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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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黯然离场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直都是。

当严冬来临时,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内心忐忑。明日是冬天,昨日可不也是冬天?总归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的!只是,我心里的天平却始终稳不住,硬是觉得明日的冬天要更萧条可怕些。

我深知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普通到初中进入新学校后,班主任过了个把月,才能叫出我的名字,普通到穿上校服,走进人群里,连我爸都找不出我。甚至,我还总能听见别人撞了我之后对我道歉,言辞诚恳,“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每当这时,我都会含蓄地微微一笑,以示谅解。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丫的怕是眼睛瞎了!”

可这样真切的普通,大约是从我十三岁开始的。

十三岁……是个什么概念呢?

我想……是真正的懵懂。

我们整日要应付那些扫不尽的作业,还有……要承受来自父母老师的恳切教导。

这些自然不会是全部,我只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真正知道了竞争,真正感受到了挫败与无助,真正体会到失败的友谊,还明白了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从未想过小卉最后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当我以为她还在心理防线上攀爬的时候。事实证明,我从未真正了解她,即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卉是个初三的毕业生,成绩很糟糕,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就是,“你简直一塌糊涂”。老师的话自然精辟,尤其是在她临近中考正准备临阵磨枪的时候,就更符合语境了。

我不知道小卉的焦虑症是什么时候患上的,只略微意识到她很长一段时间前就开始有些尿频。出于女生的某种私心,当小卉向我透露出她身上的一些奇怪症状时,我表现得不屑一顾,压根就不认为她是真的焦虑。一个初三的学生,能有多焦虑。诚然,不会只有我这么想。一个尚未涉世的孩子,又在知识的殿堂里迷了路,撑着把姐姐用旧了的破伞,冲进大雨里,在暴风骤雨中茫然失措。毫无疑问,人们是很愿意相信那些司空见惯的,不违背常理却又未必属实的现象的。

小卉走了,带着她仅有的几千块钱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看见了她满脸的毫不留恋,还有她的眼神,比秋夜里落满街道的梧桐叶还要果决。我也不难了解她的生活常态,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像一条一条的毒蛇潜入她的心肺,在饮泣吞声之后,还不得不痛定思痛。

蜘蛛织网是出于本能,就算会遭遇各种危及性命的困难,它们也不会知难而退。而人是会妥协的,可能是过多的思维逻辑限制了本能,让人成为各种事物的附庸。

在学业与家庭的双重压力下,小卉也妥协了。

她走的时候,全家人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去送她,包括她一直崇拜的亲姐姐。我一开始不明白她的至亲为何如此冷漠,后来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可言说的。就比如,其实在她的家里,她的继母并不是最大的矛盾。说来可笑,虽然继母对她不是很好,但她并不是很讨厌继母,因为在她的生母抛弃她和姐姐之后,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比以前的妈妈更温柔、更漂亮的女人。从此以后,她和姐姐不仅可以重新使用“妈妈”这个称呼,而且能够装作还是很正常的去生活。

与优秀的姐姐相比,小卉可以说一无是处。第一和倒数第一在家里的地位必然会有所不同。比如,姐姐从来不用扫地、洗碗,因为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扰她学习。而小卉,自然是承包了所有继母“怕”做的家务。小卉的父亲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却很会发号施令。他说了,姐妹两个,每次考试谁考的差,谁就必须“帮”妈妈做家务。

小卉心里不忿,她可能考得过姐姐吗?不可能!大人可真有意思,直接说让她做,好叫姐姐安心学习不就行了吗!

然而,小卉是个极其内敛的女孩儿。有些话,她哪怕挣扎得再久也未必能说出口。在班上,有幸能跟小卉做同桌的人不多,主要是初中三年我们压根就没怎么换过座位。有的同学,甚至三年都没换过同桌。比如我,我的同桌是个自以为虚怀若谷的男生,成天戴着副五十度的黑框眼镜,活像个四十多岁的大学教授。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文化,但也不能说他是沐猴而冠。

他经常会请教我数学题,但说实话,我在数学上也只是个半吊子。所以,给他说题目时也没什么底气,常常是说着说着把自己也给绕糊涂了。很多时候,我自然知道他并非真的想问我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想看看我究竟能刚愎自用到什么程度。我跟小卉能成为朋友,说到底跟他也有些渊源。

那是我跟他成为同桌的第十天,正是鹬蚌相对、水火不容的时候。小卉作为我们组的数学组长,过来收作业了。我向来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像交作业这种任务,我二话没说就巴巴地把作业本递过去。可我的同桌就没这么爽快了,他是个作业困难户,用他自己的话说,拖欠作业是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最坚持的事情。我钦佩他的坚持,也迫切的想知道这回他打算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昨晚我认真地研究了下勒鲁的作品风格和叙事逻辑,发现他可真是个无比有趣且缜密的人。和这样有意思的人打交道,我如何还能想起我那粗陋不堪的作业本呢!你说是吧!”他一本正经,脸上丝毫看不出拖欠作业应有的愧疚。小卉闻言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我看她那样儿,大概是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吧。我倒是很习惯了,他整天在我旁边说着什么阿加莎啊,奎因的,这些个人名,我一个也没听过。我越来越觉得他是故意的,跟我这种还在看《名侦探柯南》的人说那些深奥的。或许,在他的眼里,克里斯蒂就像雅典娜一样崇高、伟大,多萝西比赫卡忒更神秘幽邃。可当时的我,并不能够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