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来（一）
离开了西行队伍的猪八戒漫无目的地在天上飞了一晚之后他还是不知道去哪。
福陵山，高老庄或者那个老道士在的地方？
想了一晚上的八戒最终没有选择这三个地方中的任何一个，他去了大唐，那个老和尚的故乡。
大唐是什么模样八戒一直想去看看，当他来到大唐看到长安城里的繁华景象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唐三藏为什么总是念叨这个他生活的国度了。
这里比其他地方多几分的自由感应该是唐三藏最喜欢的了吧。
八戒变成人样混进了城里。
在繁华的大街上，有着欢笑和争吵，有夸赞其他人的动听的话，也有骂人的污言秽语。
大唐和那些以往的国家一样，也同样拥有着肮脏与虚伪。
但终归还是美好的不是吗？
变成人样的猪八戒到了长安城内最有名的酒楼里，用他藏好的私房钱点了一壶酒两盘菜。
明明是中午，这头猪却有了喝酒的闲情。
“要是有人陪着我喝就好了。”猪八戒喝着喝着突然说道。
“如果猴子在这里他肯定要点盘水果。”
“如果老和尚在这里看到我喝酒，他肯定又要啰嗦了。”
“如果老沙……”
“如果小白龙……”
八戒自言自语了起来。
他喝醉了，一头猪喝醉了的神态十分的搞笑。八戒不多展示自己喝醉了让人发笑的神态，他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起来。
“客官，客官快点醒醒，我们这都到晚上的饭场，你这中午的不续费就不能在这待了。”酒楼的小二摇着趴在桌上熟睡的八戒喊道。
八戒打开遮住耳洞的大耳朵，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将他那张丑陋的猪脸完全暴露在了酒楼小二的面前。
“啊，妖怪啊！还是只猪妖啊！”一声足以响彻全长安城的叫声从小二的喉咙中响了起来。
“猪妖在哪？快来打妖怪啊！”
一堆人拿着扫帚，拖把，锅碗瓢盆朝着八戒叫嚷嚷地跑了过来。
被吵醒的八戒看着那些人的架势，惊讶地说了一句，“我去，妖怪你们都敢打？！”
离着八戒最近的店小二拿起一个花瓶就砸在了八戒的头上，花瓶碎了一地。
“妖怪说话了！”店小二砸了八戒之后就大叫着跑了出去，他应该是去找更趁手的兵器了吧，比如一把宰猪刀。
八戒站起身来就跑，那些人还在后面追着他，叫喊着：“妖怪不要跑！”
八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凡人，竟然还想把妖怪留下，留下来吃了你吗！
被一群凡人追赶着的猪八戒跑出酒楼，立马跳上了一朵云彩，冲着那些凡人吐了吐舌头，驾着云朵飞高了。
“哇！妖怪飞了！我们把他砸下来！”
那些人的锅碗瓢盆通通扔到了天上。
等到听不到动静的时候，猪八戒坐在云朵之上摸着自己的脑袋想到：“往西走这一路上也没看到哪个国家的凡人敢打妖怪的，这些人肯定是被那个和尚给教坏的！”
八戒愤愤地驾着云离开了长安，他在喝酒的时候就想好了先去福陵山住一晚。
福陵山的云栈洞里面布满了蜘蛛网，八戒用耙子清理掉了一些就躺在了满是灰尘的床上。
在八戒床位置的洞顶是空的，以往的他每次在这里睡觉的时候总会看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挺圆的，八戒遥望着圆圆的月亮，似乎在耳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和不断的伐木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名字——猪刚鬣。
自己为什么当时要取这个名字，干嘛因为是只猪就要姓猪呢？
八戒躺着躺着就起身伴着月光来到了福陵山的后山。
福陵山的后山上有着一个坟，上面长满了杂草，坟上还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卵二姐。
八戒坐在墓碑的旁边嘴里叼着一根从坟头草，对着那墓碑下面的死人说道：“二姐，为什么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要收留我呢？我长得又不好看，是女人都不会看上我这个模样的，还有啊，你明明连我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喜欢看月亮，我还没告诉过你，我原来是天蓬元帅啊，我就是要看月亮，那上面有我最喜欢的人。你肯定也不知道天蓬元帅和嫦娥的故事，你对神仙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
“不知道如果当时你知道我曾经是个神仙还会不会收留我，你说过你是最恨那帮神仙的。”
八戒拱了拱鼻子之后又说道：“我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虽然听上去有点伤人，但是我还是要实话实说的。”
这句话和前面的话们没有一点联系，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说得醉话。
如果再看着八戒现在的样子配上醉酒这两个字的前缀的话，那猪八戒就是醉酒的流浪汉。
“当年跟着那个和尚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我成了他的徒弟，也当了和尚，虽然现在半途而废了。”
八戒顿了顿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走吗？能让我心甘情愿跟着走的和尚还能有谁啊，就是那个你最敬佩的人。他现在可小气了，连一根糖葫芦都不舍得让我吃，不过我偷吃了一个糖葫芦上的山楂，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还有呢，跟我们一块走的还有那只猴子，你说他是妖族英雄的那个。其实我和那只猴子好几百年前都认识了，只不过我没有告诉你。以前每次听你说那只猴子的时候我还从心里嘲笑过你呢，明明我就比他帅多了，你还说他是妖族最帅。果然你的眼光不怎么样。”
“现在那只猴子回来了，可是你看不到了，明明以前都没有看到过那只猴子帅气的样子……”
“他回了花果山了，又去进行他的妖神大战。而我呢，你死了之后我连一个家都没有了，我能去哪呢？”
“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脸去见嫦娥吗？”
八戒说了好久好久，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卵二姐坟上的野草在微风的吹动下轻轻摇晃，它们似乎在表达自己听不懂猪八戒在说什么。
八戒的声音顺着小草流入土中再传到坟中的尸骸上，可是他的声音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尸骸下厚实的大地传到阴曹地府中让亡灵听到。
八戒终于站起身来，他从别的地方摘了两朵野花又放在了坟上。
“谢谢你，曾经给了我一个家。”
猪八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他回到云栈洞内点了一把火。
大火熊熊地燃烧，一头猪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又是一个清晨，新鲜的空气回到了大地，东边升起来的太阳给了一束柔和的光照在世间的舞台之上。
人间的大戏又在新的一天开演了。
树上的猫儿打了个哈欠，又继续进入了梦乡，无论树上那些鸟儿怎么叫唤都无法把它吵醒。
城镇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各种为了生计忙碌的小贩，他们吆喝着自己家卖的早餐，把馒头都说得比神仙吃的东西还要美味。
柴火燃烧的声音，馒头包子在笼屉内膨胀的声音，面条下锅的声音再加上早市上小贩们的叫卖声一块热闹着本该宁静的清晨。
这很和谐不是吗？
一只猪妖晃晃荡荡地走进了热闹的早市，因为他的到来，清晨又恢复了自己本该有的宁静。
早摊上的人全都静止一般地看着他，嘴里的包子面条都不再咀嚼，刚刚喝进口里的豆浆都随着嘴巴的张大流了出来。
这里是高老庄，猪八戒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为这个高老庄做了很多贡献，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各位老乡们好久不见啊！”八戒向他们咧嘴笑道。
“快跑啊，猪妖又回来了！”
早市上吃饭的人全部丢下自己没吃光的早餐，摆摊的人丢下谋生的行当，他们叫着一溜烟地就跑了。
看着这些慌忙跑路的人，八戒摸摸自己的脑袋，“看嘛，这才是凡人面对妖怪时候的正常反应。唐国的那些人绝对是被老和尚给教出来的！如果还能再见到你，我一定也要用花瓶在你的脑袋上敲一下！”
……
西行路上的唐三藏打了个喷嚏。
“师父，你感冒了啊。”沙僧听到唐僧打喷嚏回头问道。
“不是感冒是有人在骂我。不是那只猪就是那只猴。”
“原来是两位师兄啊，那挺正常的。”沙僧听了唐三藏的话之后说道。
唐三藏在马背上翻了翻白眼。
“师父你看我们到沙漠了！”沙僧指着前面干裂的大地叫道。
“老沙亏你还姓沙！竟然连沙子和干土都分不清，你那流沙河里的沙是不是都在你的胃里！”
“师父，我可从来没有吃过沙子啊……”
唐三藏又翻了翻白眼，然后下了马，对着白龙马说道：“我还是下来走着吧，因为背着我在这种地上再把你这个海洋生物渴死就不太好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个海洋生物啊！我以为你就真的把我当马了！”白龙马的鼻子里喷了一股气有些暴躁地说道。
“胡说，为师可没忘了你是只海马。”
……
吓跑了所有人的八戒在街边坐下吃光了那些人剩下的早餐。
高老庄是个好地方，这边的饭菜比长安城里的都好吃，八戒吃得嘴都是，他在自己袖口上随意擦了擦就站了起来。
八戒招来了一朵云，他把他沉重的身体压在轻飘飘的云上，让这云觉得自己有点憋屈。
八戒不敢在高老庄的街上走了，明明是那些人怕他而他现在反而怕见到他们。
在看不到八戒之后，那些被他吓跑的人都从家里探出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之后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猪八戒驾着云来到了高老太公的家里，他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家的屋顶上。
他在高太公的家的屋顶上，透过对面小楼里的窗看着那栋小楼里的高翠兰。
曾经那个在高老庄横行霸道的少女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已经结婚生子，那个男人和她看上去郎才女貌。
高翠兰找得相公看上去十分的具有文艺气息，而且长得也不赖。
“多好啊，如果不是见你长得像是嫦娥，我当时一定会一耙子打死你。”八戒怅然说道。
高老庄的高翠兰是猪八戒见过得长得最像是嫦娥的一个人，同时高翠兰也是一个在高老庄让人害怕的名字，她每天都借着他老爹的名字去街上收保护费，遇见让她不爽的人她还会踹上两脚。
八戒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个时候高小姐正在高老庄的大街上扇着一个小姑娘巴掌。
“你竟然不给我让路！知不知道我爹是谁？在高老庄里竟然还有人敢惹我？！”
“既然你这么牛批，那就跟我回去给我当媳妇吧。”猪八戒拍了拍高小姐的肩膀露出了自己丑陋的面容来说道。
当时那个高小姐就吓得哭了出来。
八戒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为高老庄的百姓们解决了一个祸患，可是因为八戒的出现，那些人忘却了高翠兰的对他们做过的事情，他们的恐惧全部转移到了八戒的身上。
人与妖之间有着一个天然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当一个妖出现的时候，无论人有多么糟糕，世间都会忘却，他们都觉得人还能比妖更坏吗？
“高小姐是个多好的人呢，怎么会被妖怪捉了去，真是可惜啊！”在高翠兰被猪八戒抓走的那段时间，高老庄的人常常这么说道。
八戒在看着对面小楼里的一家三口，笑得很是自然，他有些佩服自己的决定了，幸好当时因为样子没有一耙子打死她，女大十八变，她一定也变成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不错的母亲了吧。
然而正当八戒准备离去的时候，那边小楼里传来了不和谐的动静。
“我让你给我倒洗脸水你竟然不倒！你反了天了是不是！”小楼里刚刚洗完脸的高翠兰对着她的相公喊道。
“你没看到我正在写小说吗？要倒洗脸水你为什么不让下人去倒！”
“写个屁的小说，还不是我告诉你的那头猪的故事！这种故事有什么人会看，也就你这样的人才会喜欢，而且你写的这些，连狗写出来都比你写得好看！”
“你竟然侮辱我的作品！天蓬元帅和嫦娥仙子的爱情难道不凄美吗？”
“凄美你个头！那头猪的脸我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每次想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我都恶心地要吐！你不给我倒是吧，我全让你喝下去！”
高翠兰端着洗脸水一下子浇在了他相公的头上。
“我的嘴难道长在头顶上吗？”
“你的嘴是没有长在头上，你的可是你的屁股长在了嘴上！”
“我受够了！都是你贪图我的美色把我强娶回你们高家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强娶的时候，我青梅竹马的如花哭得有多伤心！”高小姐的相公拍着桌子站起来吼道。
“那个如花长得像猪一样，死了才好！怎么你还要打我啊，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哪里，这是我家，整个高老庄都是我的地盘！”
“我不光要打你，我还要杀了你！”
争吵，挣扎，高翠兰的相公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在小楼上推了下去。
世间的因果总是在不断地积累，当苦因积累得多了，苦果也就随之出现了。
“杀人啦！”高老太公家里的下人们立刻喊着跑开，他们没有人去看一看地上高翠兰的情况。
她或许没有死呢？不，在他们的心里她不可能没有死。
八戒看着掉在地上躺在血泊当中的高翠兰，心里没有一丝的痛感。
“你果然也只是和嫦娥长得有那么一点像而已。看来我还是应该一开始就一耙子打死你。”猪八戒看着地上那具美丽的尸体轻轻说道。
说完这句话猪八戒的眼前忽然变了一个场景，从原本的高老庄变成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美丽的花儿出现在了八戒的眼前，无数的蝴蝶在花朵上围绕。
一只只的蝴蝶朝着这花海当中的一个小木屋里飞去，从小木屋里迎出来了一个白发老翁。
“老倌，是你啊，我现在可不给唐僧化斋了，你那饭俺老猪吃不了了。”猪八戒没有对自己眼前这一切惊讶，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需要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是啊，跟着唐三藏取经的那个猪妖和尚已经不见了，是不是应该也会有其他人回来了？”老翁子来到了猪八戒的身边，在花海中坐下。
蝴蝶围着他们飞舞，迟迟不走，它们可能准备好了听一段故事，可是它们要失望了，八戒可不准备跟着老翁回忆往事。
“老倌，你这可属于教唆罪啊，在你面前的可是曾经用他的美貌夺走无数女神仙放心的偷心贼，你叫我回来，天庭可是会捉你的。”八戒摘下了一朵花来说道。
云彩飘了下来，捏在老人的手里变成了不同的形状。蝴蝶在老人手里的云彩里飞过，翅膀带走了一些云气，丝丝缕缕的，就像是还未卷成棉花糖的丝线。
“我还不知道你一直在躲着什么。”老翁不理会猪八戒的玩笑话。
“嘿，你这个老家伙不应该和那个和尚一样，什么都知道吗？”八戒乐道。
老翁子也笑了起来，“我可不如那个和尚，他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多了。”
“但是那个老和尚总是喜欢装疯卖傻。”
“你还不是一样在装疯卖傻？当一头猪真的好吗？”老翁说道。
“好啊，吃了睡，睡了吃，每天还能看看月亮，这种日子它不香吗？”
老翁不说话了，他一直摇着头苦笑着。
“还是因为爱情。”
“老头爱情这件事你可不怎么懂。”猪八戒捏着老翁的脸说道。
“我怎么不懂了？我谈恋爱那会你还没出生呢。”
“那你这个老头死了媳妇还从那里唱歌，还说什么本是无又回归无的话。地府里的环境可是不太好的。”
“我那时候哪里知道，觉得死了比活着要舒坦得多，你不还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这可不一样，我还没想过她死时候的样子。”
“死不死的，总会又轮回过来，虽然忘记了一切，但是终究还是逃不掉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你为什么不再去拼一把呢？天蓬。”老翁看着猪八戒的眼睛说道。
八戒躺下了，躺在花海当中，花香弥漫了他的鼻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不去拼一把，他想要冲上天庭，去到月亮上，去看看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可是他有些害怕，一种无法言说的害怕。
“我常常梦见嫦娥。”被他自己揪下来的花瓣遮住脸的八戒说道。
“我时常想，究竟是我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我。”
八戒明白了，眼泪从他的眼里无声地流了出来，浸透了眼睛上的花瓣。
你也在梦见我对吗？
“等你见到她的时候，别忘了给她道歉。”
八戒哭得声音变大了，他的泪水顺着花瓣还有他的猪脸滑到了地上。
老翁笑了，所有的花瓣都变成了蝴蝶，在空中扑腾着美丽的翅膀。他也变作了一只蝴蝶，飞到了空中，带着那一群蝴蝶朝着南华山飞去。
猪八戒躺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用他的手捂住脸，依旧痛苦着。
“你这个老头，为什么我每次和你见面，你都要惹我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