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宫空荡
翌日晌午,里外全新的郝秦仲,与光彩照人的遗珠神女,手拉着手,火急火燎赶回塔神宫。
指头冰凉,手心儿冒汗,一路上,郝秦仲都能觉出她强烈的不安。待到真的踏足塔神宫,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真乃仙境,便好一阵天旋地转,进入间古朴典雅的屋子。
粗略扫一眼,八边形的墙壁,剔透泛柔光,材质为玉,应是座白玉塔里。室内陈设,玄关、屏风、桌案、架台之类,还有镶在墙壁大面上、四角里的装饰,皆用桃木,刷清漆,取天然纹理,不要瘤疤;纹络多用大线条勾祥云、图腾,简单大气。陈列不见书画,一应鲜活绿植,开花、结果者不多,但有。
神女自不似他一般土包子进城模样,进屋来直奔一角而去。那里摆着架桃木床,被暗金细绣坠流苏土黄厚锦缎帘子罩得严严实实。
近乡情更怯,此情境并非归乡,但意思相通。神女紧赶一路,及到近前,竟不敢掀帘,兀自站在床前询问:“红药?”
显然她满心悲哀与自责,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甚至将声音也压得很稳,没有颤抖。个中缘由,郝秦仲一概不知,傻愣愣立在堂屋正中,活脱脱个看戏人。他知那清冷、高傲的神女又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景天?”
“不会是鹰哥吧?”听她儿化音,似在唤一种娇小可人的鸟,鹦哥儿。后来熟悉了,郝秦仲知道,那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确叫“鹰哥”,曳尾鹰哥。
从病床后绕出两个女人来,这两人郝秦仲倒认得出。
着金线修身大红袍,长直发垂地,丹凤眼亮红唇,白脸偏长,美艳而高贵者,名拜月红药,奉命掌掴范定尧的暗红袍护法是也。
嫩绿襦裙,彩带飘飞,短发蓬松,颊上微肉,眼圈通红者,名断枝景天,奉命送二人神酿的暗绿袍护法是也。
话说花田之上,此二人宽大袍子将身段、面目遮得滴水不露,郝秦仲如何认得出?一来是神女刚刚唤名字算作提示,二来是他认出二人手上玉镯。叫那东西“玉镯”有些不妥当,太长太薄,倒像护腕。但其松松垮垮的挂在腕上,起不到半点防护作用,应还在饰品范畴。
神女上前,帮断枝景天压压头发:“让你受惊了。”
毛儿都炸了是吗?郝秦仲差点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哪个要他救?”
都说绝顶高手生命悠长,慢慢会返璞归真,心性倒退成孩提模样。这种层次的家伙,郝秦仲先前只接触过一位,范海。那老怪物还返璞归真?一对斧子砍得他四六不分……如今见得这断枝景天本来面目,他开始信了。先莫说她搭眼一瞧是小女儿模样,只这句抑制不住音量的赌气话,到一半又酿做泪,付瑶季早在三年前已做不出来。
神女搂过她,用手顺她后背,细心安抚着,听她抽抽搭搭的絮叨:“他继续藏好,抽冷子多好,非要救我。断肢的应该是我啊。”
断肢了?到曳尾鹰哥那番境界,重铸肉身并非难事,神女意识到问题严重,不忍再招惹景天,压低声音问拜月红药:“严重吗?”
“废了。”红药声音清冷,言语无情。
神女有些温怒:“别说气话,到底怎样?”
“十二万载修为全废,被打落凡尘。”红药说的“废了”可不算气话。
“父也医不好吗?”神女皱起眉头,看得郝秦仲心中波涛翻涌。
“神女放心,塔依然安稳,虽曾有过崩碎迹象。我神至今未归。”
神女终是无法再淡然,紧紧搂住景天,相拥取暖片刻,再次镇定下来,问:“为何如此之强?”
红药心有余悸:“他顿悟了。”
“悟的什么?”与郝秦仲交战罢,那范海曾使出过镜神一脉的功法来脱身,这可由不得她不多想。
红药望向几乎被遗忘的郝秦仲。
她目光很复杂,瞧得他头皮发麻,不自觉后退两步,满头雾水,心道关我屁事?
神女同样不得要领。
“身法。”二字出口,拜月红药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笑了,嘴角抽抽着解释:“殷长空的身法。”
我师傅这么强呢?郝秦仲正错愕,忽见拜月红药叉开五指欺身压来,便下意识斜侧向倒退错开身位,使一记缭绕云手,攀缠上去,一推一带间卸掉对方攻势,后发先至,造出摧心夺命当胸一掌的绝佳机会!
再加上腰身后倾,这一掌推将出来,能把全身力气尽数灌进去,当是所向披靡!他这可是掌,力沉而厚重,什么胸甲、肋骨,通通拦不住,掌力仍会透进去,不死也是内伤不治。
他没打,因为拜月红药来得蹊跷。
如此收放自如?真论起身法来,这家伙简直比范海还可怕!拜月红药心中暗叹。
此时节,断枝景天默契杀到,以神女做盾,钩脚攻他下盘。
不得不发!郝秦仲右手化掌为抓,带起红药,将她甩至身后,上身尽量舒展而朝前探,抢先半招,抓住景天玉足,大力向后抻,打她个重心不稳,马上左手去势改做前探,啪啪两巴掌,抽开她挟持神女的双臂。小腿再加一道力,整个人顶上去,以肩强势将她冲飞,自己揽住神女腰肢,救她于怀中,顺势转身前跳两步,滚半圈,后跳一大步,脱出被夹击的是非之地。
这是哪跟哪啊?打得莫名其妙!但神女有危险,他须先救到手里再说,眼下寻个背靠墙壁处,严阵以待。
二护法爬将起来,倒头便拜。红药道:“属下唐突,这就是殷长空的身法!飘忽往复,无迹可循,属下等六人围攻,却几乎寻不到漏洞,鹰哥得手两次,打在申之南一般的不灭金身上,也是杯水车薪。”
景天再度泪流:“初时还只点到为止,后来打至憨处,他忽然仰天怒吼,说不打出点事情来,神明怕是不肯见他。便由守转攻,直取夜多山主。”
神女如身临其境,脸色煞白:“他得手了?”
“那厮爆发出我神一样的威势,挡也挡不住,一拳头不偏不倚,靠蛮力打出个寸寸崩碎。”
那等境界高手,会叫蛮力活活打死?但凡有点常识,都不肯信!神女额上渗出凉汗:“就这么给打死了?”
“没死。他不敢重塑肉身,与付期二人要逃,才被追上去。”红药倒抽口凉气:“这下可不再是蛮力,直接魂飞魄散。”
“付期还是夜多山主?”
“同时毙命。”景天哽咽道:“鹰哥也是看他动了真火,才拼上性命来救我。”
神女又惊又怒:“打成这副样子,父还没到吗?”
“我神到了,入场便是一十三重同心玲珑塔。”
身为至高无上的神明,哪有修士敢去触塔神霉头?他几乎不修什么专门的攻防法门。复制成道神器九层白玉玲珑塔,一座套一座用以护体,虽听上去简单,却近乎无解。神女清楚,一十三重,已经接近其父极限。鹰哥伤成这样,是没挡住吗?
景天狠狠的锤一下地,咬牙切齿:“明明能挡住的!他自己跳进来,搅得我神错愕间,不慎留下扇窗,放进丝范海的拳劲,才断他一臂。于是命格错乱,我神道基不稳,喷出口真血,实力大损。若非裔宫主仁厚,我必不带他回来!”
骢阳界九尊神明,传播武道,广纳信徒。但除了历史上那些功德圆满得以登临始源之地的强者外,无人得窥神道。具体的讲不清楚,塔神之道应与支配有关,这不是什么秘密。凡被他关注的人或事,若能按他瞧出的命格发展,则他会跟着受益,若不能,则他会遭到反噬。
塔神曾为座下四护法鉴定命格,说他四人虽怀天纵之资,但命中各有一大劫,注定不能功德圆满。他们本来名姓已难考证,现今的四字名便代表着各自将会遭逢的劫难,时刻挂在嘴边,以做警醒。
竭泽锦鲤,是说他将落得个山穷水尽,力不从心的下场。
拜月红药,是说她的灾祸将会被月亮见证。
断枝景天,是说她可能不会死,但是躯体终难完好。修士到达一定境界,若不能修复肉身,那准是伤及根本,终生难再进一步,比如现下的曳尾鹰哥。
曳尾鹰哥,是说他会在洋洋得意时,被打得万劫不复!
如今,景天的断肢之祸降临,却被鹰哥在塔神已然出手的情况下强行代受,故反噬之强烈,前所未有!致使塔神一尊神明,短时间内竟奈何不了范海,只得偷天换日,将战场拖入专属于九神的“神庭”,来减少对花都城的危害。
如此举动,已算将治下家事公之于众,足够叫塔神在神庭颜面扫地。
断枝景天始终别别扭扭的,正是这点,她对塔神真的很忠诚!
四护法名字渊源以及往后那些,是郝秦仲接触不到的,还是等到夜深人静,神女解释给他听。当时他不明所以的站着,看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尴尬。
直到衣襟染血的塔神突现房中,向他伸出手:“随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