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记:原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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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本文发表在1937年3月5日上海人间书屋出版的《逸经》杂志第33、34期合刊上。作者幽谷即董健吾(1891—1970),上海青浦人,中共地下党员。1936年曾以牧师身份到达陕北,向中共中央汇报上海地下党情况。随后安排斯诺到陕北采访。1937年初,潘汉年将《长征记》资料交给他,他在此基础上写作本文,交《逸经》杂志社社长简又文发表。本文是国统区最早介绍长征的文献,当时影响很大。为了方便传播,文章中用第三人称口气,使用了一些当时国民党污蔑红军的词汇。如“西窜”等等。《党的文献》1995年第5期重新整理发表了这篇文章。

幽谷董健吾(幽谷)(1891—1970),上海青浦人,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曾任圣彼得教堂牧师。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在上海参加中央特科。从事党的秘密情报和联络工作,营救被捕同志。1930年开办“大同幼稚园”,收养中共领导人的子女和烈士遗孤。杨开慧牺牲后,他收养照顾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后通过张学良的帮助,送毛岸英、毛岸青去苏联。1936年受宋庆龄之托,护送斯诺、马海德去延安,被称为“红色牧师”。抗战时期与组织失去联系。1955年受“潘杨事件”牵连被逮捕,出狱后生活贫困。1961年陈赓会见董健吾,并把董的情况向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作了介绍,董的境况才有所改善。1962年被安排为参事室参事。“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病逝,1979年平反恢复名誉,骨灰安葬于龙华烈士公墓。

余作是篇,因限于篇幅,不能详尽;惟举其荦荦大端,以存中国民族近代史迹一页耳。余既非参与其役,又未列于追剿,何能言之凿凿,一若亲历其境者?盖于双方对峙之营垒中均有余之友好,各以其所知者尽述于余。余乃考其异同,辨其虚实,然后以其可言者言之,以其可记者记之,而成此篇,谅吾友不以余之执中从略而相责也。读者欲知其详,将来自可求之于双方之专书。今得之于本篇者,仅其概要而已。

民国廿六年五月十七日幽谷序于上海


蒋委员长在五次围剿中采取了新的战略,以坚壁清野、逐步为营为原则,以集团军和方面军为正面推进的重力,并且力戒轻进深入的危险,计策万全,所以过去红军所用“诱敌深入”和“击破一方”的策略,当时已失去效力。加以政府军应用一切最新的军事技术,特别是飞机的轰炸和重炮的密击,又因中央苏区在四面包围之中,逐渐缩小,到民国廿三年的夏季,仅剩宁都、兴国、广昌、瑞金、上杭、长汀等县,粮食、盐,一切军事需用品,亦逐渐短少,不敷供给。政府军方面,后方有碉堡的巩固,侦探的密布和公路交通的便利。故红军方面,虽在民国廿二年十二月闽变的前后曾得不少局部的胜利,但终冲不破政府军北路的阵线。及福建人民政府失败之后,东路的形势亦忽然吃紧。那时瑞金当局明知若不变更策略,难期最后的胜利。王明于民国廿三年十一月著了一本《新条件与新策略》的小册子,说明了红军方面已采取了不再死守江西的办法王明在苏联发表此文时,红军已经开始长征。1934年5月,在第五次反“围剿”局势不利的情况下,执掌中央权力的“三人团”便准备进行战略转移。6月25日,共产国际批准了这个计划。当时大多数中共中央领导人包括毛泽东,事先都不知道此事。,和实行游击战争的策略,以适应新局势和条件。

他们既已决定变更策略,红军遂于民国廿三年的夏季自动地退出了广昌、建宁、泰宁等县,缩短了北路的战线,采取了暂时的防守战事。对于东路他们于七月底派方志敏率第七军东进为北上抗日先遣队。又于八月初续派第九军为后援,就迅速地冲破了政府军东路的封锁线,福州城曾有一度失陷的危险。第七军又很快地折向东北,与福宁、福鼎一带的地方游击队联系起来,占领了浙江的开化、庆元、常山、玉山等县,震动了浙江与全国。又与闽赣皖边的红十军联系起来,威胁到江西的政府军后方。那时政府军正忙于调兵遣将去包剿北上抗日先遣队,故对于江西正面的进攻,不得不暂时放松一步。这是红军声东击西的办法,也是扰乱后方政府军的计策。在北上抗日先遣队出发之后,他们派萧克率领第六军团,向西而走。在八月中冲破了政府军湘东的包围线,顺利地通过了湖南的东南部,沿途占领过汝城、桂东、桂阳、新田、道县等城市。然后分二路,左路由道县折入广西,占领全州,冲进贵州,至于乌江而旋回湘贵川边区,右路由道县西北行至湘贵边境,与当地一带行动的贺龙的第二军团会合。根据十月八日苏联《真理报》登载的消息,红六军团与红二军团汇合之后,以一部军力直向四川边境进发。现在与胜利的红四方面军隔江呼应,共同威胁重庆。红六军这样底军事行动的结果,把四川、贵州、湖南、江西之间,建立了联系的桥梁和孔道,即是造成了中央红军西窜的机会。九月二十六日起,政府军一变从前缓进的计划,以东北两路重兵猛攻赣南苏区。

在这局势中,他们认为死守江西牺牲太大,故当时就决定了突围西窜的计划和步骤。(一)他们派定了留守江西的部队,又以江西军区独立一、二游击队据险扼守。(二)将制造厂机器、大炮、剩余的粮食子弹,以及不便带走的利器,不是销毁,就是埋藏于深山僻壤之间。(三)以游击队为南北两翼,以第一军团为先锋,以三九军团走中路,以最精最勇的第十三师为后卫,以中央要人周恩来、秦邦宪、张闻天、林伯渠、王稼祥、罗迈、潘汉年、邓发等,女子宣传队和一切党政人员夹于主力军之间。(四)电令贺龙萧克所率二六军团牵制湖南、四川的政府军,又令徐向前所率的第四方面军向川西遥应,并开辟川陕甘的交通路线。这样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于十月十六日由赣南铜锣湾先后西引。出发时号称十万红军,确是有多无少,决不是虚张声势。当时除中枢少数人之外,预先都不知开往何处,有的猜度入湘,有的猜度入桂,有的猜度入川,也有的猜度入黔入滇,但终不知道究竟到哪里去。他们于十月二十一日冲破了粤军所扼守的第一道防线,就是安远信丰间的封锁线。当时他们由赣南崇义出南康大庾,似乎有入粤之势,致南雄韶关相继告急。十一月三日他们占领了湘南汝城和桂东,冲破了粤军汝城和城口间的第二道封锁线。

他们复分两路沿湘粤边境,经过城口、文明司,沿着骑田岭,进至九峰宜峰之线。那时他们爬山越岭,感觉到携带呆重物件,有碍行军,故将印刷机铅字等物尽行抛弃。他们曾在宜章郴州之间与湘军激战多次,那时人都料他们要沿宜郴之线北上,威胁衡阳长沙。但他们迅速地占领了临武、嘉禾、宁远三县。何键立即派刘建绪率三师与薛岳所部急趋零陵东安一带堵截;周浑元和李云杰等三师在后蹑追,拟将红军包围于潇水流域而歼灭之。但红军知道湘中有备,故乘他们布置未定之际,采取避实就虚的策略。他们分两路而进,北路占领道县,南路经过永明,这两路均入广西,集中于全州,当时人都料他们要占领兴安、桂林,不料他们又以一部兵力折回湖南之永明、道县、宁远、蓝山等处,牵制在后方追剿的诸军,大部则移向湘西南的西延西延镇,今广西资源县治。、城步、绥宁、通道等县。十二月十四日,他们就分股进抵贵州的黎平、永县永从县,今贵州黎平永从镇。、锦屏等县。一部约三千余人又迂回至湘黔边境之藕团潭溪,由此进抵南嘉堡和瑶光。十五日五九军团之一部分约二千余人又回绕湖南通道西南之播阳。这五千余人都是掩护前方的主力军和牵制后面的追剿军的。大部红军于十七、八两日抢渡清水江。十九日已进抵大小广并经过剑河、岑松。二十五、六日连陷施洞口今贵州台江县施洞镇。、镇远、黄平、施秉、青溪、玉屏等处。一股向北推进占领旧州今贵州黄平县旧州镇。、余庆、石阡、印江等县,似欲与川湘边区的二六军团取得联络。一股即是主力,于一月四日分向新渡、袁家渡、江界河、孙家渡、梁家渡、老渡口、岩门老渡口、回龙司各渡口在今贵州瓮安县境内。猛力推进。乌江南岸的王家烈犹国材两部,被他们打败。他们(王犹两部)就退守重安贵定之线,显然要屏障贵阳。

占领各渡口之后,就将竹木造成渡江之筏。那时人皆称为蜈蚣筏,因形似蜈蚣,故有是称。乌江宽约二百五十米,深不可测。那时水流速率每秒一米八,寒度在十度以下。江之两岸都是悬崖绝壁,南岸要下十里的极陡石山,才到江边,北岸又要上十里的陡山,方可走到通遵桐的大道。登高一望,但见一条碧绿的急流,夹在两岸焦黑的高山之间,乌江天险,真是名不虚传。二日三日已有小部冲至江边,但无筏无舟,故无法渡江。当时有十八个善于游泳的勇士,在机关枪掩护之下,跃入江中,顺着寒冷刺骨的急流,奋勇前进,十余分钟之后,他们已泅过了天险的乌江,沿着石壁鱼贯而进。二日的晚间继续有一连人用造成的竹筏偷渡过江,随着那十八位勇士,爬上石壁,占领了优势的阵地,向守江的黔军袭击,使他们招架不开。

三日晨,侯之担的健将林秀生旅长带三团援军,由陡壁小路出来反攻和包抄,也被南岸的重机关枪扫射,黔军像山上滚下石头般坠入江中。黔军屡遭惨败之后,阵线动摇,就直退猪场今瓮安县珠藏镇。。猪场是林秀生的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那时红军已用苗民的皮船与竹筏相继渡江,顺势追击,故黔军残部也无暇在猪场停留与整理。自此步步进展,在乌江北面如入无人之地。七日他们占领了湄潭,十三日进遵义城,十四日攻下了遵桐间的重要关口娄山关,并占领桐梓县城,凤泉绥阳亦相继失守。

该时红军主力已集中于遵义、湄潭、绥阳之间,赶筑工事,以备抵御追军。王家烈犹国材两部向北推进,刘建绪薛岳两部亦渡江追剿,川军由綦江正定分途进取思南、凤泉、桐梓,桂军已进抵贵定,准备进攻。故那时已成黔湘川桂诸军合围之势。但西路的川军一部脆弱无能,一闻红军将至,即自动退却,故使在诸军包围中的红军坦然西移。一月十六日夜间,赤水枪厂的工人,闻红军离城不远,也忽然暴动起来,高呼口号,与城中附和的贫民,联合进攻守城的部队。黔军闻城中起事,连夜出城。及红军一部由松坎、温水、习水今贵州习水县。,绕至赤水,但见城外有工人和群众摇旗呐喊的欢迎,真是给了他们无限的兴奋。同时仁怀茅台亦相继陷落,川西南的古蔺永宁县境,亦为红军所占领。

他们在茅台时,有一件趣事可以顺笔写出,就是找到了一家永远不会忘记的酿酒作坊“义成老烧房”。这是一座很阔绰的西式房子,里面摆着百余口大缸,每口可装二十担水,缸内都装满了异香扑鼻的真正茅台美酒。开始发现这酒坊的士兵,以为“沧浪之水可以濯我足”,及酒池生浪,异香四溢,方知为酒。可惜数缸美酒,已成为脚汤。事为军事顾问李德所闻,(李德素嗜酒)即偕数人同往酒坊,一尝名闻寰球的茅台美酒。他们择其中最为年远的一缸,痛饮了一场,至于醉,才相扶而出。临行时,他们又将是类佳酿带走不少,继续经过茅台的部队,都前往该坊痛饮一杯,及最后一部经过时,数缸脚汤也涓滴不留了。

那时,四川的刘湘除派章安平、范士杰两旅赶赴赤水永宁外,又派刘兆藜增防合江,以备万一。綦江方面,川军廖部已退守观音桥,以固后方。綦江城内的富户,已逃走一空,重庆已禁止人民搭轮逃走。一月十八、九两日,川南形势非常紧张,人心的不定,于此可见。一月二十六日,红军放弃娄山关,西渡赤水河。那时川军已集中兵力于河西,故红军于二月十九日又东渡赤水河,重占娄山关。

那时犹王两部又损失不少。三月十七日红军西渡赤水河,但十九日复东渡,他们在乌江北面休息了一月余。三月卅一日他们又南渡乌江,长驱而进,将贵阳包围。当他们向南挺进时,适有一辆汽车过境,被他们掠去,据说那是一车很为重要的军事地图云。他们就从贵阳南面包抄过去,向西猛进。于四月十七日占领了北盘江的渡口,架桥而过。他们就侵入云南,以一师之众,进抵金沙江,控制了渡口(龙街)。五月八日他们就在那里渡过了金沙江,重入四川境界。

在这地方他们就爬上一座山,名叫“火焰山”。山上的羊肠小道,千转万曲,已属难行。加以整个山上没有一点水,没有一株树,也没有一点风,在五月热烈的阳光中上坡下坡,其困难远甚于经过北方的沙漠。那时幸有数十个“老百姓”将一桶桶水顶在头上,送上山坡,他们靠卖水发了一笔千载难逢的小财。这批爬荒山的行旅,确喝了一杯续命的凉水。过了这四十余里的山路,已经入夜。下山的时候就与刘元璋的部队作战,占领了通安的街道。他们在通安休息了一天,就于十日进攻刘元璋应为刘元瑭。部所扼守的会理城。但刘部预将会理城外的房屋尽行焚毁。因估计攻克该城牺牲太大,不如将以逸待劳的刘部包围在会理城中,他们就安然过境。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在过大渡河,与四方面军在川西会合,故虽分股向西昌、冕宁、越嶲进发,只求安然通过,并无攻城的计划。

红军全部这次经过大渡河的天险,更非容易。由会理出发,有一条路,经过西昌,翻过小相岭,从越嶲到大树堡渡河。但对岸是富林,这是一条通成都的大路,有川军重兵扼守,不易通过。第二条路,经过西昌泸沽到冕宁,必须经过蛮子的山头,然后直下大渡河边的安顺场,这是不容易去的小路。对于第一条路,他们采取佯动的策略,由五军团占领了越嶲,似欲强渡到富林的模样。但是大部直趋冕宁。五月二十三日,他们将到该城之前,守城的川军,已闻风远遁,故将县城唾手而得。

冕宁的蛮子,本地人称为猓猓封建社会与国民党政权对凉山彝族的蔑称。红军因对彝族状况不了解,沿用了当时的称呼。。他们对于猓猓,无不言之色变,因为这些蛮子,常从山中出来掠杀汉人,故汉人待遇猓猓,只要捉住,也尽他们残酷的能事。冕宁城中有专为拘禁猓猓的监狱,无论男女老幼,都上了很重的镣铐。红军为着实行他们的民族政策,要解放狱中的猓猓。但冕宁的群众竭力反对。后经一番的解释和宣传,始得全部释放。冕宁失守后,城内的县长、科长、绅士等随着军队,避入山中,到了猓猓的势力范围之内。县长被杀,其他的人们都被抢劫一光,甚至有一位科长太太,也被剥得一丝不挂而回到冕宁。红军就在是晚从猓猓的手中夺到了大桥、北岩堡等要口,然后爬上小相岭,进入猓猓国的境内。猓猓有自己的武装和坚固的碉堡,扼守山口,阻止红军入境。经过一场血战的见面礼之后,他们就退入深山,但沿途仍有突然抢劫的情形。后来红军派了一位代表刘某,用三跪九叩的礼节,朝见了猓猓国女皇帝,送了猓猓国二百支步枪,一千元银币,与他们订定了过境的协定。他们就准许了红军过境,惟沿途向夷民买货,须以现银交易,不得参用纸币,也不准红军占据夷民的房屋。自此以后,沿途猓猓除伸手要钱外,不发生任何争执。这是猓猓国外交的胜利,亦是红军政治工作的成功。后来有三个猓猓加入红军当兵。

据身与此役而后来投诚的友人说,这猓猓国自南至北有一百十里长,东西距离,因未通过,故不得而知。他们在山上,自能耕种,但每岁所产的粮食,不够供给全年的需要,故有下山向汉人抢掠以补其不足的必要。猓猓所有的武器,除刀枪矛斧外,有毛瑟枪和七九步枪不少,并且会使用,瞄准极正确。红军前进时,猓猓成群结队,站在两边参观,大部分是赤脚,小部分穿麻鞋,身上穿的是各式各样不伦不类的布褂,大概都是从汉人身上剥下来的。外面罩着一件羊毛手织的披衫,那倒是真正的土产。女人也是这样,但是下身围着一条百折裙。据说裙内不穿裤子的。猓猓可分为两种,一为黑骨头,一为白骨头。白骨头是黑骨头的奴隶,黑骨头倒是猓猓国的贵族。他们俘虏过去的异族,都当白骨头,故白骨头中,亦有汉人的子孙。白骨头可以作商品买卖,而且永远是奴隶,也不许与黑骨头通婚姻。倘查出有通奸的情形,白骨头就要遭着残杀,黑骨头利用白骨头出去运货,回来替他们耕种,并且用种种方式抢劫他们的劳动力。猓猓虽是一种野蛮民族,他们剥削异族,倒是“内行”。他们跑山若猴,行动敏捷,并且一呼百应,作战奋勇。他们的团结力颇强,所以他们在历代汉族的侵略底下生存到今日。这确是他们的民族精神,亦是他们的光荣的历史。

五月廿五日,红军到了大渡河边的安顺场,守军已预先退走。当时得到谍报云:河北仍有川军一营扼守,才掘好数道战壕,同时正在破坏渡船。于是他们即至河边,一方面赶造竹筏,又以木索架桥,准备大军渡河;一方面征集自告奋勇的战士十七人,先行渡河。相传诸葛亮南征时“五月渡泸”的泸水,即是这条河;太平天国的石达开率三万人到此,粮绝军溃,也在这安顺场的渡口。这条大渡河真是难渡。河中水流奔腾湍急,速度在每秒四十米左右。对岸均是石壁,靠岸偶一不慎,舟触石角,即有粉碎的危险。幸当时获得渡船一只,与富有经验的船夫十二人。在宣传与重赏之下,在南岸密集射击掩护之下,他们载着十七位勇士,冒险前进。因伏在战壕内的守兵不敢抬头,故十七人渡达彼岸,没有被他们瞧见。他们登岸之后,就冲破了川军的几条战壕,除缴枪数十支,俘虏数十人外,余均被他们追击到望风披靡。但继续渡河人数不多,因舟渡甚慢,又因索桥木桥都架不起来,虽有竹筏数只,因缺乏长篙转舵,亦无济于事,故放弃了在安顺场渡河的计划,夹河而上,直趋泸定桥。廿七日七时,由安顺场出发,走过一条铁索桥,超过一个卅余里的小山,至海尔瓦,那里街道整洁,卖食物者甚多,居民亦甚亲爱。出街行数十里,因对岸川军射击,改行山路。这条山路甚狭,且有荆棘苔藓,故极难行走。行约廿里下山,抵田湾宿营,二十八日他们离田湾上猛虎岗高山。山上有守兵一连,均被击退。沿途伏尸数十具,都是双方的牺牲者。是日天雨,山路泥泞,极难行走,及行至山脊,已冥冥入夜。下山时幸雨停止,大家跑步前进,至摩西面今四川泸定县磨西古镇。宿行。是日军行百廿里,至宿营地点,已疲惫不堪。廿九日晨由摩西面出发,经楚尼坝至上田坝今泸定县杵坭、田坝乡。宿营。卅日由上田坝,经下田坝赶到泸定桥。该桥横跨大渡河上,较德昌桥略短,惟两旁各有铁索两条作扶手,行于其上,摆动较小。桥西有一条长街,均是饭铺与零卖小商,县署及主要市场,均在桥东。红军先头队抵此时,(二十九日晚)守泸定的一旅川军,已将铁索桥上的木板拆去,并架机关枪于桥东,故夺取该桥,极不容易。后以一排人从索上爬行前进,续进部队即携板铺桥。刚冲至桥头,川军急将桥头纵火,阻彼前进。爬在索上的一排人,从火堆中冲出去,将桥东占领。后续部队一方面过桥救火,一方面与川军巷战,终将川军击退。川军在此匆忙中退走,遗弃辎重甚多,同时有大批奸细地痞,到处放枪纵火。红军过桥部队不多,忙于追击搜索,又要东奔西走地救火,颇有各面应付不暇之势,以致最繁盛的街市中烧毁了十余家商店。该处为川康惟一的交通要道,四围均是大山,林菁深密,悬崖绝壁,四时多积雪。当地农民少,只生产少许玉蜀黍,粮食供给极感困难,一切主要食用品,均仰给于汉源雅安。由四川输入西康的食粮及工业品,及西康输出的藏货,均须经过此地,故不仅为川康军事要地,也是商业中枢。

他们占领了泸定桥之后,一方面派一支军沿大金川北上至丹巴、道孚、甘孜,最西曾跑到德格,又沿金沙河南下至巴塘、里塘。这支红军仍回丹巴,向懋功集中;一方面大军过泸定桥折向北行。当时分为二路,一路趋芦山县,向懋功今小金县。集中,二路经天全县宝兴县亦向懋功集中。各路所过之地,都是崇山峻岭,悬崖绝壁,加以时多暴雨,山路泥泞,行动极感困难。好在全军都热烈地期望与第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合,故人人都鼓着不屈不挠的勇气,兼程而进。六月十六日,正大雨倾盆之际,第一军就到了懋功境内,四方面军已派人在路上迎接。两大部红军会合之时,爆竹声、军乐声、呼号声、歌唱声,震动天地。鼓掌时,无异大战场上放机关枪,握手时,成为千万个铁锤。他们就在一个山坡上开了一次两军大会合的欢迎大会,各首领都登台演讲,满山满谷的赤色群众,都热烈地鼓掌着。凛冽的雨点,似不能减低他们的热度,咕咕的饥肠,也不能委靡他们的精神。这欢迎大会开毕之后,各部队就走到预先所指定的宿营地,是晚的大欢宴,已由伙食委员会筹备好了,麦粥、羊肉和野菠菜,已成为山中无上的好菜。大家都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这是他们在西窜中最快乐的一天。

十七日他们就出发到八角,在懋功县城北六十里,在八角休息了一星期,廿三日进至抚边,廿四日到西河口。廿六日到黄草坪。廿七日经过梦笔山,到了理番县境内卓克基在今马尔康县境内。

卓克基是前清乾隆帝劳师伤财所克服的小金川七大土司之一。土司宫建筑在两河的汇流点上,前临急流,后倚峻岭,在一块石砌的八丈高、十丈阔的方台上,建筑着四座俨然西式的高楼。前幢两层,左右后三幢均是四层,屹立于万山环绕中,成为理番境内的一幅风景画。该宫的一、二两层,都是土司的厨房、贮藏室,及下人的卧室。第三、四层楼,才装饰得非常华丽,四面皆有玻璃窗,一切的房门与壁板,都有精美的雕刻。石幛数室,陈设最为精致,沿壁都有古董架子,架内都是磁铜玉石的古玩。室内的床、书桌、椅凳,都是精致的上等木器。这大概是土司的卧室,左幢两巨室内有木坑,一切的桌凳装饰都是雅致的,这大概是土司属员的卧室。后幢楼上为大佛堂,内有佛像、佛幛、铜鼓和很多的藏经,都有条有理地放在经架上。两壁的壁画,因为年代久远,故已薰黑,也不能辨识为谁朝的古画。左右两幢各有一个小佛堂,堂的两旁,有新鲜美丽的壁画,虽属是近代所绘的,但画中的马象狮虎英雄甲胄等,都有生动的姿势和活泼的精神。在夷民区域内有这样的高等艺术,实足令人奇怪。土司的会客室内题有“蜀锦楼”三字,他的书桌上置有一部《三国演义》及其他汉文书籍,足见他已有几分汉化。据说这位土司索观瀛,曾在成都大学读过书,与四川军阀刘文辉等交情颇深。他所有的机关枪和步枪,是刘文辉送给他的。红军的先头部队至此处前,曾派人去向他假道,他非但不肯,并将派去的人杀了。因此红军就派一营人去,打得他落花流水,他就率领了残余的番兵,窜入深山,据险扼守。红军占据了他的宫室和碉堡之后,把他的财产没收。但宫中的古董古玩,仍替他保存在原处,丝毫没有带走。宫前的一方平台,可容一连人操练,故作了一小队红军的临时操场。他的碉堡是很坚固的很高的,但是在建筑上缺点甚多。(一)碉堡的枪眼太大。(二)目标太显。(三)碉堡造在宫室的近处,宫室的高楼,成为他们的障碍物。防御盗匪已不甚适用,抵抗大军更少作用,因高台一经围困,上台的阶级一经把守或一架机关枪的远远监视,守碉的及守宫的一切番兵,尽成瓮中之鳖。若土司不是及早下台,逃窜山中,亦为俘虏无疑。

番民所耕种的地都是土司的,要向土司纳租,此外甚么都要派差,土司所烧的柴,所吃的肉,甚至守卫的一切给养,都是居民公派出来维持的。造顶桥,开条路,都是居民捐助的。居民见了土司,就跪下,等他过去,才敢起来。这个土司,就是番民的土皇帝。

六月廿九日,红军就离开卓克基,向毛儿盖进发。经过梭磨、马塘到康庙寺今红原县刷经寺镇。(俗称康猫寺),分为两路,主力走右路,第六团走左路,都须爬过一座大雪山,先到黑水河,然后到毛儿盖。不料走左路的第六团,在前进的路上,遇着极骠悍的蛮民骑兵,横加拦阻。因战事失利,损失甚大,故不得不折回右路,及行至离芦花八十里,距马河坝廿里的村庄上,因粮糈断绝了四天,茹草饮雪,无法充饥,饿死冻死的已占三分之一的人数。他们就在该村停留,并且发报呼援,倘接济不能及时到达,该部队将尽成雪山上的一堆白骨。主力部队接到六团急电之后,立刻筹集大批粮食、猪肉牛羊等,派输送队兼程赴援。该队即由芦花出发,走了一天一夜泥泞崎岖的山路,搜索前进,才找到了待援的孤军。这些僵卧在冰天雪地中的红军,闻救星到,都跳跃起来,欢迎他们的救星,述说他们的经过情形。他们得到了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兴奋,寒冷不怕了,爬山也有劲了。这班输送队就做了他们的向导,领他们与主力会合,好像领一群迷失的羊归到羊圈。

回到芦花,主力红军已向前移动,他们就随着主力,由苍德越打鼓岭到打鼓。七月七日,由打鼓出发,又走了四天的路程,经过拖罗岗、大杵林、黑马寺,到了毛儿盖。红军主力自七月十日至七月卅日,就在该处休息了二十天。自八月一日至八月廿三日,又行动于毛儿盖和波罗子之间,但是这个行动,不出黑水河的流域,故仍然是一种休息状态中的练习,也是为着入陕甘的准备。波罗子一带的地方,比较是富庶的区域。那里的番民,都以石块造成三四层楼的洋式房屋。红军的粮食,要在那里筹足六十万斤麦子,和几百只牛羊。在这个时期内,他们除练习打仗外,又要学习看羊、牧牛、割麦、煮盐等工作。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就于八月廿三日由毛儿盖出发,经过分水岭南面和西面的草地。廿八日到班佑和巴西。他们在草地中行了五天十分艰难的路程,远看草地是一片绿色的平原,行过高山低谷的人们,正渴望着这样的平地,不料行于其间,与爬山同样的费力,因双足陷入泥中,举步总是拖泥带水,讨厌非常。加以常常下雨,他们每人虽带着木棍和油布,晚上宿营的时候,上面尚可撑起棚来挡雨,但下面无法阻止源源而来的冷水,故往往人身浸在水中。草间飞来的蚊虫又向过路人为难。因此得病的人实不在少数,当时所得的病叫黑疟疾(Black Malaria),大概草地的蚊虫,比较别处的还要厉害,故所得的病也较为严重,用金鸡纳霜治之亦无效,故军医也束手无策,得病而死者多至五百余人。

廿九日他们由巴西进至阿西,在那里休息了三天;由阿西到毛龙,停留了二天;由毛龙到俄界,又休息了七天。此后逐日奔驰,由岷江北源,转到白龙江的上游,附近腊子口的山中,他们遇着鲁大昌的一营兵,就击败了他们,又俘虏了数十名兵士。从俘虏的口中,得到了鲁大昌有一旅兵力在腊子口扼守的情形。腊子口是一个险要的地方,路经两边的石壁,兵在壁上壁下,以逸待劳,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他们早知腊子口是红军必经之地,故碉堡与战壕等工事早已布置得非常巩固。红军的领袖在黑拉地方决定了进攻的策略,先派一连人带着手榴弹和轻机关枪爬上石壁,先将壁上的守兵尽行袭灭,然后一方面以高临下,一方面冲进大路,短兵相接,不到五个钟点的战事,他们已占领了腊子口。这是九月十七日的事。

十八日他们窜至悬窝,十九日窜至鹿元里,二十日窜至哈达铺,二十三日窜至闾井,二十四日窜至新寺,二十五日窜至鸳鸯咀,二十六日窜至榜罗镇,二十九日窜至通滑。沿途的回民到处欢迎,送水送饭的不绝于道。红军过境,不占据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清真寺,也不侵犯他们的信仰自由,故在这长行中,要算与回民的关系最好。这莫非是先从政治工作入手所获得的效果。他们于十月二日离了通渭,通过固原的时候,与一个骑兵师打了一仗,又冲过了政府军的封锁线。随后又被他们占领了环县附近的何连湾。他们就在十月二十二日进了陕北苏区,到达了洛河上游的吴起镇,虽有三四个骑兵团在后追击,也无法阻止他们在陕北的大会合。红军由江西西行时号称十万,及至陕北只剩得五万。可见沿途打死的,打伤的,落伍的,病死的占其半数,真是绝大的损失和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