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挨打（上）
“小七……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父亲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在堂屋昏黄的灯光下，他像献宝一样从他背回来的大包裹里拿出一件又一件物品来--衣服、玩具、零食……
“这几件衣服是肖奶奶让我带给你的，她说都是肖月的叔叔们给肖月买的，肖月衣服太多了，穿不了，让我拿给你的……你看，都是新的……这件，据说是她叔叔从外国买回来的……”父亲从一堆衣服里拿出一件黄色的纱裙，上面缠着丝线，在昏黄的吊灯下，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很漂亮！
“哎哟！我的天呐，这衣服多漂亮啊！”母亲见我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赶忙伸手接过父亲手里的衣服，在我身上比划着。
“妈妈……我累了……割一天麦了……我要睡了……”我的心里其实特别开心，我多么想立刻把我身上破旧的衬衫短裤换掉，去试试这金光闪闪的纱裙啊！可是心里仿佛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小七啊！没出息啊！你忘了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吗？--再也不要父亲的疼爱了！不能因为一件漂亮的衣服丢了你的坚持啊！”
父亲的回来，我很开心。但这开心并不明显。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是报复吗？报复父亲的不辞而别，我才会显得如此冷漠吗？还是怕承受再次对父亲燃起强烈的依赖感后，他又一次不辞而别带来的伤害？
我不知道，我害怕。这四个多月来，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自娱自乐，习惯在母亲唠叨下充耳不闻地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了，习惯了带着狐狸在田地里撒野，在爷爷奶奶中充当开心果了……
我用这四个多月的时间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诺，特别是大人的承诺。并且在这样的想法里，我对父亲所做的一切就看得越来越淡了，甚至连那点仅存的委屈与伤心都没有了。
所以说，人的成长有时候真的和年龄无关。有些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想，我的孤独感--那种与世界找不到一个连接点的感觉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萌发的。
总之，父亲回来之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他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疏远他。
我当时多么想靠近他啊！想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责怪他为什么丢下我就那样静悄悄的走了？想问问他这些日子在D市过得怎么样？想知道肖奶奶还有肖月过得还好吗？她们有没有想我？有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再去D市？
可是骨子里那莫名的倔强，那股不知什么时候存留的一丝埋怨或者其他的什么想法，都使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幼稚的对他了。我想让父亲知道，他伤害了我--他的不告而别，他的言而无信在我幼小的心里已经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他不能因为我是孩子，就以为我没有坚定的是非观。他错了，他就必须受到惩罚。
这惩罚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已经不爱他了！
对于我的冷漠，父亲绝对感受到了。当他提手想抚摸我又长长了的头发，我转身躲开时，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明显的暗淡与失落。
母亲对此更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终于在父亲回来后不久的一天，她借着我犯错的机会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那是麦收结束，父亲快要走了的时候。我还是每天找着许多借口外出游玩，不愿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其目的就是不给父亲想和我独处的机会。
那天吃过早饭，天色阴沉。我像往常一样起身出去找村子里的小朋友去玩。
“小七！你去哪里？没看变天了吗？可能要下大雨！”刚走出屋子，母亲便冲我怒吼着，试图阻止我的外出。
“没事，我到老宅子里找洁丽去，这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如果下雨了，我就在她家呆着，等雨停了再回来……”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冲屋里的母亲说。
“不准去！天天往外跑啥？！”母亲说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板凳上站起来，准备强制我进屋。
“哎！好啦！她要去就让她去吧！”一旁坐着的父亲赶忙站起来，拦住了要冲出来打算抓住我的母亲！
“不行！你就知道惯着她！这么小就这么不听话，长大还了得？！……小七，我跟你说，赶紧给我进屋，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对母亲的威胁一向是十分害怕的，但那时候我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偏偏理也不理地转身走了！
“小七！你给我回来……”在母亲的吼声中，我反而加快了步伐。
大雨正如母亲所料，在我到洁丽家后不久便纷踏而至，噼里啪啦的狂欢起来。搅得整个村子里的鸡鸭牛羊跟着乱叫，连平时一贯沉默的大树们都跟着“哗哗啦啦”地狂欢着。
春天的花和树，夏天的雨和风，秋天的落叶和高空，冬天的白雪和暖阳……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是一年四季我在这个村子里所能看到的景象。
夏雨使我的心情瞬间凉爽轻快起来，我和洁丽坐在堂屋里向外贪婪着地看着。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跑到雨中淋个痛快！我用探寻的眼神看了她几次，她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哎……看来她也是不能成为我的朋友的，她好像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因为她刚才居然说：“我最烦下雨了，到处都是泥糊子，我们没办法跳皮筋，玩拾沙江的游戏了。”（沙江，农村土堆里类似于石子一样的东西。）
你看，多蠢啊！她没有欣赏到自然的美丽，只想到肤浅的玩耍。
我总觉得游戏这种东西，你在玩的时候就尽情的玩，当你不能玩的时候，你就应该去观察更有意义的事情。你不能在欣赏美景的时候抱怨不能玩游戏，在玩游戏的时候又期待更美好的东西发生。
你要学会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到你所处环境的优势。无论面对任何事情，都要去欣赏他美好的一面。
雨到中午开始要做饭的时候都没有要停的意思。但我不能在洁丽家继续停留了。因为在我们农村，当人家做饭的时候你还赖着不走，别人就会不自在，总觉得你另有企图似的……特别是孩子，那更是毋庸置疑，一定是想蹭点什么吃！
哎……像我这样以前有前科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小时候一到饭场就跑四爷家或者六爷家门口坐着要吃的事，全村人都知道。
所以，洁丽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探头向屋外看雨势，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但是我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就是这雨估计要下很长时间，但现在这状况是最小的，等下可能更大！
她想撵我走，但是不好意思明说。
“洁丽，雨小了，我回家了，回头再找你玩啊！”在洁丽母亲最后一次把头探向门外，说着雨好像更小了的时候，我也顺势走出门外，向洁丽告别。
“哎哟！小七啊，你走啥？在这驻地吧！”（驻地，土话，农村人留人吃饭的客套话。）
“不了，大奶奶，我得走了……我妈估计早就做好饭，等我回家呢！”洁丽的母亲和我母亲年龄相仿，但是她辈分却比我母亲长一辈，所以我得喊她“奶奶”。
因此按照辈分，我应该喊洁丽“姑姑”。听爷爷说，在我们农村是十分讲究辈分的，像我父亲，他就管比他小很多，甚至和我同龄的人叫过“叔叔”。但到了我们这一代，辈分真的淡了很多，长辈们偶尔也会提醒，只是不过分要求了。
于是冒着蒙蒙细雨，踏着泥泞不堪的小路，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快步走去……
村子里有几家的厨房烟囱里冒出的黑烟被这细雨打得七零八落，但依然歪歪扭扭坚强的向上拱着，试图冲破雨水，再迎合一起。那是不可能的。
我其实喜欢这雨中的村庄，安静而又庄重，神秘的像个世外桃源--往来无行人，也无车马声。
可能受这气氛的影响，我的心情忽然间舒畅起来，把这些天故意装出的成熟与忧郁全部抛诸脑后了！
世界这么美好，我干嘛老是和自己过不去呢？！
父亲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像许许多多的父亲一样，用了所有人都会用的哄骗孩子的手段，我为什么就不能像那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装傻充愣，转眼之间就忘记呢？
我难为了父亲，也难为了我，浪费了本应和父亲欢度的时候，这又是何必呢？
想到这，我便加快了步伐，由快走，变成了狂奔！
我要回家，像所有孩子都会做的那样，不但要忘掉父母们的欺骗，还要把它当做理所当然。
我要告诉他们，没关系啊！即使你们骗了我，我还是爱你们啊！
哎……我所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狂奔回家，幻想着即将发生的温馨场面的时候，母亲早已不耐烦的手拿着荆条，满脸怒火，迫不及待地等着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