旧贵族那样拥有显贵族望和属民,全凭铁木真‘用人肉养着,用铁索拴着’,随时可以纵放出去搏噬猎物。通过这套制度,铁木真组成了一支以那可儿为核心的精悍队伍,作为自己力量的基础。”这些分析大体上是正确的。
为了继续取得克烈部脱斡邻的支持,铁木真即汗位后,立即遣使向他报告。颟顸的脱斡邻,满足于铁木真表面上的恭顺,说:“帖木真他做了皇帝好生是。您达达每若无皇帝呵,如何过?您每休把原商量了的意思坏了。”
札木合的部众中一半是也速该的旧部,而铁木真的归附者中多数是由札木合手下分裂出来,这一事实表明了两雄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接着两人的属民之间又因抢劫马群而发生纠纷。于是札木合便纠集了泰亦赤兀部等十三部之众,共三万人,对铁木真发动进攻。泰亦赤兀部的一个属民亦乞列思人捏群,因儿子孛秃在铁木真处“做女婿”(帖木仑之夫),故倾心于铁木真,通过两名巴鲁剌思人把札木合的阴谋来告。铁木真得到报告后,“马上组织起〔自己的〕军队,并〔将这个情况〕通知了拥护他的友盟部落和氏族。〔全体〕集合起来后,按照万、千、百人点数,总共是十三个古列延。”也称之为十三翼。这十三个古列延的情况是:
第一个其母诃额仑所领诸部及由其族人组成的部属、她的斡耳朵(ordo宫帐)的侍臣、仆役,以及属于她个人的一切人员。
第二个铁木真及其那可儿。
第三个包括系出合不勒兄之后的不勒塔术把阿秃儿、克烈部的一个分支与合答斤部的木忽儿忽阑所部。
第四个乞颜部速都黑之子迭连吉与弟火力台以及不答惕部。
第五与第六个主儿勤部薛(撒察)别乞、塔出以及扎剌亦儿部。
第七乞颜部兀秃术忽惕诸子与额儿迪吉所部。
第八铁木真堂兄弟蒙哥秃乞颜子敞失兀惕及汪古儿所部巴牙兀惕。
第九其叔答里台斡赤斤以及忽察儿等。
第十忽图剌子拙术所部。
第十一忽图剌子阿勒坛所部。
第十二轻吉牙惕与雪干部。
第十三出自察剌孩领忽之后的捏古思部。
双方军队在答兰—巴勒渚思地方进行大战。羽翼初成的铁木真,暂时无法抵敌联军的强大压力,被迫退至鄂嫩河上源的哲列捏狭仄地区以避其锋。
斡里扎河之战与泰亦赤兀部的败亡
十三翼之战后,札木合乘胜洗劫了赤那思部。不满于札木合的兀鲁兀部首领主儿扯歹、忙兀部首领忽亦勒答儿(畏答儿)各率本部投附于铁木真,晃豁台部蒙力克也率其子阔阔出等来附。铁木真的势力因而反有所增强。但随之铁木真与主儿勤首领又发生摩擦,种下了分裂的阴影。
这时,泰亦赤兀部仍然是一个“地广民众,号为最强”的部落。俺巴孩有十几个儿子,他们的后裔之间意见分歧,“因为堂兄弟们各自坚持不下,由于〔这些〕纷争,就没有一个人被推戴即位”。“内讧使得他们没有产生任何君主和领袖。”他们也不懂得和辑属部,首领之一的塔儿忽台乞邻秃黑就是以吝啬和贪婪而得名。在蒙语中乞邻秃黑(qirintuq)便是吝啬和贪婪的意思。相反,他们的对手铁木真却表现得慷慨大度。因此,原属于泰亦赤兀部的照列部首领玉律以及速勒都思部人锁儿罕失剌父子、别速部人者别都先后投归铁木真。照列部不久又叛去,被泰亦赤兀部彻底消灭。
1196年(金章宗承安元年),金遣丞相完颜襄(王京丞相)进伐扰边为患的塔塔儿部。金廷传檄蒙古草原诸部,派兵助讨。完颜襄亲率大军在克鲁伦河上大破塔塔儿(靻䪁)部众,乘胜逐北。塔塔儿部战败北走斡里扎河。铁木真得到消息,说:“在前塔塔儿将我祖宗,父亲废了的冤仇有么道,如今趁着这机会可以夹攻他。”便立即遣使于脱斡邻,请求帮助夹攻。同时又通知主儿勤部首领撒察别乞与塔出,共同出兵,报父祖世仇。脱斡邻亲自率军前来,主儿勤部则拒绝共同行动。脱斡邻与铁木真于是顺浯勒扎河(斡里扎河)而去,与金军东西夹击塔塔儿部在忽速秃失秃延地面的寨子。此役大获全胜,杀死了塔塔儿部首领蔑古真薛兀勒图。完颜襄为了嘉奖他们的战功,承制授脱斡邻为王,从此他得名为王罕。“番言音重,故称王为汪罕”。铁木真也被授官为扎兀忽里(ja, u-quri)。完颜襄并且表示,回京之后,奏知章宗,“再大的名分招讨官教你做者”。扎兀(ja, u)是金对沿北边诸部族的统称(复数形式作ja, ut),即《金史》里的“乣”。忽里(quri)即《金史》之忽鲁。“统数部者曰忽鲁。”蒙语中字尾是i与u往往混用,故亦读忽里。在攻破塔塔儿营寨时,除掳获到大量金银财物外,还拾到一个鼻上带着金圈子、身穿金紵丝貂皮兜肚的幼孩,诃额仑收为养子,取名失吉忽秃忽。
与征塔塔儿部的胜利对新兴起的铁木真有着双重的作用和意义。首先,塔塔儿部同蒙古尼伦部是世仇,他们之间砍杀近百年,胜负难分。铁木真的胜利最终报了父祖的世仇,无疑将抬高他在尼伦部亲属中的威望,使他们甘心归附于他。其次,金廷的册封对草原诸部来说,也是一种特殊的荣耀,并可以取得入贡的利益。这些都大大提高了铁木真的地位。
在进攻塔塔儿部战役中,主儿勤部拒不出兵,且乘机抄掠了铁木真在哈沣勒海子边的奥鲁(a, uruq老小营)。铁木真胜利班师后,乘势率领军马,直扑主儿勤部在克鲁伦河朵罗安孛勒答兀的驻地,一举将它歼灭。撒察、塔出旋即就擒,铁木真责以背盟败约,将他们处死。
大概就在1196年初大败塔塔儿部之后,克烈部的内部也发生变故。王罕的弟弟额儿客合剌因不满于骄纵而且气量狭窄的王罕,依靠乃蛮部首领亦难赤汗的帮助,驱逐了王罕。王罕的另一个弟弟扎阿绀不也率所部董合亦惕他去。王罕远走西辽,在那里停留不及一年,又经过畏吾、西夏东还,抵达古泄兀儿海子,一路上穷困不堪,向铁木真求救。铁木真即遣勇士把他迎接到克鲁伦河上忽巴合牙住冬,并将所招服的扎阿绀不所领人众付给了他。他们又一次驱走了额儿客合剌,帮助王罕重新取得汗位。王罕复位之后,未与铁木真商议,便出兵攻劫篾儿乞部,所有掳掠,一点也未分予铁木真。翌年,王罕又与铁木真联军攻打乃蛮部不亦鲁黑汗。王罕临阵私自撤退,使铁木真孤军暴露在强敌之前。铁木真发觉后只好迅速撤军。这时,乃蛮部的骁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率军追上了王罕的部队,把他掳掠一空,王罕又只好求援于铁木真。铁木真派遣了他的四员猛将博尔术、博尔忽、木华黎和赤老温急往驰援,解救了受伤的王罕之子桑昆,夺回了被掳走的财物。
1200年春,铁木真与王罕联军进击泰亦赤兀部,泰亦赤兀部则结篾儿乞部为援,共同抗击。双方大战于鄂嫩河上,铁木真与王罕联军取得了胜利。泰亦赤兀部首领塔儿忽台等被杀,余众北走月良兀秃剌思之地,由此复亡入巴儿忽真隘。一些原隶属泰亦赤兀部的部众,从此皆为铁木真所有,铁木真势力益增。在与泰亦赤兀部的激战中,铁木真颈部曾受重伤。
阙奕坛之战与东蒙诸部的平定
1195—1198年间,金朝三次组织大规模的北界用兵,其后果:金朝本身因此耗去了元气,而邻边的塔塔儿、合答斤、撒勒只兀惕、弘吉剌等部,也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这时,蒙古孛儿只斤部铁木真却在三河源头地区勃然兴起,以咄咄逼人之势,连并主儿勤、泰亦赤兀惕等强部,而且通过支持王罕复位,而使其势力更有驾凌克烈部之上之势。这就引起了所有草原诸部的警觉与忌恨。1201年,铁木真的夙敌札木合又纠合了弘吉剌、朵儿边、亦乞列思、合答斤、豁罗剌思、塔塔儿、撒勒只兀惕诸部,聚会于根河。会上共立札木合为古儿汗,浩浩荡荡,驱军来袭。部众中有塔海哈与铁木真麾下的抄吾儿是姻亲,抄吾儿在探亲中偶然得到这一情报,立即驰报铁木真为备。铁木真整军逆击于海剌儿(今海拉尔)、帖尼火鲁罕之地,大破札木合联军,弘吉剌从此来附。
1202年,铁木真发兵攻打兀鲁回失连真河(今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乌拉根果勒、舍根日机果勒)的按赤塔塔儿、察罕塔塔儿两部。临战之前,他申明军律:“苟破敌逐北,见弃遗物,慎无获,俟军事毕散之。”“若军马退动至原排阵处,再要翻回力战,若至原排阵处不翻回者斩。”铁木真的军队一战大胜,逐北至兀勒灰河(兀鲁回),并将其奥鲁尽行掳获。在作战中,同盟的大首领阿勒坛、忽察儿和铁木真的叔父答里台斡赤斤不遵守号令,不待战事结束,就忙于抢夺战利品。铁木真派遣使者者别、忽必来前去,褫夺了其全部掳获物。这种前所未有的儆罚大大激起了这批同盟贵族首领的不满,直接导致其在后来的混战中心怀携贰。然而这次军令的颁行在铁木真的军事生涯中却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它标志着旧式的部落联盟式的军事联合已行将结束,一支由统一汗权指挥的武装力量正开始建成。对于被击灭的世仇塔塔儿部,铁木真与宗亲密议,进行绝灭式的处置,“将他男子似车辖高的尽诛了,余者各分做奴婢使用”。因为别里古台失慎,泄漏了机密。绝望的塔塔儿人复据山寨,顽强反抗。铁木真花了很大的努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才把山寨荡平。为了儆罚别里古台,铁木真决定:“今后议大事,不许别里古台入来。只教他在外整治斗殴盗贼等事;议事后进一钟酒毕,方许别里古台答阿里台入来。”这是创设断事官(arqui扎鲁忽赤)专理刑狱的最早记载。
这时,蔑儿乞部首领脱脱又会同乃蛮部不亦鲁汗纠合了朵儿边、塔塔儿、合答斤、撒勒只兀诸部来图报复。铁木真与王罕也严军为备。预设在扯克扯儿哨所的哨兵来报告敌军逼近,其势甚猛。铁木真与王罕便从兀鲁回—昔鲁主勒只惕地方,朝金界壕方向后撤。乃蛮部等之联军紧追,札木合也前来参战。联军进入阙奕坛之地,大风雪突起。严寒使军士们手足胼裂,人畜坠岩身死者无数。乃蛮等部只得狼狈撤军。札木合也乘机对拥立自己的诸部大加掳掠而去。铁木真与王罕穿过界壕,在阿卜只合阔迭格儿地方住冬休整。这次战役联军方面损失是如此惨重,以致此后再无法纠集起与铁木真抗衡的联合队伍。铁木真对东部地区的控制遂告完成。
班朱尼河之盟与克烈部的败亡
在铁木真与王罕联军征伐乃蛮部的战役中,王罕临阵私自撤军,双方裂痕已经初见。在阙奕坛之战中,他们虽然仍联合御敌,但这时,因在灭塔塔儿部之战中违反军令而受责的阿勒坛、忽察、塔里台斡赤斤已暗附于王罕,这使铁木真已难于容忍。阙奕坛之战后,铁木真为长子术赤求王罕之女察兀儿别姬为妻,并以己女豁真许嫁王罕孙、你勒合桑昆子秃撒合为妻。“桑昆自尊大着说:‘俺的女子到他家呵,专一门后向北立地;他的女子到俺家呵,正面向南坐么道。’下觑着不曾许亲。以此成吉思汗心落后了。”
1203年春,阿勒坛、忽察儿等齐会于桑昆处,密商偷袭铁木真。这个计划最后也得到了王罕的同意。他们设计以许亲为名,邀铁木真前往饮布浑察儿(buqunar,华言许亲酒)。铁木真率从者十数人依约前往。途经蒙力克营,蒙力克认为其中有诈,力劝铁木真以春间马瘦为词,推托不往;另派使者二人前去侦视。桑昆见铁木真托词不至,以为秘谋已泄,乃决计立即起兵进袭。
一个偶然的巧遇,密谋却为阿勒坛弟也客扯连的放马奴仆巴歹、乞失里黑知晓。他们连夜驰往铁木真处,报告这一紧急情况。由于事起仓卒,铁木真已来不及大集部众,只得连夜“对附近可倚附的伴当每说知,将家内物件弃了”,把帐庐迁至昔鲁主勒只惕的林子里,自己则退至卯温都儿山北。当时铁木真能掌握的队伍除自己随身的少量护卫外,惟有忙兀部的忽亦勒答儿与兀鲁兀部的主儿扯歹两部。翌日午时,王罕、札木合大军直扑而来。两军大战于合兰真沙陀之地(当在今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北境)。王罕军以只儿斤部为前锋,随以土绵土别干部阿赤黑失仑、斡栾董合亦部失列门太子率领一千护卫为应援,续由札木合总大军冲击。铁木真率忙兀惕、兀鲁兀惕两部军拼死抵御,忽亦勒答儿受重伤,但仍然屡挫敌军。最后,桑昆自领军马冲过来,却被主儿扯歹一箭射伤落马。王罕军开始退却。铁木真也乘机脱离战斗,收集残部,从兀鲁回失连真河退至答阑捏木儿格思之地,顺合勒合河前行,至于巴勒渚纳之地(当在贝尔湖东)。点视军马,总计为二千六百人,其中铁木真所部一千三百,兀鲁兀惕、忙兀惕二部一千三百。忽亦勒答儿重伤致死。在途经班朱尼河(约在克鲁伦河下游某处)时,水泉已不够这支小队伍人畜饮用,只能从污泥里挤出浑水来解渴。铁木真以浑水为誓,对相从的人说:“与我共饮此水者,世为我用。”这批在困境中忠贞不移的追随者,后来都“享有确定的权利,与众不同”。这些人中间,就有契丹人耶律阿海与秃花兄弟两人。他们是辽贵族的后裔。阿海曾为金朝派遣,出使王罕,因而得与铁木真相结识。翌年,复出使,乃携弟秃花同往,留事铁木真。铁木真以秃花为秃鲁花(turqa质子),直宿卫;使阿海参谋军事,常侍左右。
合阑真沙陀之战在铁木真创业史上是一次最险恶的经历。战役的优势显然是在王罕一边。但战事刚一结束,王罕内部又叛贰丛生。阿勒坛、忽察儿、札木合等谋杀王罕,不成,往奔乃蛮;答里台斡赤斤则降附于铁木真。铁木真回军鄂嫩河源,复遣使于王罕,表示愿意释怨言和。桑昆坚决拒绝,说:“咱们厮杀吧!胜者为汗。”
这时,铁木真的二弟合撒儿方析部别居,在哈剌温只敦地方遭到了王罕的袭击,妻子、部众悉数被掳。合撒儿孤身脱走,历尽饥渴来会铁木真。于是铁木真设谋,以合撒儿的名义派使者去见王罕,表示愿意俯首归附,请求归还所掳的妻子、部众,从此,“赤诚地归附〔于他的部落中〕”,用这种方式麻痹王罕,同时偷偷地率领军队进击王罕于者只儿温都儿(折折运都山,当在克鲁伦河上流之南)的驻地。昏迈的王罕每天沉醉在金帐里,毫无警惕。铁木真军自天而降,包围了王罕的大帐。双方激战三昼夜,王罕终于无力抵敌,与其子桑昆仅与少数那可儿得脱西走。残余的克烈部众都被分配给铁木真的众那可儿为部属;只有王罕弟扎阿绀不得免。因为扎阿绀不的二女,一名亦巴合,铁木真自娶为妻;一名唆鲁禾帖尼是铁木真幼子拖雷的正妻。因此,铁木真对他的部属不加俘掳。
王罕在西走中于乃蛮界为乃蛮的哨兵所捕杀。桑昆也在半道上被自己的那可儿阔阔出抛弃,孤身流浪,经亦集乃(今内蒙古额济纳旗)至于吐蕃地区,从那里又逃亡至和阗、可失合儿(喀什噶尔),被当地的首领所捕杀。强大的克烈部的消灭是铁木真霸业征途中的决定性胜利。至此,蒙古草原的东部、中部,基本上已落入他的控制之中。于是,他大猎于帖麦该川,宣布号令,振旅奏凯而还。
乃蛮的灭亡与蒙古草原的统一
克烈部的覆亡使它的西邻乃蛮部大为震惊。向来以文化水平较高而自傲的乃蛮部,对蒙古人是心怀鄙视的,现在他们已感觉到了蒙古人咄咄逼人的威胁。太阳汗惊叫说:“这东边有些达达,将在前老王罕教箭筒諕得走出来死了。看来他敢要做皇帝么道?天上止有一个日月,地上如何有两个主人?如今咱去将那达达取了。”他的母亲古儿别速却很不屑地表示:“那达达百姓歹气息,衣服黑暗,取将来要做什么?教远有者!若有生得好妇女,将来教洗浴了,挤牛羊乳呵中有。”说明他们对实力做了完全错误的估计。轻率而昏懦的乃蛮太阳汗,毫不作任何必要的准备,便决定起兵前来,要消灭铁木真。他派遣了脱儿必塔失作使者,前往汪古部,约其首领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充当右路,合力进攻铁木真。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反执其使者,奉酒六樽,以其进攻图谋来告诉铁木真。铁木真以马五百,羊一千,厚酬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且约其同出兵攻打乃蛮太阳可汗。
在出征乃蛮前,铁木真对他的部队进行了有意义的整编。
1.按十进位制严格整齐了军队的编制,“将自己军马数了,立千百户牌子头”。牌子头即十夫长。另设六名扯儿必(ärbi统领)官,分任指挥。所有扯儿必、千户那颜、百户那颜与牌子头都择才任用。
2.加强宫帐的护卫(käšik)组织。选派了八十名宿卫(käbtä,ül),担任夜间的警卫;七十名散班(turqa),担任白天的警卫。护卫“于千百户并白身人内子弟有技能、身材好者充之”。
3.又挑选优秀的勇士一千名,战时充先锋,平时任亲随护卫。所有豁儿赤(箭筒士)、散班、护卫、司厨、司阍、司牧马人等,“教日里入班来,至日落时,将管的事物交付与宿卫的,出去宿者。若管马的守着马,宿卫的房子周围宿,守门的轮着门口立,至次日抬汤时,却入来管自的事物。每三日一次交换。”这就是元朝怯薛(käšik)制度的雏形。
1204年夏四月十六日,正当满月的时候,铁木真在红日高升时祭过大纛,发兵溯克鲁伦河西征,汪古部首领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也发兵来会。两军在萨里川与发兵东来的乃蛮部前锋军相遇。随同乃蛮部太阳汗而来的有蔑儿乞部脱脱汗、克烈部的阿邻太师、以忽都合为首的斡亦剌惕以及札木合和一些塔塔儿、合答斤、撒勒只兀惕等部的残余部众。在两军相逐之间,蒙古军的一名骑瘠马的骑士为敌所获。乃蛮一见马瘦,都认为这是蒙古军实力虚惫的证据,更加有轻敌之意。随即双方大军在撒阿里客额儿地方对峙。朵歹扯儿必向铁木真献计说:我军“人少远来,可只于此牧马;多设疑兵,将这撒阿里客额儿地面布满。夜令人各烧火五处。彼人虽多,其主软弱,不曾出外,必是惊疑。如此则我马已饱,然后追彼哨望的,直抵大营,击其不整,必然可胜。”铁木真采纳了这一意见。乃蛮军见了蒙古人的疑兵,人怀惊虑。
乃蛮一方,人数虽多,却是一支乌合之众。太阳汗本人,生性柔弱,“除飞放打猎之外,别无技能心性。”他的兄弟不亦鲁黑汗另据一方,不能同他合作行事;加上将骄,其子古出鲁克(屈出律)又悍,而且指挥无能,军心涣散。战事方起,札木合首先掉骑退走。双方经过一天的鏖战,乃蛮军已不能支,太阳汗负伤多处,败军狼狈溃逃,许多人马从纳忽山崖的陡坡上滚落跌死。古出鲁克亡走其叔不亦鲁黑汗处。蔑儿乞部脱脱也乘乱脱走。其余朵儿边、塔塔儿、合答斤、撒勒只兀惕等残部尽皆降服。其年秋冬,铁木真复进攻蔑儿乞部,追至撒阿里客额儿地方,尽掳其部众。脱脱与两子忽都、赤剌温西走,依乃蛮不亦鲁黑汗与古出鲁克会合。铁木真亲自率兵追击。又遣沉白率右军平定蔑儿乞人的叛乱。1206年,复发兵进伐乃蛮不亦鲁黑汗,生擒以归,古出鲁克与脱脱奔额尔齐斯河上。
乃蛮败亡之后,札木合的部众散落,他只能与五个那可儿在草原上东飘西荡,最后,在傥鲁山被自己的那可儿捕送铁木真。铁木真特令按照传统的处死贵族的办法,“不出血教死”,也就是裹在毡毯里震死。
现在,草原上诸部林立、群雄角逐的局面结束了,铁木真完成了整个蒙古草原的统一。在这些竞逐草原的贵族首领中,当时人认为有志于逐鹿君权的主要是四个人:一个是塔塔儿部的兀剌黑兀都儿;二是主儿勤部薛彻别乞;三是扎只剌惕的札木合;第四便是铁木真。此外有野心的人还有合撒儿(铁木真弟)、蔑儿乞部的阿剌黑兀都儿。除去弟弟合撒儿之外,所有这些统一汗权的觊觎者都一一被铁木真所消灭。合撒儿也不为铁木真所信任,被严格地加以控制。从此,一个以蒙古部为领导的统一汗国正式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