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刻，克里斯汀正被带进S直辖市某条大街上一个派出所里。
办公楼、出入的警察，还有停在院子里的警车，形成这里独特的环境。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防盗门，防盗门里是一个临时审讯室。
克里斯汀环视了一圈，除了正中央的一张不锈钢桌及两张椅子外，唯一可提的就是墙角的监视器了。这并不是专业审讯犯人的房间，没有小门，没有单面镜。她甚至怀疑破旧的摄像头是否在运转。
“你可以选择先解释这图形暗号，或者先说说今晚策划的袭击活动。”秦牧希推了一把女孩，顺手还带紧了房门。封闭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俩。
“秦警官吧？”克里斯汀与大叔警官面对面开始了对峙，“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哦？你这是想拖延时间了？”此刻，秦牧希掏出了一堆东西撒在了桌面上。“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陪你拖延，拖过今天晚上也不要紧！”
桌面上的那堆东西是克里斯汀的随身物品，其中一张门票被警官举了起来。“感动十周年演出，2排5号，这么靠前的座位可没少花钱吧！”
这种柔软无力的对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女孩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她开始旁敲侧击，展示了一番精彩的推理。“好吧，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自己寻找线索。首先，动车从Z市出发，那时候一切都安好，我还没成为你们的目标，不然你们早该动手了。因此问题出在这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上，然而这两个多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车站里那死胖子给了答案，机场！”
秦牧希轻蔑地哼了一声，感觉好笑，这是在笑那个死胖子的笨手笨脚。但，一时间，他又意识到某个逻辑上的错误，问道：“你说机场？我们可从来没在这个细节上露出破绽，你是怎么知道的？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幕后主谋当然通晓全盘。看吧，你不打自招了。”
浑蛋，克里斯汀在内心咒骂了一句，看来得变换一下对峙的思路了。
“是照片，我看到了那张照片。那是今年年初我去日本与茜阿姨拍的合照。她是演唱会的主办人，今早从大阪飞来，所以问题是不是在那架飞机上呢？”原来克里斯汀早看出端倪了，她似乎得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只要等一通电话就明白了。”
“一通电话？”秦牧希看了看桌面上的手机，想象着这个被她唤作茜阿姨的人物。
“她叫樱井茜，她肯定能证明我的无辜。”
秦牧希转动着眼珠，思绪飞快。“不，谁都证明不了，证据确凿，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语气斩钉截铁。
“愚蠢，糊涂至极。”克里斯汀反唇相讥，“你说我是恐怖分子，我会发动恐怖袭击？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歌迷，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的逻辑是建立在你所制造的假象上，然而这个假象已经被我们警方看破了，1127，平成天后，还有就是这个暗号图纸。”秦牧希想要诉说更多，为他接下来的审讯加大筹码，但他还拿捏不准什么该透露，什么不该透露，至少现在还不能说的。
“警方看破了吗？哦不，你们其实什么都没看明白，否则你会问我这暗号是什么意思吗？”
经过一番斟酌，秦牧希决定说出一些事实来。“就在今天早上，S直辖市警方陆续收到三封匿名的网络邮件，一封标注着‘1127’这四个数字；一封则是个称号，平成天后；还有……”他指了指那张暗号图纸，一时间不知用怎样的措辞来形容它。接着，他又补充道：“警方的技术专家解析，这三封邮件都是从国内发出的，分别代表着时间、人物和地点。你说巧不巧，11月27日正是平成天后千穗千衣小姐在S直辖市举办演唱会的日子，这些联系都表明今晚将有大事要发生。”
“1127、平成天后及暗号图纸！”克里斯汀也皱起眉来，她有些慌了，比起现在自己的处境，她倒更担心千衣的安危来。看来今晚确实有大事要发生。
“虽然我们认为暗号图纸表示地点，可也不会轻易相信它最后的答案仅仅指会场的地址。换句话说，它也有可能表示某个事件……难道就不会是一个炸弹的提示吗？”老道的秦牧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嫌疑人，当说到“炸弹”这个词时，他从克里斯汀瞬间的微表情里看出些端倪，可仅仅是一秒，他又对自己看出的线索产生了怀疑。
如果克里斯汀真是策划者，听到刚刚这一番阐述，她的潜意识会透露出一丝心虚，但她表现出的状态是实实在在的惊恐，以及担忧。
不要被假象迷惑，秦牧希暗自提醒自己。他打起了心理战，继续试探道：“据有经验的老前辈介绍，这是犯罪心理学的典型案例，国际上著名大案要案的幕后策划者都会犯的通病。你很聪明，想出了一系列犯罪手法，但你也是孤独的，因为只有自己参与会很无趣，同时你也是自大的，你要给警方提示，你要在与警方的智力对决中寻得快感。这种快感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你犯罪的动机。就像十二宫杀手的密码，他是在挑衅警方吗？不，恰如此时此刻的你，看着警方束手无策，然后躲在暗地里笑。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会捉住你吧？”
秦牧希的这一番话看似戳中要害，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警方根本没能解开暗号。不仅如此，正对而坐的这个金发女孩脸上再也没有一丝波澜，她看警察的眼神，倒更像是在看一个恶魔的眼神。
克里斯汀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炸弹、炸弹，她是被刚刚的话吓到了。警察用于审讯犯人的攻心术作用在一个疯狂迷恋千穗千衣的歌迷身上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啪的一声，秦牧希狠狠地在不锈钢桌子上拍了一掌，将审讯拉回自己的节奏上来。女孩猛地一激灵，快丢失的三魂七魄归位。她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正如秦牧希所说，再这样耗下去绝非上策，她得主宰这场审讯，她得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喜爱的人。
“电话！警官，只要一通电话就能证明我的无辜……”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桌面。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克里斯汀一眼便看出这是林新茗的来电。“警官，答案就在这通电话里。”
克里斯汀的话还未说完，秦牧希便接了电话，此刻的审讯室又回归了平静。克里斯汀现在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想上前扇他一大耳刮子。
“好吧，我是不是说过，警方对你的指控是证据确凿的？况且，单单就这三封不明不白的网络邮件我们又怎会将目标锁定在你身上？很明显，正如你的推理，答案在大阪飞来的那趟班机上。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能证明你是无辜者的樱井茜恰恰是指证你为恐怖分子的最直接证人。”话到这份儿上，秦牧希也没了顾忌，一股脑儿将早间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日本警方在追踪樱井茜的途中发现了一封信，一封你寄过去的死亡威胁信。樱井茜作为这次演出的主办人，与千穗千衣关系密切，我们可不可以假想真正目的是指向这位平成天后呢？”
这一反转打了克里斯汀一个措手不及，她不明白缘由，可能是对方的虚张声势，简直可笑，她可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死亡威胁信。
“荒唐，我只给茜阿姨写过一封哀悼其丈夫死亡的信，怎会变成我犯罪的决定性证据？如果这是精心准备的，我又怎会傻傻地被你们抓住？”
秦牧希不置可否。“或许这才是你真正可怕的地方。她丈夫的死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哼，好吧，又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倒是说说与我何干？”
“樱井茜的丈夫死于年初的自缢，就在你拜访他们一家的那段时间。不明不白，一点征兆都没有，好端端的人怎会说自杀就自杀呢？日本警方便是基于这一点对死亡原因提出了质疑，耗时大半年将嫌疑锁定到你身上，这才会追踪樱井茜，在飞机上意外发现线索，通过空警的卫星联络设备通知我们S直辖市警方对你实施抓捕。”秦牧希情绪激动，翻找出一些图像资料，其中就有那张克里斯汀与樱井茜的黑白打印合照。“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你，所有的威胁都通向一个地方——千穗千衣S直辖市演唱会！”
于混沌中寻找突破，该如何反击，克里斯汀绞尽脑汁。为什么日本警方会用大半年时间推翻茜阿姨丈夫的死因，同时将目标锁定到自己身上？为什么我寄出去的悼念信变成了死亡威胁信？又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么一个重要日子集中爆发？关联在哪里？突破在哪里？克里斯汀脑海一片混乱，甚至连最基本的逻辑都差点儿忽略。
“出入境登记记录……对，这个逻辑有问题。秦警官，茜阿姨的丈夫是在我回国后的第二天自缢身亡的，这点可以从海关取证，不可能是我谋杀了她的丈夫。”
桌子的另一边，秦牧希肘撑桌面，双手抱拳，置于鼻梁之上、眉目之下，眼神里还透露出蔑视。
“谋杀？毋庸置疑，对你的指控中包括这一条。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海关的取证让日本警方拿你没办法。但今天你落在我手里了，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秦牧希的态度让人不可理喻。克里斯汀有些坐不住了，既然证实今晚注定不太平，那她就更不能不闻不问了。脑海里逐渐产生一个疯狂又恐怖的想法，并以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秦警官，你知道吗，今天你犯了很多错误。”
对面的秦牧希感觉到一丝杀气，坐立不安起来。克里斯汀还在积蓄能量。
“你错在让我们两人单独待在一起，你错在没有给我的双脚带上镣铐。”
“你想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女孩解开了手铐，神乎其技。只听“哐当”一声，她的双手已然撑上了桌面，她想顺势发力，腾空而起。
可！她太高估自己的战斗力了。
人民警察可不是摆设，真正的人民警察，就像秦牧希这样的，只一招擒拿便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给制伏了。
桌上的物品散落一地，取而代之的是克里斯汀缠绕在一起的金发及她那扭曲的面庞，小眼神里还透露出绝望。
现在换作秦牧希嘲讽了。“这一秒可真吓了我一跳，让我猜猜，按照你的设想我会怎么被摆平。腾空之后，你会踩上不锈钢桌子，利用腿部肌肉猛力一蹬，使整个人飞起来。居高临下是优势，同时还能规避我俩身材差距带来的力量劣势。我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给击倒，但还不足以束缚住我。所以，你得利用腰腹力量来个360度大旋转，在我忙着发出凄惨的嘶吼时用剪刀脚夹住我的脖子，再趁机夺取我腰间的配枪。我说对了没？”
克里斯汀发出几声“呜呜”，是那种咬牙切齿的低吟，显然内心还不服气。
“得了吧，耍小聪明解开手铐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一套动作要真能奏效，我秦牧希还配穿这身警服吗？”说罢，他松开了女孩，示意她再发动一次进攻。
克里斯汀是气得脸红脖子粗，鼓起的脸颊上倒有几分可爱。
看对方不动，秦牧希掏出了腰间的配枪，主动递给了克里斯汀。
这是玩得哪一出？女孩蒙了，大脑一时间也短路了，二话不说就抄起了“家伙”，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秦牧希。
秦牧希逗趣般的嬉皮笑脸突然严肃起来，发出一声低吼，如野狼震慑自己的猎物般猛烈。“你以为我会给‘恐怖分子’得逞的机会吗？”
人这种动物很感性，有时会被周遭的氛围渲染，但人也是最奇怪的物种，即使知道自己错了，即使知道情形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但那最后一抹理智还是驱使着她扣动扳机，漆黑的枪管没有冒出火花。这意味着克里斯汀彻底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深渊之中。
“浑蛋，你真是天真的可爱，你说你不是恐怖分子，但试问一个正常的、无辜的人会不计后果地扣动扳机吗？对于你来说，杀人仅仅是动一动手指这么简单吗？”
秦牧希凶狠地将手枪抽出，反手又送给克里斯汀一巴掌。女孩跌落在座椅上，呜咽着，绝望着。
“憎恨一个人，杀害一个人，有什么逻辑可言？喜欢一个人，守护一个人，又能计较什么后果？我本不想这样做。我只想你能帮助我，能够信任我，哪怕只给我一次机会。”女孩冷笑一声，因为她突然明白，这个幕后策划者真正要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千穗千衣。对于她而言，追星族只是一个称呼，千衣的存在有着更深刻的意义，这才是促使她不顾一切去守护的动力。
一切都结束了吗？就要一直被当作“恐怖分子”对待吗？然而好戏可还未落幕，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经意间，转机出现了。
审讯室的防盗门被粗暴地打开，两个魁梧的彪形大汉全副武装冲了进来。一时间，克里斯汀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但再一瞧秦牧希茫然的神情，她确定这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为首的举着一把自动冲锋步枪，头戴钢盔，上面印有“飞龙”二字，全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裹，外面还有厚实的防弹背心，这是特种兵。
“你好，我们是飞龙特种部队的士兵，我叫江伟强，是分队长。”
后头紧跟来的小伙稍显稚嫩，但军人的气质却不逊于江伟强。
“我叫刘一轩，同分队的狙击手。”
部队里的人怎会闯进派出所？公安与军队不是一个系统的，他们来有何贵干？这是秦牧希脑海里冒出的直接疑问。
还没等秦牧希问明情况，江伟强便道出了缘由。
“克里斯汀是ISS重点保护对象，她的社会管辖权在安全局，所谓特事特办，关于她的一切，包括审讯、扣押、起诉、审判等都得由我们经手……”
一通冠冕堂皇的解说过后，刘一轩正要上前接管克里斯汀，秦牧希却不识好歹地拦在了面前。
“什么社会管辖权？都是扯谎。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没听说某个人犯了罪不通过公安机关和司法机关，由一个根本没听说过的安全局接管的。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这个犯人的可怕？她很有可能是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天才，你们斗得过她吗？”
“那你又斗得过她吗？”江伟强一个箭步直冲到秦牧希面前，他足足高出警官一个头，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刘一轩适时地上来打圆场，以一种神秘的口吻解释道：“这是最高机密。以我们对她的了解，如果真是幕后策划者，没人能逃脱今晚的噩运。但如果不是，在她的帮助下，真正的黑手也不会得逞。”
这个转换来得太过突然，克里斯汀立时从阶下囚变成了正义化身。
僵持不下，审讯室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紧接着，防盗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公安系统里的某个局长，秦牧希认识。
“小秦啊，这国家批文我也刚收到，本来是绝对机密，破例给你看看。”
公安领导将一沓资料递了过来，秦牧希将信将疑，草草一览。须臾，秦警官转向克里斯汀，带着震惊的口吻问道：“你失忆了？没有成年之前的记忆？”
“不仅如此，她成年之前的所有社会记录都没有，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代替克里斯汀回答的是江伟强，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女孩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秦牧希继续问道：“她的智商保守估计有180？这是怎么测出来的？”
一听这话，克里斯汀有些疑惑了，她可不记得给国家情报与安全总局做过智力测试，但他们说出了自己失忆的事实，所以他们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我的身世？你们知道？我可以看看那些档案吗？对，在你们将我带走之前……”女孩用极其可怜的目光哀求道。
江伟强绕过秦牧希，来到女孩跟前，嘴巴凑近她的耳朵，细语道：“现在你所能知道的仅此而已，想要解开身世之谜就跟我们走，揪出那个背后的人再说。”
“等等，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是那个背后的人？”
“对，确定。你的无辜是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情。”说罢，江伟强向刘一轩使了个眼色，后者帮衬着捡起地上的私人物品，一股脑儿塞进了克里斯汀的黑色欧风外套口袋里。
秦牧希左看看、右瞧瞧，他不知道能相信谁，既然公安系统里的领导都发话了，他还有坚持的必要吗？但又气不过，倔脾气又上来了。
“这算什么事？难道我们警方一上午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就凭你们一句话和一纸公文便否决了所有的证据？这是法治社会，我们讲究真凭实据。这种做法我不能接受，要知道不仅仅是樱井茜和千穗千衣，这关乎今晚上万人的安危。”
“小秦啊，你的想法能理解，但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所认定的事实和真相难道就不是幕后黑手想要你认定的事实和真相吗？”公安领导紧急上前安抚下他的情绪。
克里斯汀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面对对自己揪着不放的秦牧希，她倒释然了。“你想揪出背后的人吗？警官，跟我们一起来吧，我会在保护千衣和上万歌迷的追凶过程中证明自己的清白。”
秦牧希来不及思考，审讯室在片刻的沉寂中又迎来高潮，克里斯汀的手机再度响起。女孩看看这位憔悴的警官，后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一切安排。
电话接通，女孩打开免提，还未说话，听筒那边便传来个气喘吁吁的呼救声，是林新茗没错。
“克里斯汀，快救我，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