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肥肉
大会战、小会战、中会战,打擂台,放卫星,插红旗、拔白旗,大竞赛、小竞赛,擂台赛,班级赛、小组赛、个人赛……这名目繁多、大大小小的会战和赛事,已让头顶星星去上工、身披月光才收工的战三秋(秋收、秋翻、秋种)的“小将”们个个筋疲力尽了。这些小将是新疆建设兵团某团子弟学校的四、五、六年级的学生,他们的任务是拾棉花,把大朵大朵在戈壁绿洲上培育出的优质长棉绒,从棉秆上采下来,由工人压成上百斤的大包,送到棉纺厂织布。
学生与职工一样,每人每天的定额是50千克(据说,学生年纪小,没有腰,眼快,手快,拾得比大人快,所以定额与职工一样)。由统计员拿大喇叭在田里广播每人每天完成定额的百分比,由此决定谁的战绩大。完成定额150%以上的,可以拿到在白纸上印黑字的奖状;完成定额170%的,可以拿到白纸上印红字的奖状;完成定额200%以上的,可以得到一个小本本作为奖励。频繁的赛事和繁重、紧张的劳动,加上肚子前吊着的沉重的拾花包(采的棉花先装在拾花包里,等采满一大包,才能倒在地头的筐子里),使许多同学都直不起腰了。在打饭时,有些同学都是撅屁股躬腰,身子成了直角,腰疼得直咧嘴,有些女生眼里含着泪花。渐渐地,两样奖品对同学们失去了吸引力。原因有二,一是实在干不动了,二是那奖状擦屁股太硬,写钢笔字又不吸水。而小本本的纸又太粗糙,写钢笔字时老“下蛋”(钢笔掉水)。
一天上午,统计员用喇叭喊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会战的奖品是‘红烧肉’,第一名奖励一斤肉,第二名奖励七两肉,第三名奖励四两肉”。统计员喊了几遍后,便在扁担的一头用草绳挂上三块大小不一的肥肉,并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插到了地头。三块肥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在蓝天的衬托下,闪闪发光,肉皮红亮,肥膏白亮,不带骨头,太阳一晒,还往下滴着油。
每天两顿玉米发糕加煮白菜,晚上摸黑吃不知什么瓜的“瓜菜代”(无粮食,只有瓜和菜做的粥)的少男少女们,看着这三块肉,口水都流下来了。
黄桂英是河南逃荒来新疆的,她年龄最大,已十五岁了,个子也大,虽然学习不好,但干活是一把好手,外号穆桂英,比赛她总是第一。她首先欢呼起来,那块大的肉她要稳吃。其余两块,几个男生跃跃欲试。我只有咽口水的份了。因为我完成定额已经不容易了,连我羡慕的擦屁股太硬的奖状也从未得到过一张。
我每拾满一包棉花去往地头筐里倒的时候,都忍不住在肥肉前站一小会儿,那肉香味儿是那么诱人。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下肥肉,然后迅速跑开,躲到棉花地里吮吸着沾了油的手指,咸咸的,感觉真好。我发现,每一个去往地头筐里倒棉花的同学都会像我一样,在肥肉面前站上一小会儿,他们可能和我一样馋吧!
晚上统计战绩时,统计员发现,挂在地头的肉少了一块,是七两的那块。
用几块砖头垒成的领奖台上,站着拾棉能手黄桂英,手里捧着她想要的那块肉。在老师和领导批评是谁偷吃了第二名的那块肉的同时,黄桂英腼腆地、迫不及待地背过身去,当她骄傲地、美滋滋地再转过身的时候,手里捧着的肉没了。我看见她的嘴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油光。
丁丁哭了,因为丁丁今天得了第三名,那四两肥肉被第二名吃了,丁丁只得了一张奖状。
统计员说,小同学,别哭了,过几天是中秋节,地头还要挂月饼呢,争取吃月饼!有人悄悄说,肯定是玉米做的。
丁丁和同学们盼望的地头挂月饼始终没有出现,因为上级领导说,那是赫鲁晓夫的修正主义“物质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