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辰
一晃两日过了,陵岚迎来了她在宫里的第一次生辰。这天早晨天下大雨,皇后免去了各宫的请安,正好陵岚可以窝在钟粹宫休息休息。清风清莲倒是忙得不亦乐乎,嚷嚷着要让陵岚尝尝自己的手艺,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午膳了。陵岚趴在小桌子上,静静地听外面的雨声。听雨声总是能让人宁静。没有掩实的窗户放进来丝丝清凉的风,屋外的大雨冲刷过往,使万物得到新生。按理说下雨时的空气应当是湿润的,并且夹杂着泥土的清香,然而宫里下雨却不是这样呢。宫里下雨时的空气也很湿润,却没什么泥土的味道。或许是钟粹宫没什么花草的缘故吧,其实刚入宫时这儿也曾有些绣球花,可惜无人照顾已然枯死了,陵岚想着。是不是该种些花草呢?可是上哪儿去找种子?她起身,推开门,看了一眼外面。外面光秃秃的一片,实在干净得很。亏她还想种花草呢,连半点泥巴都没有找来种子也种不成。不过她记得慧贵妃喜爱花草,所以永和宫的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要不要向她打听?算了吧,贵妃心高气傲还不一定愿意见她呢。
这雨原先摆出一副要下一整天的气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却骤然停了。清风清莲就把桌子都摆到了外面,把她们鼓搞一上午的杰作也端了出来。这样没规没矩的事情李嬷嬷自然是不能忍的,不过在她们软磨硬泡之下并保证仅此一次后李嬷嬷不得不同意了。生辰嘛破个例。这一摆出来吧诱人的香味竟把苏尽瑢也引出来了。
“好香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清风答:“主儿过生辰,我们这是摆寿宴呢。”
“今儿竟是妹妹生辰呢,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吧?”
陵岚也闻讯出来了。“怎么会介意呢!姐姐尽管来便是了。”
“那好,我先回去找找有什么能送你的,这次实在仓促了下次姐姐一定精心准备!”
“多谢姐姐抬爱了。”
寿宴摆好,汪施鬟也来了。“妹妹,答应你的。”
她给山茶使个眼色,山茶立马将一些七七八八的首饰递上来,它们全都用绸缎裹着,外面还用精致漂亮的小盒子盛。
“姐姐真是太用心了...谢谢姐姐美意。”
尽瑢拿来了一些藏蓝宝石的步摇,还有几盒据说很珍贵的养肤凝玉膏。
寿宴开始了,钟粹宫好不热闹!清风清莲做了好多东西,连钟粹宫的下人们都通通有份。可把那些小丫头小太监们乐坏了。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乾清宫这边却大不相同,用膳的时辰已到,而承业仍然在接见大臣。好不容易,终于把这群老家伙赶走了。承业打了个哈欠,李玉趁机上前:“皇上,要不传膳吧?”
“不必了,朕去永答应那里用膳。”李玉会意。“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皇上驾到!”慧贵妃一听,万分欢喜地出来接驾了。
“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朕去永答应那里看看。”慧贵妃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不过她很快想到汪施鬟并不在,又由阴转多云了。
“皇上!皇上不必去了,永答应她不在。皇上不如就留在臣妾这里用午膳吧。”
承业停下脚步。“她不在?她去哪儿了?”
“这...”慧贵妃自然答不上来。慧贵妃的丫头莹儿却开口了:“奴婢听说今日庆答应过生辰,想来是去钟粹宫了。”
“走,去钟粹宫。”
“摆驾钟粹宫!”
慧贵妃连忙追上去。“皇上!皇上!”
承业回头了:“朕改日再来看你。”承业说完大步跨出了永和宫宫门。
慧贵妃恼怒,转身给了莹儿一耳光。“你很会说话是不是?”
莹儿吓得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方才不该多言...”
箐儿连忙劝说:“娘娘息怒。您就饶了莹儿吧。”
“呵...本宫堂堂一个贵妃,竟然叫那个贱丫头抢了恩宠!不知好歹!”慧贵妃显然不满极了,她的胸口猛烈的起伏。
箐儿只好继续劝说:“娘娘,她不过一个答应罢了。娘娘何必为了她气坏了身子。皇上只是一时瞧着她新鲜,等新鲜劲过了自然会回到娘娘身边的。”
“算了。你起来吧。”慧贵妃只好暂时作罢。
钟粹宫内,一伙人正闹得兴高采烈。
骤然听见李玉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陵岚心中疑惑:皇上怎么会来呢?他不知道我的生辰啊?钟粹宫众人停下碗筷纷纷到宫门迎驾。
承业不急不慢地下了轿撵:“钟粹宫可真是热闹啊,这么多人。起来吧。”
承业看向西偏殿,门口一张大桌子摆满了各种美味。“吃得不错啊。”
“那当然了,我们主儿过生辰怎么可能随便将就呢!”这大大咧咧的口气不用想也知道是清莲。
“皇上既然来了,不妨同我们一起为岚妹妹庆祝吧。”汪施鬟壮着胆子拉承业坐下,然后她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承业旁边。
而苏尽瑢则坐到了离承业远的那边,并且开始埋头大吃。宴会一开始是大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吃饭,但自从承业来了之后就变成了大家各吃各的。汪施鬟熟练地替承业倒酒、切肉,大概她从前就像这样服侍苏老爷。承业来了清风清莲也不敢上桌吃饭,端着碗站在陵岚身后扒饭。陵岚时不时地替她俩夹菜。茉莉从前在府中就瞧不起汪施鬟,现在却要看对面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直接说自己吃饱了就回殿内了。只有香兰还留着侍奉苏尽瑢。大家都不太尽兴,很快都没食欲了。宴会这便结束了。
承业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陵岚:“今日既是你生辰,说说你有什么心愿吧,朕可帮你达成。”
陵岚惊喜,满怀期待地看着承业说道:“皇上可否赏赐嫔妾一些花种和泥土?嫔妾想这钟粹宫太过单调了,添些颜色也好。”
“准了。”
“谢皇上!”承业带着汪施鬟离开了。
再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其实过生辰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不过也就比平常多吃点好的,再有就是收几件礼。陵岚的十三岁生辰,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一早,茉莉就向苏尽瑢申请出宫去,说是要采购些东西。苏尽瑢也没多想,就把令牌给她了。出宫后茉莉却没去集市,径直去了直隶总督苏大人的府上。苏大人不在,想必是去上朝了。她找到了他的夫人也就是苏尽瑢的婶娘林氏。(苏尽瑢的母亲是鲁氏)一见到林氏她便跪下哭哭啼啼地喊:“大夫人!大夫人救命啊!”
“茉莉?你不是随尽瑢那孩子入宫了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林氏拉起她让她坐下慢慢说。
“大夫人还没听说吗,小姐拒绝侍寝,如今宫里人人议论呢。小姐是苏府献给皇上的,她们议论小姐,就是议论整个苏氏家族啊!”林氏颇为震惊,她只知道苏尽瑢没能侍寝,却不想是她自己拒绝的。
“怎么会!如此一来,岂不叫那个贱丫头白白占了便宜!”
茉莉一见林氏稍有动容加强力度继续哭诉:“是啊!如今皇上可宠爱她了!这份恩宠本该是小姐的!”
林氏稍稍镇定,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记得尽瑢这孩子入宫前一直有个相好?”
“没错!是陈庄,就是他害得小姐无心争宠远离皇上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可是,这孩子保证过入宫后会专心侍奉皇上不再有别的非分之想啊?”
茉莉拼命摇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是的,不是的!小姐入宫后就反悔了,她根本没忘记陈庄,她也知道我家夫人定不会让陈庄入宫辅佐。”
林氏倒没有很担心的样子,这让茉莉有些着急。“那就让陈庄入宫嘛,也说不准尽瑢会信守她的承诺。”
“夫人,不行啊...”
林氏起身,招呼丫头送客。“就这样吧。你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茉莉气得腮帮子都圆了,可她奈何不了夫人的决定,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去。这一趟出宫,太不值了。救兵没搬到,反而送进宫一个祸害。茉莉无奈转头去了集市,随意买了些布料点心之类糊弄一下,匆匆回宫。
之后的日子过得还算平稳,各宫的新小主儿都一一侍寝了,再没出现第二桩苏尽瑢式的闹剧。可惜陵岚却是在本该侍寝的那天来了月事,只好作罢了。陵岚没能侍寝,她心里不知为何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陵岚本有过争宠的想法,可惜深宫人心叵测,与其如此还是安稳度日为好。她几乎除去请安之外整日只在钟粹宫蹉跎时光。就连永和宫也不大去了,一来皇上常常光顾不便打扰他们二来永和宫还有位不好惹的主儿慧贵妃呢,还好苏尽瑢会陪着她。这天陵岚用过晚膳去正殿看看尽瑢,却见茉莉急得团团转。
“庆小主,你可有看见我家主儿吗?奴婢就去内务府领个月银而已,回来主儿就不见了。问香兰她也不知。”
陵岚奇怪,尽瑢怕出门撞见承业一向不爱动的,怎么今天却不见了?“我正是来找纯姐姐的,她竟不在吗...”
茉莉慌慌张张,找来所有钟粹宫的宫女太监问话,可惜一无所获。她们都只说看见纯贵人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茉莉劈头盖脸的就朝香兰大骂:“我不在你为什么不跟上去!主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香兰心中不快,但还是镇定回答:“当时主儿吩咐我去添茶,我就先去烧水了。谁料回来时候主儿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在这里骂人根本无济于事。你们几个跟我往西六宫找找,你们几个随茉莉一起去东六宫。主儿不会走太远的,可能只是去其他嫔妃宫里坐坐。”茉莉虽还憋着气,然而她不得不佩服香兰这般临危不乱。
已是八月末了,暑热渐渐褪去,傍晚十分倒也凉快得很。苏尽瑢的背后吹来干净的风,几根调皮的发丝脱离了群体浮在她眼前。她索性将后面的头发放了下来,只留头顶盘着的发包。她手里还有一壶桂花酒,散发着桂花的甜香,渐渐地将人带入花林的幻境...有一口没一口的嘬酒,脚下也不知分寸起来了。漫步许久,人影少了,不知是否到了宫中偏僻之处。撞入眼帘一小荷塘,塘中升起一轮明月,偶尔一只蜻蜓点过又迅速地逃走,划破明月的寂静。她跌跌撞撞摔在池塘边的一大石头上,既然摔了便坐下吧,她喃喃着。酒壶又到嘴边,这次却什么也没有。她随手扔了酒壶,抬头仰望那一轮皎洁的月。明月自是最能寄托人相思的,今日的月儿更是孤傲地挂在天上,独自闪烁着清冷的光辉。这样子美极了,也令人难受极了。多年前的今天,年幼的尽瑢与陈庄初见,二人皆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追逐玩闹、彻夜长谈,那天的月儿也美极了,好似一盏长明灯要一直照耀着他二人。直至后半夜他们终有了困意才悻悻离去。她轻轻把眼闭上了,幻想此时花前月下有一少年郎出现,带无助的她逃离这个噩梦。再睁开眼,远处好似有一黑色的人影。那影子竟有种在慢慢逼近她的样子。酒还未醒,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要逃跑。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耳旁只有人穿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越是害怕,那声音越是大声。她甚至想要跳进水里去了。
“瑢儿!”她的身体猛的一颤。
“瑢儿,是我,你不必害怕!”
“公子...”来人竟是陈庄,她几乎哽咽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
“公子!”她扑上去,孩子一般地呜咽。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今后在宫中有我陪着你呢。”他用手轻轻来回抚她的背。
“我刚才瞧有个人坐在池塘边,特别像你,就偷偷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吓着了吧?怪我太过谨慎了,早知如此我就直接跳出来了。”苏尽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伏在他怀里。她想得没错,宫廷确实是一个噩梦,它不容任何人触犯它的权威。忽然眼前一亮,不似月光的洁白,却是一团黄色的光芒。
“谁在那儿!”尽瑢心下一惊,撒手松开陈庄。周围瞬间围上来几名太监,堵住了二人的退路。借着桐油灯的光芒,她看见来的人竟是慧贵妃。
“哎呀,这是谁?这不是胆大包天的纯贵人吗?哟还带一个白脸书生呢。深更半夜你们二人做什么呢!”
“草民陈庄参见贵妃,今日陈庄为考入太医院进宫,碰巧遇上旧相识,叙叙旧罢了。”
慧贵妃不屑:“叙旧?叙旧需要躲到一个荒废年久的池园,而且还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
“你...”尽瑢瞪了一眼慧贵妃,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带走!”
慧贵妃兴师动众,居然将几乎所有嫔妃和皇帝都请来了永和宫。
“爱妃深夜请朕来所为何事?”
“皇上,您可知道纯贵人为何拒绝您的恩宠?”
“哦,所以你是知道了?”
慧贵妃眼神示意,尽瑢二人立马被扔了进来。
“皇上,这二人深夜私会,动作亲密难以启齿!要不是臣妾近日身子不适辗转难以入睡,出来散心发现了他们,否则他们不知道还要背着皇上苟且多久呢!”
皇后那拉氏一向稳重,她显然有些不信:“慧贵妃,妃嫔私通可是大罪,你确定纯贵人真的与此人欲行不轨之事?”
慧贵妃抓住了尽瑢的小辫子岂会轻易松手?她接着说:“那是自然。不然为何纯贵人冒着被皇上厌弃的风险拒绝侍寝,她不就是想为了这个男人守身如玉。”
承业显然震怒了,脖子上暴起青茎,拳头紧握。堂堂天子怎会容忍自己的嫔妃同其他男人通奸,这是天大的羞辱!
“你!你怎么解释!”小宫女上前倒茶,承业顺手撂了托盘。哐叽一声茶杯同托盘一起摔在地上,热茶水瞬间溅到苏尽瑢的脸上。
“皇上明察,嫔妾没有与人私通,这是慧贵妃的构陷...”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了,她虽没有行贵妃口中所谓苟且之事,可她喜欢陈庄却是真的。
“构陷?贵妃怎会无事构陷你一个小小贵人!”
“可是...”
“够了!朕不想听!”
汪施鬟坐在一旁也着实吓坏了,姐姐就是再任性也不至于做如此荒唐之事吧!论情谊,她应该帮她说些好话。论利弊,如若苏尽瑢被处死,苏家人定不会叫她好过。但陈庄若是被处死却没什么关系,反正苏家一向不待见他。不如...?汪施鬟灵机一动。
“皇上!皇上听嫔妾一言可好?”慧贵妃见她起身顿时变了脸色。
“皇上,纯贵人与永常在一向交好,不可尽信她所言啊!”
皇上稍稍端坐,见自己宠爱的永常在发话了,他的语气温和了些:“让她说。”
“皇上知道嫔妾是苏府的养女,从小同苏姐姐一起长大。苏姐姐美貌过人,自然得八方士子倾慕。这陈公子便是其中一个。不过姐姐身份高贵,自然瞧不上这些凡夫俗子。她只希望有一日能进宫侍奉皇上。”
“嗯,你继续说。”
“其他的士子知道了,只好知难而退。可唯有陈公子不死心,姐姐参加选秀了还屡屡骚扰...后来姐姐入选进宫,他甚至还假借考取太医院之名...”
“满口胡言!她分明是为了给纯贵人开脱!”慧贵妃心有不甘,她没想到汪施鬟如此能言善辩。
承业也心存疑虑,他提问汪施鬟可有物证。“陈公子曾为追求姐姐赠来许多礼物。不过这些都被苏府拒之门外了。嫔妾没有物证,不过苏府上下所有人都可证明嫔妾说的是实话。”
“那好,明日请苏夫人带着府里的丫鬟佣人们来。夜深了,大家散了吧。”承业困倦,不再细细追究她的话。今夜永和宫闹个人仰马翻,最后还是没结果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