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书透底
柳儿最近常念杨炎灱,想到书院清苦,书生粗糙,不会体恤自己,又要练什么劳什子武术,长此下去,身体哪里受得了?平常人家,并没有什么其他方法,只能背着母亲,每日早上在街口堵着他,弄些早饭,偶尔加些鸡蛋送上,比书院面粉疙瘩要强不少。
礼轻意重,二人好不甜蜜,让每天跟杨炎灱一行的段乾林备受煎熬,走也不对,躲也不是,只有羡慕的份。
姑娘家家老是付出,杨书生自然不能老是吃白食,二人有甚好东西,尽数使了出来,宛如一家人过起了小日子。
段乾林偶尔沾光,弄得不好意思,想到自己家境比起两位好得多,私下要给些钱财,杨炎灱却坚持不受。
只有偶尔请两人游玩,吃酒,当了回报。没有计算那么仔细,却是情谊,只是总是在两人中间,觉得不便,又是武痴,每日要坚持训练,没有办法。
杨炎灱那日给柳儿承诺不管以后考试如何,都会不负所望,思考良久,写了一封家书,战战兢兢说了和柳儿的事。
儿子不在家中,二老在家除了干活,再没其他事情,如今就翘首以盼儿子寄回家的书信。自从两人亲自去七台探视,已有几月没有收到来信,这回车夫带回书信,当然高兴。
穆氏不识几个字,每次都由夫君杨依贵念出来听。吃完饭,做好准备,杨依贵面带微笑开始念着。
信中依旧讲了一些书院日常生活,并无稀奇,内容大概就是早饭将馒头换成了包子,罗先生又生了一个闺女,师娘怀孕期间准备纳妾的小道新闻等等。
然后,就是院内帮派蒋霸天经过广大群众的斗争终于被开除的事件。杨依贵心中叹道,这官办书院还是正规得多,虽有些瑕疵,但瑕不掩瑜,正义有时迟到,但不会缺席。
最后,信中写道:“学习任务日渐繁重,父亲母亲放心,儿子终能度过。与好友段乾林每日练武,渐得体会,如按此规律,日后指不定真能做将军,文武并重,颇受院内师长赏识。”
“不过,有一小事,儿子思考良久,决定先向家中禀报。学业辛苦,院中伙食清苦,儿子运气不错,城内有一魏家女儿,和我有缘,见我消瘦,放心不下,常常将其家中好东西赠予给我,这等恩情,我不能忘之。这魏姑娘名柳绪,我唤作柳儿,特此告知家长,不用过于担忧,儿子读得圣贤书,定不会始乱终弃,做出僭越之事,负了人家,更不会影响学业。所谓成家立业,人生大事,并不冲突。还望二老不必过于牵挂……”
杨延贵越念越手里发抖,穆氏越听越心慌,没想到这小子出去一年时间,不光拜师学武,还自觉处了个对象,这都是跟谁学的?又是遗传了谁?
好不容易念完信,杨依贵背着手在屋里不停打转,穆氏沉默好久,被丈夫转得心烦,骂道:“你是在这屋里拉磨?”
杨依贵停止打转,摇头道:“我的儿子我知道,定不会作出坑人家姑娘的事,孩子大了,这种事始终避免不了,只要是两情相悦,也不用大惊小怪。”
“说得简单,两情相悦又如何,如今的小孩可不比过去,风气开放。咱们把儿子送去读书,可不是想着给自己找儿媳妇的,我们又没看着,万一闹出什么事情,考不上学,就算姑娘过了门,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可是吃了一辈子苦。”穆氏东拉西扯,脑子很乱。
“什么吃了一辈子苦,多委屈你似的,那人不得都是这么过的么?”杨依贵见媳妇又把话题扯到自己头上,心中当然不高兴。
“反正我不管,这个事情没你说得那么简单。我还不知道那魏家女儿……对,魏家魏家,我怎么听着这么熟悉?”穆氏思索好久,好像听谁说起过。
倒是杨依贵脑子稍微好用一些,一拍大腿道:“这个魏家,是不是上次听他那胖子师父说过,家中养恶犬,咱们灱儿每天都要打那儿过的魏家?”
“对,对,对,就是胖子说的。好啊,敢情师徒几人早就知道这事,合伙瞒得我们好紧。”穆氏又要哭了,抱怨道:“我道我们这娃从小被我们看得紧,老实,却不是那么回事。你这个当爹的平时百事不管,你看你儿出去就野了,都干了些什么事?不是学武,就是处对象,哪像个读书的,咱们辛辛苦苦为了什么?”
杨依贵心中苦,却也习惯了这种节奏,平静说道:“儿子给你找儿媳妇有什么好闹的?还节约了一笔媒婆的礼钱,谁家的娃不接媳妇?”
“瞧你那点出息,以后灱儿能天天抱着媳妇过日子?谁不是刚开始亲热,过门后如没有钱用,还不得天天挨骂,我们儿子从小老实,还不知道那魏家女儿以后是个什么底细,如何对待。”穆氏依旧不服。
“什么事情总往坏处想,我不能和你讲理。”杨依贵翘着胡须嘟囔道。
两人自然不能好言沟通,又是一番争吵。
穆氏焦虑,一整天没有吃饭,杨依贵向来没有办法,只能把锅中得饭热了冷,冷了热,不敢给对方留下不关心人得话柄。希望面前这位焦虑的老婆子过几天自己想通。
果然,过了一天,穆氏自己穿好衣服下床吃了饭,毕竟活要继续干,钱要继续挣,儿子目前也没有出什么事,往好处想想,又迎刃而解。
和自己丈夫无法沟通,总得要找些人说话,穆氏忍不住把儿子的近况给邻居大婶们一交代,大婶们都嘻嘻哈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好忧虑的?
被这么一说,穆氏喜笑颜开,儿子娶妻生娃是迟早的事,难不成读了书还成了那寺庙僧人?
杨依贵见这好事婆心情终于转悲为喜,才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了一回,还是觉得既然儿子都把这事告诉了自己,总得要尽责任,不能将对方姑娘搁置不管,毕竟姑娘家熬不起。
决定要去见见女儿家父母,以显诚意,顺便看下对方父母意见,不管杨炎灱将来学业如何,也尽量把这事撮合了。
于是写信一封给儿子,选个好日子,又要来七台城一次。
杨炎灱莫名紧张,将事给柳儿一说,柳儿也紧张,不知道双方父母相见,会有如何意见?自己审视一番,姑娘漂亮,男子也不差,不出意外,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两人进展如此迅速,想到不久以后很可能就要进入夫妻生活,相守到老,一个备考书生,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心中忐忑,却又期待。
…………
暴雨连续下了数日,耽误了杨延贵和穆氏去七台县的日程。雨总有停的一天,杨炎灱知道家中下雨,没有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
杨依贵看着天,有几分忧虑,好几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雨,再这么下,肯定是要发大水。和邻居们一起,把能搬走的东西都搬到了近处山上,扎起简易帐篷,做好了防洪准备。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大水来了,淹没房屋粮田,家中东西能搬走,房子和土地只有眼看被淹。所幸,这里的百姓生长在河边,这水五年一大发,三年一小发,有些防洪经验,人员损伤很小,只是水一过去,人们的日子又不好过。
今年的雨大,持续时间长,水比以往都要来得大些。
离河不远的房屋多是木土结构,经过河水几天的浸泡,土渐渐泡散被水冲走,结识的房子还能勉强支撑,还可以剩下柱头和横梁,等水走以后,勉强加固翻新。
地势较矮的地方,有的则被水连根拔起,只剩下一些木桩和残渣。
看着自家被毁,人们只能忘水兴叹,欲哭无泪。本来生活就清苦的人们,更如学上加霜。
杨依贵家里并不能幸免,家里不多的家具和钱财早已搬走。眼看房子被毁,这个老实巴交的郎中只能安慰自己和妻子,还好存在钱庄的字据全部带在身上,粮食也被早已转移,家里根基还没倒。
水过之后,花钱把房子修好,再辛苦两年,生活还是如往常一样。
穆氏却不只这些担心,哭道:“说得容易,修个房子,得花不少钱,家里本来就清苦,灱儿又要读书,咱们不是计划还要去魏家么?如此一来,哪里还有钱谈婚论嫁,如今成婚,不去买个宅子谁嫁给你?耽误了婚事,灱儿还不怨我们一辈子,我们一家人真是运气不好。”
杨依贵只能摇头叹气,穆氏一番话也不是没有丁点道理,不过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该办的事赶鸭子上架也要试一试。
几日之后,洪水终于过去,人们心情郁闷回家收拾残局。
杨炎灱听闻家乡发水,只能干着急,不知道家中情况,每日练武,登高望着家乡方向忧心忡忡,柳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好言安慰。
又过些时日,终于收到家里来信,舒了一口气,损失不小,人没事就好。父亲写道:“你与柳儿一事,虽有些耽搁,不过不会受到大的影响。你且诚心对待,待家中事情处理完毕,仍将前来拜访。”
杨炎灱将事如实告之柳儿,年轻人哪里会想得到那么多,不过略有阻碍而已,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
“和我相识这么久,在外喝酒吃肉,居然都不在我这里买酒,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胖子刚刚被四师兄踢了一脚腹部,一肚子阴火,听见杨炎灱说段乾林经常请自己吃酒,借故找茬说道。
“师父,你那酒是药酒,喝起来口感不好,一股苦味,有毛病的人才喝。”他嬉皮笑脸地说。
见自己这个当师父的长期没有威信,来一个也是如此,来两个也是如此,胖子更气,说道:“我看你才有毛病,这酒也是你爹拿的配方,居然如此说话。我都想叫你存货去书院给那些败家子卖去,反正你爹配的,和你脱不了干系。”
白云滔笑道:“书生家是郎中,我家打铁的,老三老四他们家都有些活做,说起来每人帮你卖一些酒,也还不错。”
胖子说道:“去,指望你们这些小娃子,那毛头儿也懒,万事还不如靠自己——书生,刚才我用小沙包打你那种训练方法还要多练,虽然你现在的反应比很多人都快,但是我要是再扔快些,你还是要吃不少。还有,那些前空翻,后空翻什么的,有兴趣空闲时候练练,我以为不用花过多时间在这些花哨的动作上,看起来好看,真过招的时候,谁还有空让你翻空翻?记住真功夫伤人,假功夫强身。”
“知道了。我这刀枪棍棒,拳脚相加,每天要挨个练一遍时间都非常紧张,哪里还有时间弄其它的。”
“什么都想练好不容易,很有可能造成全面平庸。你要知道自己最擅长什么,有计划有步骤的针对训练。那那些武术技艺练到融入你的身体里,不用再经过脑子反应,用最短的时间做出动作,就算学成了。”
“嗯,师父说得有理。”
“我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已荒废,你们不能向我学。现在你身边有个好陪练,机会难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功夫练得更好一些。对了,你那好友段乾林家中是干什么的?经常能请你喝酒,看样子背景不错。”
看着胖子那略带猥琐笑意的胖子,杨炎灱回避地说道:“又在想什么?他家离七台甚远,是押镖这一行的,具体我没有细问。”
“你这娃子,和别人打了不少交道,连别人这些都不知道,还道是什么好友?”
“交友何必在意对方身份,如此不就参入了几丝虚假?”
“自古如此,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如何能说得清?到底那好的是假,还是坏的是真?抑或是人们自以为美好愿望是真,残酷现实是假,你且说说。”
“我以为待人心之所想,行无偏颇是真,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是假。”
“那混世魔王只一心干坏事,虽然是假,却并非好事。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
杨炎灱并不想和胖子讨论哲学问题,说道:“段乾林有功夫底子,和我互为师友,有空我带他来与师父一见,他对武学的兴趣不比我低,想必很愿意过来。”
“也好,如他愿意,我也不介意再收弟子。”胖子认真说道。
“师父,我拜师之时,你不是说我是关门弟子么?”杨炎灱问。
白云滔说:“我也被传说是关门弟子了。”
“哦。”杨炎灱点头。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一个事情,上次你参与了蒋宗余和刘书行的恩怨,如今蒋宗余又被赶出了学院,以前还有书院和他老爷子管着,现在没人看管,肯定比以前更加凶悍,不得不防。”
胖子若有所思说道。“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有的人小小恩怨不能放下,有的人杀父之仇尚不管不顾,什么人都见过,我观那蒋宗余天生记仇,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做好准备,谨防被人暗算。书生与柳儿一定要低调行事。”
此事被胖子一说,越来越悬,这么久蒋宗余离开书院一边跟着老子赚钱,一面花田酒地,对柳儿早就没有兴趣,只是记着杨炎灱的仇恨,怕受牵连。
早就给柳儿说过此事,柳儿深居简出,就算蒋宗余再横,也不会强闯民居干出坏事。
白云滔更是不削,道:“我们师徒八人,尽数一个顶几人好手,在七台城,除非他蒋家召集城内所有好汉针对咱们,才有必胜把握。蒋家赚钱确实少有人能及,不过论江湖号召力,怕不是他们所长。连朝廷都不一定能有如此号召力,蒋家断不可能。”
“话虽如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江湖不光有帮派,有赌徒,有楼子,还有很多行暗之人,有钱就能收买很多人,世道渐乱,你我确实不能小瞧有钱之人。”胖子说道,目光神眺,像是回忆过去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