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若纤网
1 心系双丝
顺其自然,易龙的话提醒了罗素友,要尊重和理解情绪,不能不切实际地空想,蛮干。按自己的理想标准来要求婷婷改变她的习惯,这更不对了。要尊重婷婷的习惯,尊重她的兴趣。
改变了想法,罗素友对于婷婷的熬夜晚睡不像过去那样焦虑了。但星期天的时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直到中午婷婷才起床,而且吃过饭就半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影还没有起来的意思。罗素友实在忍不住了,问她:“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那你可以看看书,别老看电视。高二了,还不知道努力。”
婷婷叭地一声关掉电视,气乎乎地回房间了。
一切都回到了老样,罗素友想,看来也不可能完全随着婷婷的性子来。如果以兴趣为指引,那么婷婷的兴趣大概就是睡懒觉,看电视,这能成才吗?如果没有理性指引,我们怎么在那么多的兴趣里做出选择呢?如果没有理想去激励,我们如何才能坚持改掉坏的习惯,努力培养好的习惯呢?
比如英子吧,也算成人了,别人是不应该干涉她的选择,但她的男朋友明显是靠不住的。但她一意孤行,准备在在12月结婚。安华强烈反对,跟她嫂子打了半天电话,她嫂子说她也管不了,随她去吧。安华又决定亲自劝说。
罗素友表示反对:“你别瞎操心了,你这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英子听你的话,分手了,以后婚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就会埋怨你不该劝她放弃这个男友;如果她不听你的话,你打电话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这两个人对你不满。英子不傻,那个男的应该和以前的女朋友彻底断了,要不然也不会和他结婚。”
安华想想罗素友说得有道理,便摇摇头,叹口气说:“但愿他改邪归正了吧。”
别人家的事可以不管,但自己的孩子不能不管。事情又回到了起点,怎么改变婷婷?还有,怎样让自己与安华的关系回到从前?也许只有把高俪的影子彻底从生活中,从思想里清除干净。
但他做不到。他常常想起高俪画室。画架,石膏像,颜料,阳光,音乐,梦一般美好。
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他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再去高俪家了,也不能再打电话了。怎么办?他想起了一个人,赵晓玲。
星期二中午,他给赵晓玲打了个电话,约她吃饭。
“罗老师啊,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刚才在附近办点事,看看你在公司没有。正好到吃饭时间了,我请你吃饭。”
“那行,等一下,我这就下去。”
“怎么了,晚上加班了?”罗素友见她精神不太好,就问她。
“哎!”赵晓玲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声,说,“老李又跟我冷战了,太郁闷了。罗老师,你要是跟嫂子生气了,我只是假设,你们说不说话?”
“当然要说话了,一家人不说话怎么能行?当然气头上也不愿意说话,不过一般第二天就会没话找话,谁觉得没理,谁就主动点。”
“哎!真是的,要不是为了家,我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和他说话。罗老师,婚后还有爱情这东西吗?真像别人说得那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有,只是婚后爱情会受干扰,家庭,孩子,老人,还有经济,工作,等等吧,这些都会冲淡爱情的。”
“要是不结婚,只恋爱就好了。那时侯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倒好,一点小事就不搭理你,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我实在受不了他这脾气!”
对于冷战,罗素友现在深有体会,他很同情赵晓玲,于是便问她:“能告诉我因为什么事吗?”
“都是小事,上个周末,我和几个同事一块出去玩,回来得有点晚,到家快十点了,因为玩得开心,一时没睡意,就看了会儿电视,他就让我把电视关了,我说这会儿我睡不着,你先睡,我把声音关小些。他说不行,你关得再小我也听得见,睡不着。我就说,那我看会书,他没说话,关了电视才看了几页书,他又说太亮,还是睡不着,我没理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我就说他,你是不瞌睡,瞌睡了自然就睡着了。然后他就不再跟我说话了,一直到今天上班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这个,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个建议。”
赵晓玲问他:“什么建议?”
罗素友说:“我的一位同事就像你家的那位一样,到时间必须睡,而且睡觉也比较轻,有点声音就睡不着,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一天都没精神。我猜你家那位也是这样的情况,人与人不一样,相同的情况你可以睡得着,可能别人就睡不着,人的大脑是不一样的,这你得理解。”
“就算你说得对,可我也是特殊情况,当时让我睡,我也睡不着难受。再说了,第二天是星期六,不上班,睡晚点有什么呢?”
“不像你说得那样简单,比如我吧,前一天即使是二三点入睡,第二天也是六钟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还真和我家那口子一模一样。”
“所以你得理解你家那位当时的心情。”
“好吧,就像你说得那样,心情不好,但你可以解释,甚至跟我吵一架都行,为什么选择冷战,不说话?”
罗素友说:“这跟人的性格和教养有关,有的人生气了骂人,有的人生气了打人,有的人生气了不说话。”
赵晓玲没好气地说:“听罗老师这样一讲,我还得感谢他不打我了?”
“不说话也不好,应该主动沟通,他要是讲清楚为什么一定要你早点睡,你也跟他讲一下为什么不想早点休息,沟通好了,问题就应该好解决了。”
“这个事,我有责任,我有时确实有点不讲理,但我那口子问题更严重,即使我认错了,找他说话,他还是不出声,太犟了。”
罗素友说:“不能简单说他犟,我们往往会简单地把这些事归结于人的性格,这样对理解问题,解决问题没什么帮助。我们有时得有点科学知识。我给你分析一下,你看,你爱人只所以这样的表现,一是因为他没有解决问题的想法,二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之所以没有改变的主动性,是因为他错误的归因,他没认识自己也有责任,没有讲清楚,他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你身上。还有,我猜想你爱人的情绪比较容易抑郁,他没有认识到这是他情绪脑的特征,反而把强烈的情绪反应归结为你做得太过分。正是这种错误的归因,他没有改变的动力。二是他没有找到改变的方法。他生气后和你说话会有很大的阻力,他即使感觉很难受,想跟你说话,也会因为阻力,找不到方法,说不出口,这其实也和他先天和后天的神经反应特征有关。”
“那怎么办?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是说老李想法不对,容易钻牛角尖,二是他想改却改不了,对吧?”
“大概是这意思。怎么办?一是这事过去后,你好好跟他谈谈,立个规矩,商量好什么休息时间;二是在生气后,不要过于纠缠谁对谁错,先主动沟通,心情平静了才能更好地找到问题。另外你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容易忽视对方的感受,对吧?”
赵晓玲不好意思地笑笑。
罗素友接着说:“这没什么,每个人都不完美,所以生活也不完美。每个人都有缺点,这是不可避免的,人生来就处在一个不完美的身体和社会中,我们要把自己当作自己的上帝,悲天悯命,把拯救自己和别人当作使命,有了这种超然心态,这样就会坦然面对自己的得失,别人的对错,也会更加积极地看待人生。”
赵晓玲听完罗素友的这番大道理后,问他:“说句实话,我过去不太喜欢和老师相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如果是合格的教师,就会有股穷酸气;如果他们有钱,那一定是不务正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个玩笑,这是我们老师自已总结的,你说说你不喜欢和老师相处的原因。”
“我过去认为,是不知跟他们说些什么,除了和他们说些小孩教育,感觉没什么共同话题。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我忽然想明白了,大概在我内心深处不希望老师和我们普通的上班族一样世俗,因为他们的职业是教书育人。但我又明白他们其实也是和我一样的上班族,正是这个矛盾让我有意回避和老师交朋友。听你刚才那番话,让我放下心了,我觉得你们老师虽然也是普通上班族,但你们把生活理论化,既没脱离生活,又与生活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是你让我放心的地方。”
“你这种说法倒有点意思,大概就是说,正是因为儒家思想的过于理想化,不太符合实际,所以孔子才成为中国最大的教育家。”
“哈哈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迂腐的天真,可爱,阳光灿烂!”
“对,无论生活怎样,心里一定要有一轮朝阳。”
“好,说得好,那你和高俪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啊,现在还是朋友,不过不常见面而已,因为,因为她好静,不喜欢被人打扰,这点你是知道的,当然你不同,你是她好朋友,她随时都欢迎你。对了,你最近见到她没有?”
“上个月见过。”
“怎么样?”
“还那样。”
“哦。”
“你知道还那样是什么样吗?”
“嗯,整天在画室里画画?”
“是心不在焉,无精打彩地画!”赵晓玲睁着罗素友的眼睛说,“人需要希望,那怕是虚假的希望也是好的,你明白吗?”
罗素友不敢看赵晓玲的眼睛,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有些事别人永远都无法替代,虚假的可能会伤害更深。她会变好的,没有谁的天空永远是阴天,说不定马上就天晴了。”他指了指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玻璃窗照进室内。赵晓玲也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愿吧。你放心,我经常去看她。”
“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找她玩去,逛逛街,吃吃饭,别让她一个人闷在家里。没空的话给她打个电话,聊聊天,嗯,跟小惠随时保持联系,她最了解情况。”
“我知道。”
“要让她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那要怎么做?”
“了解自己,超然物外。”
气温在一天天地降低,白天在一天天变短,阴沉沉的天越来越多,阳光,运动,朋友,高俪现在大究竟怎么样了?
赵晓玲虽然热情但有点靠不住,嘴上答应地挺好,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去看看高俪。但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好几次他绕到小区那儿,希望能碰到高俪或者小惠,但都没有。他想进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万一再让安华知道他去高俪家了,他的婚姻大概也就没有救了。他不愿意失去家庭,但也常常牵挂着高俪,他不知道安华究竟说了些什么,对高俪究竟有没有造成伤害,高俪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罗素友被这个想法折磨地寝食难安,终于他拔通了小惠的电话,但听到的语音提示是停机。
罗素友鄂然了,没想到高俪如此绝决。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赵晓玲能主动联系他,告诉他高俪的情况。但她会吗?
2 理分四层
一个月后的一天,赵晓玲真的给他打电话了:“罗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
“那半个小时后,我在你们学校右边路口二楼的咖啡馆里等你。”
罗素友很高兴,一定是跟他说高俪的情况的。罗素友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挂了电话便出了学校,当他来到那家咖啡馆的楼下时,才用了不到十分钟。街上的人都面无表情地在寒风中匆匆走过,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目光穿过那些未落的枯叶,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毫无生机的冬天还要二个多月才会过去。
终于,他看见穿着红色大衣的赵晓玲匆匆走来。两个人上楼,一人要了一杯咖啡。现在是下午二点多钟,咖啡厅内只有几个人。赵晓玲轻轻搅动咖啡并不说话,这不像是她原来的样子。
罗素友终于觉不住气了,问她:“晓玲,你找我有事吗?”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高俪了?”
罗素友没有直接回答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非常不好。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前几天小惠给我打电话,说高俪的精神很不好,我还以为不严重。昨天我从外地回来就去了她家,见到她我才知道小惠为什么着急了。”
“她怎么了?”
“我去的时候,她还在昏睡。小惠说她这样好几天了,头也不洗,衣服也不换。”
“她的病复发了吧?”罗素友心里一紧,感觉腿有点发软。从认识高俪以来,虽然常常见她情绪低落,但从未把她当个病人,特别是后来的相处,更让他相信高俪是个正常人,忽然听晓玲这么一说,他相信她真的病了。
“前几个月情况很好的,怎么又复发了?”赵晓玲自言自语。
“她离婚了。”
赵晓玲摆摆手,说:“这我知道,这不是原因。她早该离了,离了心也干净了,应该高兴起来才对,可是为什么又变成去年的样子了呢?”
罗素友躲开赵晓玲直视的目光,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可我觉得跟你有关。”赵晓玲冷冷地说。
“跟我有关?”
“对,二个月前,你爱人去找过高俪一次,然后高俪就安排小惠不给你开门,还换了电话。为什么?”
罗素友知道瞒不住了,便坦白了:“我爱人怀疑我和高俪的关系,就去找高俪了,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后来我就没有见过高俪了。”
赵晓玲敲了敲桌子,大声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往歪地方想?难道朋友之间就不能说说话,帮帮忙?”
罗素友摆摆手,示意赵晓玲惊动了旁边的人。
赵晓玲放低声音问他:“跟我说实话,你和高俪是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真的,就像和你的关系一样,我就是喜欢看她画画,其它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不信你看我的眼睛。”
赵晓玲真的直勾勾地盯着罗素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下说:“好了,我不相信你我也得相信高俪,现在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不过这事还是因你而起,你得负责。”
“我怎么负责?”
“怎么负责?还用我教你吗?像过去那样,多陪陪高俪,让她开心一点。”赵晓玲开玩笑似的说。
“我看我们还是通知她家人吧,别耽误了病情。”
“家人?她姐姐我见过,我觉得还是最好别见她,要是她知道高俪离婚了,还不知怎么挖苦高俪呢,当初高俪结婚,她妈跟她姐都是坚决反对,现在高俪也一定不想见她们。”
“那就带她去看医生。”
“她又不是没有看过?抑郁症,我觉得就是想得太多了,本来没什么事,你一带她去医院,她就会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反而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好了,只要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人和事刺激她,问题就不大。等过了年我给她找个事做做,多与社会接触接触,心情自然就好了。”
“那就麻烦你这一段时间多去看看她,陪陪她。”
“这个不用你安排,我认识她比你认识她早了二十年。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罗素友回到学校,心里总是惦记着高俪,难道她真的是因为自己而旧病复发?如果真的病了,是不是应该去医院,还是去做心理咨询?
心里总是掂记这件事,他上课时几次都讲错了,这不行,必须得拿定主义,但去问谁?赵晓玲肯定不行,他忽然想起了欧阳丽鹃。他看看表,才五点钟,应该不晚。下了课,他找到了咨询所的电话,拔通后,接电话的却不是欧阳丽鹃,他愣了一下问:“欧阳医生不在吗?”
“欧阳医生?我们这儿没有欧阳医生。”
“哦,叫欧阳丽鹃,过去都是她接的电话。”
“你说的是她啊,辞职了。”
“她辞职了?”
“对,二个月前她就辞职了。”
“那,你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吗?”罗素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他现在很后悔当初没有要她的手机号。
“好像有,我找找,你记一下。”
罗素友终于联系上了欧阳丽鹃。
“罗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怎么辞职了?”
“对,二个月前我辞职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安定医院家属院住。”
罗素友知道那是一家小医院。
“我现在能去找你吗?有点事想请教你。”
“行,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
五点多正是晚高峰,罗素友绕了十几公里,用了近二个小时才到安定医院。他给欧阳丽打电话,告诉她到了,几分钟后欧阳丽鹃从家属院走了出来。
“你好,罗老师。”
“你好,丽鹃,没有吃饭吧?”
“没有,等罗老师请客呢。”
欧阳丽鹃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那是自然,我请客。”
“我开玩笑的。”
罗素友满腹疑问:“你怎么会到医院里来上班了?不想当咨询师了?”
“我这不是上班,我现在借住在一个亲戚家。罗老师这么远来找我,有事吗?”
“哎,高俪的病又犯了。”
“嗯,冬天是抑郁症容易复发的季节,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离婚了,听她朋友说,她现在情绪很不好,整天都在家里昏睡,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现在还吃着药吗?”
“应该没有,听她说吃过二个月,因为副作用大,所以就停了。”
“抑郁症是容易复发的,如果是她自己擅自停药,那问题就严重了。应该马上让她到正规医院的精神科去看医生,可能还需要吃药。”
“这个我觉得她可能会有抵触。难道不能用其它方法,比如还做心理咨询不行吗?”
“具体问题具体对待,需要吃药一定要吃药,最终要看医生的疹断,不过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俪姐这情况我估计仅靠心理咨询是不行的。心理疾病和生理上的疾病是类似的,有些病可以自愈,有些病是必须服药的。其实,心理疾病说到底也是生理疾病的一种,问题严重了,也需要药物治疗。”
罗素友表示有异议:“肯定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心理疾病直接吃药就行了,为什么你们咨询师要学那么多种治疗方法,什么合理情绪疗法,行为疗法,精神分析,还有森田疗法,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欧阳丽鹃点点头说:“对,科学家们正在往这方面努力,不过最后也一定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只用药物治疗。原因有二个,一是有些小病不需要,二是人的大脑非常复杂,很难通过药物或手术进行精细的结构调整,最终还是要依靠那些疗法进行辅助治疗。它们互相补充,并不是相互矛盾。”
“我还是不通理解,人的心理只有一个,为什么有那么多种治疗方法?到底哪个理论最正确?”
“没有最正确,只有最合理。”
罗素友说:“欧阳医生,你不要破坏心理学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一直把它当作科学理论,你却把它说成了文学理论。”
欧阳丽鹃说:“我这不是心灵鸡汤,你听我仔细给你说说。你知道物质世界是原子组成的是吧?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关于分子的化学,还有细胞学,生理学呢?我们不是应该都学原子物理吗?”
罗素友想了想,说:“原子物理学没有关于细胞和组织的知识。”
“错了,真正的原因在于,如果用量子力学的方程式来表述细胞的生长代谢,那么公式和参数将是天文数字,你想想一个细胞里有多少个电子,质子,中子,这是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只要有有机化学的知识就能很好地理解细胞的生长发育,生长代谢了,你说是不是?人类的知识分成许多层面,解决什么样的层面的问题,就用什么层面的理论。”
罗素友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他马上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有道理,但你说合理情绪疗法属于哪个层面的知识?”
“意识层面,当然这是我自己总结的,行为疗法是反射弧层面,药物,当然性属于细胞或分子层面,再深入下去,那就要涉及原子层面了。”
“你说得我能理解,就是意识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和物质是什么关系?”
丽鹃说:“这个问题在哲学和科学上现在都没有定论的,或者说还是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不过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总是习惯从自己熟悉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认为人的意识最终是可以用自然科学解释的,也就是说从还原论的角度来看,意识现象最终是可以被还原到物理学。”
“还原论?”
“对,还原论就是说上一层的知识可以被下面更基础的知识来解释。比如分子层面的知识可以被原子层面的知识所解释。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是多姿多彩的,这些多姿多彩的知识被还原论整合到一块,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丽鹃,我感觉你的知识面挺广的,对什么都感兴趣,本来是学医的,然后去学习心理咨询,你以后会不会改行去学哲学?”
丽鹃说:“不会,罗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学心理咨询吗?”
“你说你喜欢心理咨询。”
“准确的说,不是喜欢,而是觉得它有用。大三的时候,我的一位同学因为失恋割腕自杀了,幸好有一位同学发现救了她。但二个月后她还是跳楼了。星期天的早上,是个阴天,我们都听见砰的一声,大家都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直到楼下有人喊叫,我们才知道是有人自杀了。当我知道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后,我感到浑身发冷,一个劲得哆嗦。真的,直到现在,我一听说有人跳楼,我就感觉到浑身发冷。那天我想了很多。那位女同学的男朋友是外校的,我见过,普普通通,我不知道这位女同学为什么因为这点小事就会去自杀。虽然我和同学都是学医的,却并没有挽救她,我忽然感觉学医真的解决不了问题,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迷上了心理学。
我一开始也认为心理咨询无所不能,但后来我了解到,许多问题是心理咨询所解决不了的,比如常见的抑郁症,能够完全治好的大概只有三成,有五成只能有所缓解,而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许多严重的病人必须用药物治疗。现在心理学界的趋势也是越来越重视心理疾病的生理基础,作为心理咨询师是没有处方权的,所以我下定决心备考精神医学的研究生。我现在是全力备考。”
“这样啊,我相信你做得对,祝你早日成功,我听你的,现在就回去,想办法劝她去医院。”
丽鹃点点头说:“好,一定要去正规医院的精神科。不过,罗老师,高俪姐的问题解决了,那你的问题呢?”
罗素友愣了一下,说:“高俪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啊?”
“不,我从你的眼睛你看出你还有事情。你这么着急地来问我,却并不了解高俪姐现在的情况;你不去问李老师,却要问我这个实习生,为什么?”
罗素友叹口气说:“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是的,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但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我们是朋友,什么话都可以真诚的交流。”
“你们咨询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那么会不会利用这一点做一些利已的事呢?”
“当然会。所以我们咨询师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职业道德。”
“当高俪在办离婚手续期间,我看见那个张居易,李老师和高俪的前夫三个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在酒店里吃饭,这正常吗?”
“罗老师,如果李老师没有跟你说那些话,现在的情况会变得好一些吗?”罗素友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欧阳丽鹃的意思,他站起来郑重地说:“我明白了,我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有时责任心太重了也是一种负担,要学会放下,昨天的事记住教训就放下,坦然面对明天。”
“谢谢你丽鹃,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我也要谢谢你。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特别是看到许多患者并没有解决自己的痛苦我就特别失望,一度想放弃,是你们的信任让我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真的,我真的要谢谢你,罗老师,让高俪姐去医学院一附院吧,那里的王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好医生。”
“好的,再见。”
3 道生万物
“为什么你那么反对吃药呢?”
“这个没用,而且会上瘾。”
“不会上瘾,只要按要求逐渐减量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别听医生的。这个根本不需要,高俩的问题就是运气不好,遇人不淑,再加上自己运气不好。”她看了他一眼。
“那你说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为什么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没有这样?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吗?”
“不会,我才不会这样呢,我会收集证据,让他净身出户。”
“为什么她会和你不一样呢”
“天生的吧,也可能和家庭有关。”
“那人为什么受家庭环境影响就不一样了呢?”
“当然不一样了,你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和一个穷人家会一样吗?”
“那你具体说说家庭环境是怎样影响一个人的思想的。”
“潜移默化呗。”
“具体过程呢?”
“潜移默化就是自己都没发觉,我怎么知道?”
“好吧,我不跟你讨论这个了。我问你,你吃过药吗?”
“当然吃过,那时因为病了,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好的,你为什么喜欢喝酒?”
“喝酒会让人心情放松。”
“你刚才不是说从不因为心情而吃药吗?”
“酒是药吗?”
“酒和药的区别在哪里?”
“药有副作用,酒没有。”
“酒没有副作用?你了解过治抑郁症药物的副作用吗?”
“我听说过。”
“我们这个年龄还偏听偏信吗?”
“你不也是偏听偏信医生的吗?”
“我们可以一起找几个患过抑郁症的患者打听打听,这总可以吧。”
“这个也不靠谱,不少人还相信有包治百病的药呢。”
赵晓玲的伶牙俐齿让罗素友哭笑不得。性格很好,经历又很单纯的她面对一帆风顺的生活,就像一只气球漂浮在湖面上,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它自由自在地随风游走。罗素友想让她深入地思考一下人的心理和生理的关系,但她根本不去思考,因为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它浮在水面之上,她不明白高俪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因为高俪的麻烦在水面以下,就像一根树枝,在小溪中随流而下,她总是水边的杂草所缠绕,被水中的石块撞击,那种绝望和痛苦是赵晓玲所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许许多多的人都像她一样,漂浮在水面上,他们不懂现代科学,却生活得很好,这没什么奇怪的,认为地球绕太阳转和太阳绕地球转有什么区别吗?如果生活就是一湖静水,水面下的世界与生活有关系吗?在她看来,这个世界的所有因果关系是如此清晰,有问题吗?只有像高俪这样置身于激流之中,像欧阳丽鹃这样曾目睹水下的险恶,才需要了解水下的世界。
罗素友想制造一个漩涡,将赵晓玲吸到水面下面,让她明白水面的波浪其实是由水下决定的。
“好吧,如果按你说的那样,陪伴她,开导她,过了年再给她找个事做,你能保证她一定会好起来吗?为什么有的人不缺少亲人的陪伴和开导,也有自己的事业,还会患上抑郁症呢?”
“我不是刚才说过了,高俪的问题就是遇人不淑。如果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问题都解决了。”
“那你觉得短时间内这种状况能改变吗?”
“这东西要看缘分,谁能说清楚?”
“如果世界一时改变不了,那我们就得改变自己。”
“逻辑上是这样,怎么改变?”
“怎么改变?”罗素友忽然想起自己听说过的一件事,便说,“其实很简单。有这样一位小学生,教过他的老师都反应他有多动症,上课精力不集中,成绩不太好。他的家长为这事没少操心,医生也看过,但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后来换了一位班主任,他仔细观察了几天,发现一个规律,这位学生并不是始终都不用心听,而是到了十点种左右开始变得不老实。于是他便问他妈妈,他早餐吃的是什么。他妈妈说鸡蛋,牛奶。还有呢?没有了。这位班主任说,从明天起,早餐一定要吃主食,面包也好,包子也好,一定要吃。他妈妈说为什么,班主任说,坚持两天你儿子的多动症就好了。他妈妈半信半疑。不过还是按要求做了。果然,从那以后他儿子的多动症就好了,上课能集中注意力了,成绩也自然上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个孩子的早餐上。他的早餐蛋白含量高,淀粉类少,一到十点左右他的血糖就有点低,所以孩子就难以集中注意力,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看,人就是这样,身体内的某种物质少了,就会影响人的精神。高俪也是这样,她生性敏感,成长的道路又有不少障碍,才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她现在的情况和那么学生一样,身体里缺少了某些物质,具体地说就是某些神经递质,根本不可能通过自已的努力,或者别人的说教来纠正过来。她需要的是服药,当这些物质得到补充后,再通过自己的努力,别人的开导,才能最终痊愈。”
赵晓玲说:“你的意思我明白,高俪现在就好比是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她自身蓄存的血和自已的造血功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是这意思吧?”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有些道理我明白,但一想到要靠药物改变精神,我就接受不了。”
“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人的精神其实人生理状况的粗略反映,它根本就不比物质高贵,实际上自己的心理是完全受制于生理的。抑郁症看似精神上的问题,事实上就是生理上的异常导致的。”
“唯物主义,不用说了,你就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不对,更准确地说,我是一个还原论的支持者。”
“什么是还原论?”
“人的意识是大脑决定的。大脑是神经细胞组成的,细胞是由分子构成的,分子由原子构成,原子下面是量子。”
“那最后呢?”
“最后只有数学公式了。”
“我们的世界只是数学公式?那生活呢?爱情呢?生死呢?这些都是虚假的?”
罗素友把桌上的那张菜单撕下一长条,扭转,对接成莫比乌斯带,用手拿着给晓玲看:“打个比方,这上面是我们的意识,在普通人眼里,这一片就是生活,爱情,生死,我们的普通经验就是全世界。现在我们深入了解生活,往前走,我们发现大脑,神经,细胞,分子,原子,我发现这个世界离我们熟悉的意识越来越远,世界和我们的出发点完全不一样,站在三维的空间里看,我们居然来到了意识的背面,这个物质的世界并没有意识啊?别着急,我们继续往前走,再走一圈,我们发现自己又回到原处,意识层面,对吧?你想,所有的分子,原子,和我们眼前的桌子,盘子不一样是我们的意识吗?虽然我们转了二圈,但始终还是在一个面上。”
晓玲看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罗素友又指了指环的上面那部分说:“假设这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不去远方探索,不去思考,如果生活在大海边,我们会以为太阳是从水里升起的;如果是在山边,我们会以为太阳是从山里出来的。我们还会设想太阳会坐着车,或乘着船,或者遇到阴天或暴风雨,我们又会想出什么妖魔鬼怪来,会担心明天太阳会不会升起。只有我们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弄明白了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才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担心,才能更好地去生活。”
“算了,我对理论问题不感兴趣,黑猫白猫,抓住耗子的才是好猫,听你的,我负责把高俪送到医院,但愿医生能帮她度过一关。”
不管怎样,总算说服了赵晓玲,罗素友长舒了一口气,当然这只是第一步,他心里想,不知道赵晓玲能不能说服高俪。
罗素友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高俪果然不愿意去医院。罗素友下定决心实行最后的方案。虽然作了充足的准备,但他还是信心不足:“安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前两天高俪的一位同学给我打电话,说高俪现在又旧病复发了,她说高俪不愿意去医院,她说服不了,她知道上次去做咨询是我送高俪去的,所以想让我去说服高俪去就医。”罗素友害怕会让安华误会,一口气说完,然后补充到:“这次我没答应她,也没去高俪家,也没打电话。”
“这就对了,她病了就让她去医院,她不去就让她家人亲戚朋友去劝她,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想说什么?”
“你不也是她的朋友?”
“罗素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想旧情复燃?”
“你放心,我不会再去了,我的意思是你作为她的朋友,你也应该帮她一下。”
“我帮不了。”
“你至少应该试试。”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扯上我?”
看着安华冷淡的表情,他想像高俪的病容,心里一痛,豁出去了,哪怕安华以离婚为威胁他也要把话说完:“因为高俪这次旧病复发我们也有责任,她的同学这次明确跟我说了,自从你去了她家后,高俪就变得闷闷不乐,不愿意出门,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抑郁病人最怕复发,复发一次,治疗的难度就会增加很多,何况她曾经自杀过一次,如果她次不能及时治疗,恐怕很不乐观。我再跟你说一次,我去她家就是喜欢看她画画,真的没有做别的事,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让她受刺激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安华显然被这一连串的话说蒙了,好一会儿才抓住重点回道:“不会吧?上次我没有说什么啊?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我没真凭实据也不能瞎说,我就说你这段时间经常去她家,工作耽误了,孩子也不管了,让她劝劝你收收心,别总在外面瞎转,就这些,怎么会是我的责任?”
罗素友相信安华所说的,从安华惊慌的口气他知道安华现在不再纠结于他和高俪的关系,她也担心高俪的病情,于是便再接再励,说道:“这不是我瞎说的,小惠,就是高俪家的小保姆,她说的,一个孩子会胡说吗?当然,你没做错什么,关键是高俪是个病人,和正常人不一样,她会想很多。”
“那怎么办?”
“劝她去医院,我们只能做这些。”
“那行,周末回去我就去看看。”
说服了安华,罗素友像卸下一个大包袱,心里跟踏实了许多。解铃还需系铃人。安华是富有同情心的,她只要跟高俪说声对不起,高俪可能就好了,或者没有直接说,仅仅去她家,与她说说话,让高俪知道她并没有介意过去的事,对高俪的病也会有帮助。不过,这样做真的合适吗?还有,安华如果也说服不了高俪呢?
罗素友又想到了欧阳丽鹃,他决定告诉她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欧阳丽鹃听完后点点头,说:“这样吧,星期天我和安华姐一块去劝高俪,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