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背叛
情绪的天平一旦倾斜，就再也拨不回原来的中线。
晚笙仰起脸，看着云曦和魇魔在滚滚黑云中厮杀成一团。他们的每一次撞击都会迸发出破坏力惊人的余火，仿佛要将天空劈裂成两半，数万道火星从天幕上滚落下来，带着火种的陨石，将周围的一切建筑都碾碎成了粉末。
晚笙慢慢扭头向下望，她的瞳孔失焦，有好几次断带成了一片雾蒙蒙的黑。
城墙底下是惨绝人寰的画面，火光中有烧焦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倒下，巨大的碎石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燎着火的石坑，附近的房屋已经被压垮了，噼里啪啦向外溅着火星子。
晚笙的视网膜变成了一片模糊，就像是大脑为了保护她的情绪不受刺激，切断了外来的一切色彩，不想她再去接触那样惨烈的情景。
然而，一个感官的自我封闭，却让另一个感官的感知更加敏锐。
晚笙听到哀嚎遍野的呼救声。
“云曦！——！云曦！”
“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不要带走云曦——！求求你！”
“救救我——啊！好痛！”
“快逃啊！云曦！快跑啊——啊！”
……
无数种声音浸染鲜血，疯了似地的朝晚笙的耳朵里钻，那一声声凄厉的“云曦”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在晚笙的心口处，剜下血淋淋的烂肉。
晚笙不得不蹲下身子捂住耳朵，阻止那些声音像魔爪似地拉扯着她的灵魂。
“晚笙，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向凌宇发送信号？”
“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他们纵然万般不好，也是你的同类啊！”
“再晚一点，云曦就要败了！她就要被毁掉了啊！”
“你是见识过邪祟丧心病狂的手段的！你知道的，你知道云曦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难道要冷漠旁观这一切吗？”
“她为了你发神誓，帮你报仇，甚至不惜违背神格，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现在的你，还能站在这里，安然无恙地旁观着这一切，这都是因为云曦啊！是云曦。分出一部分灵力在保护着你啊！”
“你听到了吗？那些和她相处过的普通朋友，都在为她呐喊，担心她的安危……可你呢？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你在想什么呢？你为何……不救她！？”
……
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却无法阻止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一声声带着泣血的悲问。
那些诘问逐渐统一地变成了一句话：
“你为何不救她？”
“你为何不救她……？”
“你！为！何！不！救！她？！”
……
晚笙无助地跌坐在了城墙边缘。
泪水充盈的眼眶，将失焦的画面一遍遍洗刷成原本清晰的模样。
她看到云曦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弱，黑雾结成一张纸蛛网，缠住她的手腕，逼她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那条白栀花裙已沾满了金色的血污，黑色的毒雾正一点点渗透进她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
云曦的脸色变得苍白，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她咬紧了牙，死撑着不肯认输。
“倒还挺凶。”魇魔轻蔑地笑了一下，在他眼里，云曦那拼尽全力的反抗就像猫挠痒痒似的。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云曦，倒还能在他手里走几个回合，但现在的云曦，身体本身就虚弱不堪，灵力溃散。攻击他的招数虽然带着狠劲，却终究是有心无力。
他似乎终于懒得跟逗猫似的陪云曦玩闹。
大手一挥，黑雾中忽然劈出一根烙着血纹的锁链，一下子扼住了云曦的喉咙。
“啊——呃——”
云溪的喉头滚出支零破碎的痛呼声。
锁链的另一端被魇魔牢牢握住。
他从黑暗中似笑非笑地走出来，从后侧贴近云曦的脖子，附耳讥讽说：
“大名鼎鼎的云神，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拽着云曦从半空中落下来，落到晚笙的面前。
晚笙死死盯着地面，手指不断地来回抠挖着城墙上裂开的细缝。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甲掰断在了石缝中，指腹也磨出了血，可她的痛觉中枢仿佛停机了似的，浑然不觉疼痛。
她机械地重复着抠挖的动作，不敢抬头和云曦的眼睛对上。
可她越是不想面对，残忍的现实偏要和她正面相撞个你死我活。
魇魔紧箍着云曦的脖子，朝着晚笙一笑，说，
“来，晚笙，抬起头看看。”
晚笙梗着脖子不动，心沉沉地坠下去。
她的眼前飘过云曦那双透亮的眼眸。
她一定很失望吧。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现在是不是揉杂着出离愤怒的怨恨，识人不清的失望以及满目悲怆的凄凉。
“晚笙啊，快来给你这位好朋友说说，我们是怎么配合这一出好戏的。”
耳边传来魇魔轻飘飘的笑意。
晚笙痛到近乎麻木，她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云曦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万般指责，只有隐隐的担忧。
“咳咳……笙笙，我知道你是被威胁的，你快跑，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晚笙怔住了。
就算到了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她居然还在关心一个背叛她的小小蝼蚁的安危。
这就是神么？
大爱无疆的神么？
她忽然感到讽刺极了。
这算什么？
用你至高无上的宽恕反衬我卑劣不堪的手段么？
晚笙的唇角支起冰凉的弧度。
“云曦。”
她听到自己说：
“云曦，我讨厌你。”
“你猜错了，我没有被威胁，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发送求救信号……”
“这一切，都是我和魇魔设计好的，都是我——
“自愿的。”
轻飘飘撂下的话却仿佛顶着巨石的重量。
云曦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的目光逐渐变得迷惘。
就像是被猝不及防打碎的玻璃片刺进了眼睛，流血不止。
她摇着头，眼睛里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声音都颤抖着：“不可能……不是这样的，笙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为什么，你没有理由这么对我的。”
晚笙冷笑了一下，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呵呵……理由？云曦，你居然还问我理由？”
晚笙突然红着眼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讨厌你需要理由么？！”
“云曦！从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就开始讨厌你了，我一直讨厌你！恨不得用世界上最肮脏的词形容你！”
“你不就是把我当做你身边的绿叶么，好衬托你多么漂亮多么善良，而我，就像个恶毒的女配，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埋葬在地下的臭水沟里腐烂掉！”
“我嫉妒你啊，云曦！”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得到那么多的注视，就连王子轩，呵呵，你恐怕不知道吧？王子轩和我谈恋爱？这就是个笑话！他看上的一直是你！他接近我，也只不过是想踩着我的身体借力，攀上你这朵高岭之花！”
“呵呵，你还和他一起跳舞，你真不知道他是谁么？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就你，装傻充愣？还跑过来跟我炫耀你跳舞很开心呢？不过也没关系啊，云曦，不都是这样的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也一样啊，我喜欢你的凌宇，要不我们交换一下？我把王子轩让给你？”
“晚笙——！你——”
云曦震惊地瞳孔急剧收缩，她想打断晚笙的话，却被魇魔捂住了嘴。
晚笙的表情逐渐从扭曲变得癫狂，她朝着天空放声大笑，眼角却砸下泪来：
“是，你是天上遥不可及的神仙，而我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杂碎，我本不该嫉妒你的，可我控制不住！云曦！我控制不住！你待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散发着圣洁的光辉，那我呢？我就是你的阴暗面……呵呵，或许连阴暗面都称不上……”
“不过，云曦，你对我是挺好的，好到让我发怵，我时常在想，我一个凡人，何德何能让你一介神明挂念至此呢？”
“后来，我明白了，你不就是把我当精神病人吗？你觉得我可怜，觉得我有心理疾病，所以你想当救世主，来拯救我。”
“呵呵，云曦，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牛逼？”
“说什么陪伴我……那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圣母心，别把自己表彰地那么高尚！”
“事到如今，你又怪得了谁呢，这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是你自己选择相信一个人类的……你非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长眼，偏偏让我遇见你！”
……
晚笙说着话，一步一步逼近到她跟前，她伸出手指，带着一丝嘲弄的笑轻拂过她额前的神格印记，目光冰冷地没有一丝感情。
云曦依旧在拼命摇头，她奋力的挣扎起来。
脖颈处的桎梏却更加紧实地咬住了她。
她断然可以承受那鞭笞在她身上的皮肉之伤，可却抵挡不住晚笙那一句句轻易刺痛她肺腑的话。
她疼的想落泪，却哭不出来。
晚笙看到她额前的神格印记闪烁着，忽明忽暗，像是游走在崩溃边缘的警报。
“笙笙，你骗我的，对不对？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他威胁你这么对我的……”
云曦还在重复着喃喃自语，可是神情却失落到了极点。
她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狰狞的伤口向外溃散着金色的血液，额前的碎发无助地垂下来，眼睛里一颤一颤地跳动着羸弱的火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魇魔还贴在她的耳边，用嗤笑的语气说：
“这还是我们矜傲的云神大人么，怎么低声下气像一只丧家犬一样？”
晚笙从没见过这样的云曦。
无助的，失魂落魄的，绝望中奢求着一点点希冀的……
晚笙盯着她的眼睛，手指慢慢探进口袋，把那根凌宇交代她的项链拿出来。
云曦的眼睛骤然一亮。
晚笙握着项链的一端，手提到半空中，对着云曦微微晃了晃。
项链末端的蝴蝶吊坠在阳光下折射出清越的光芒。
云曦喜极而泣：
“笙笙，我就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晚笙放开了手。
那闪烁着光芒的项链从半空中坠落，坠下高高的城墙，坠入深深的沟渠，直至消失不见。
云曦愣住了，她的脸上还凝着刚成形的笑容，嘴角却不可置信地垮下来，把如释负重的笑击击溃成再也拼凑不完整的碎片。
她张了张唇。
没有发出一个单音节。
晚笙却听到了，她还在问，为什么。
晚笙也想反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如此信任我？
她垂着眼，面无表情的，从口袋里摸出那盏灯。
不详的冥花灯，脱离了晚笙的手掌，兀自漂浮在空中旋转着，它慢慢舒展开黑色的花瓣，从云曦身上纳入一丝丝淡金色的灵气。
晚笙透过弥散在空中的黑气，望向云曦。
她看着云曦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
终于，连那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的微弱光芒也熄灭了。
耳边只剩下魇魔嚣张放肆的狂笑声。
晚笙忽然感到空气变得焦灼，热气拍打着她的脚踝，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而她整个人像被一根铁丝从头到脚拧住了，动弹不得。
她眼见着漂浮在虚空中的黑气振荡了两下，硬生生在这个空间里撕扯出了一道口子。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魇魔倏地朝她伸出白骨森然的利爪，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喉管，将她和云曦一同扯入了那个逼仄的口子里。
晚笙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仿佛忽然被成千上百只蚂蚁啃食着。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痛觉承受。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骤然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