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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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举世无亲

神女没有给出明确目标,吕宽自己计划着,首先大化湖北岸要给清下来,然后向西北进发,直到跟花都的人马会师。不敢染指东方,是因为那里有逍遥城,本身便是大城,又与权神京关系密切,大化城说到底势单力薄,只能据守。

现在神女落难,郝秦仲登门求援,箭在弦上,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仗不是莽打的,约好地方,排好阵列,两军将士对着砍头,须得扬长避短。大化城有十五万精兵,对上小城镇可谓无往不利,但对上逍遥城没有优势,真拼个两败俱伤的话,逍遥城会怎样不一定,大化城周遭的小城镇定然再镇压不住。跟美名传天下,万众归心的花都不一样,大化城早年间被称为土匪窝子,吕宽来之前是人尽可欺的软柿子,现在是铁血的代名词,声名一直不怎么好,只有司马冶直一类苦大仇深的家伙会慕名前来。

养兵容易,养将难,大化城本身没什么将领,吕宽和郝秦仲出花都时,也都没带将领,義宫主派过来的全是杀手,见到神女手迹后尽数归顺,做教头有余,不是将才。好在有个何瑞轩承袭衣钵,老吕宽从来是亲自出马。这次他打着白塔大将军王,天下第一郝秦仲的旗号,旧瓶换新酒罢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首先震慑力更强,其次师出有名。

说是将才,试问吕宽真是将才吗?骢阳界往前是修士文明,范海之类的大佬出马,管什么敌众我寡?管什么地利人和?就算是精心策划赚些场面上的优势,到头来还不是被一力降十会?跟愣头青们比起来,吕宽不过是武功好一些,大场面见得多一些。至于兵法、韬略?别想了,骢阳界那些活在梦里的书,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有多少能搬上战场?

但塔神的理论是对的,跟凡人们比起来,吕宽到底是多吃过几十年咸盐,有老人家的淡然和睿智,还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醒。凭借着数月来跟大化周遭小城周旋积攒下来的经验,他成功避虚就实,几乎兵不血刃把十二万精兵送到逍遥城外八十里易守难攻的行止山口,而后安营扎寨,立起火炮与旌旗,日夜耀武扬威。

悄悄潜入在前,嚣张跋扈却不攻城于后,吕宽其实是在打草惊蛇,吓逍遥城一大跳,逼他们倾巢而出,自己再依仗地势和火炮打一场相对简单得多的阵地战。大化城没那么大胃口,在权神京眼皮子底下吃掉逍遥城,他只不过是在帮郝秦仲分担压力。城外一打起来,郝秦仲乘虚而入,救出神女,顺带着大闹一番。逍遥城不知深浅,阵脚定然大乱,到时候就算打不过,炮火犁地造出片无人区,弹药打光之前,大化城大军足够撤退。至于郝秦仲一行?有鹦鹉和杜刚在,万无一失。

逍遥城不是花都,郝秦仲走在大街上没必要遮遮掩掩,只消把鹦鹉藏在城外,自己赶在吕宽大军压境、逍遥城全城戒严之前混入城中即可。

前脚他找间位置绝佳的店住下,后脚杜刚就来了。

全因为你个行事乖张的家伙!郝秦仲怎会给他好脸色?茶点自不必说,便是座位也不给他,挨个踹翻,只留下张自己坐的。

杜刚不气不恼,反倒满脸堆笑:“说了万无一失便万无一失,将军是要打天下的,机会难得,练练兵嘛。”

“练你妈个头?人吕宽计划的好好的,被你一下子全打乱了!”

“将军这么说,属下便得辩驳两句,毕竟这么大个屎盆子,属下拿什么顶?身边没侍卫,将军为何要把神女单独留下?行有余力,才能匡扶天下,说到底,今日情境,全是将军的问题。属下算是来擦屁股的,怎么将军倒生出气来?”杜刚生怕给郝秦仲怒火彻底点燃,把机锋全藏在谄媚笑容和苦口婆心里。

屎盆子、擦屁股?真是句句不离屎尿屁!郝秦仲瞪他一眼:“你丫的说逍遥城不是孤一人能打下来的,现在虽有吕宽在外面策应,你是不也该出点力?”

“当然,当然!将军放心,您只管大摇大摆走进城主府去,说要把神女殿下接走,那绵恩老儿定感激涕零,把您奉若神明!”杜刚眉飞色舞。

郝秦仲觉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你做什么了?”

“属下把那老儿的后宫清了,让他只能对着殿下的窈窕身段儿,靠五指姑娘泻火儿。”眼见着郝秦仲脸色飞快沉下来,杜刚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轻轻抽自己一巴掌,往回圆:“属下这嘴没个遮拦!我花都的神女殿下驾临个小小的逍遥城主府,寻常丫头配一睹真容吗?属下让那绵恩老儿的女眷来伺候着。殿下心里有气儿啊,只要稍稍皱下眉头,属下便算捡到机会,把她们押到绵恩老头儿面前,挨个虐杀!虐杀哦,手段非常之残忍!将军若是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呸!纯是你个变态在发泄兽欲,与神女有什么关系?”郝秦仲再无法淡然,嘴里这么说,心里难免嘀咕,杜刚这么做,莫非是神女默许的?在他印象里,神女虽养尊处优,但也不至于如此冷血!

“嘿嘿,被将军看出来了。神女的气儿啊都发泄在自己身上,寻死觅活的。放心!有属下看着,什么岔子都没有!再度见面之时,定叫将军看见个完好如初的神女殿下!属下啊,只是初到时杀人立威,手段难免残忍点,才能吓破那绵恩老儿的胆子,让他乖乖跪地称臣。至于往后,属下只是纵容殿下疯狂的祸害他们,把城主府里值钱的物件全给烧砸一遍儿。等将军探到城主府里,没准儿还能见到穿着粗麻布蹲在墙角抱陶罐吃饭的绵恩老儿呢。”也不知是扯皮还是有意为之,到现在杜刚才从实招来。

听他绘声绘色的讲,郝秦仲眼前浮现起那倒霉城主来,不由得也是嘿嘿一笑,算是饶恕了他:“神女力气小,被劫的要是孤该多好,逍遥城兵马全得赤膊上战场。你把他们祸害得不轻,但孤不能真大摇大摆接上神女,让他们八抬大轿送出去。大化城兵马动了,吕宽倾向于跑,孤倾向于打得逍遥城几十年翻不过身。所以还是等外面炮声响起来,孤在逍遥城狠狠打砸抢烧一番,你是不是得帮忙啊?”

“一定!一定!”杜刚答应得飞快:“到时候将军在前面冲,属下在后面跟着,遇墙就推,遇木头就烧,至于人?”他揣摩下郝秦仲意思,赶紧收起杀心:“属下动点手脚,但凡因为将军而伤到的,哪怕只是擦破皮儿,往后这辈子都拿不起刀枪,上不得战场如何?”

“你有这等把握?”

“呵!在骢阳界,除了进到神国里把那妖孽灭了,剩下的,将军说什么,属下做什么。”

“一言为定!我都到这了,你把神女送回来吧。”

注意到郝秦仲自称的微妙变化,杜刚心满意足,再度蹬鼻子上脸:“急什么啊?在熊熊烈火见证下,美女英雄久别重逢一个香吻!美吧?”

“美!听你的!”郝秦仲终于喜笑颜开,亲自扶起一把椅子:“坐。我真是看不懂你,咱俩唠唠?”

“不必不必。属下还要回去照顾着神女,万一绵恩狗急跳墙多不好?”

绝色女子一笑,可以倾国倾城!杜刚逃也似的回来,迎上遗珠神女的笑脸,只觉得满堂生香,赶紧在心中默念几句“尊者救我”,才稳住心神,没敢搭话,面壁打坐去了。

遗珠神女追过来:“郝郎可好?”

今早醒来,她便一扫数日阴霾,笑着跳着追问郝秦仲的事情。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说是心有灵犀已不足够,杜刚只能将其理解为跟孤星照命长期耳鬓厮磨受到的影响。再不能无动于衷,便应付道:“郝大将军正乘着七彩祥云过来,神女殿下稍安勿躁。”

神女心情大好,什么都信以为真:“七彩祥云?郝郎他觉醒了?好想听听你们背后的故事啊,给我讲讲吧!”

“殿下想听,本座就讲,多少次也不厌其烦……”

城里两人是如何的望眼欲穿,杜刚又是如何的阳奉阴违,且按下不提。三日时光匆匆而过,绵恩被杜刚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三确认可以反击后,才挥师出城。

轻骑兵侧翼包抄,重骑兵一往无前,步兵鱼贯而出多如蝗虫,弓箭手万箭齐发遮蔽天日,更可怕的,是五座城门楼大开,里面推出百尊火炮,数十台投石机,投的是燃烧弹!

吕宽咋舌,他严重低估了逍遥城的实力!

想想也是,跟满打满算开国不足二十年的白塔不同,权神以权势入道,麾下权神京是存续数十万年老牌帝国!逍遥城立在权神京眼皮子底下,非但没被吞并,反倒还混得风生水起,实力可见一斑!

但郝秦仲在城里蓄势待发,硬着头皮也得干了!火器的优势已然成为笑话,眼下唯有尽快迎上去,在逍遥城的火炮响起来之前先让两军混战起来,方能寻得一线生机!吕宽当机立断,扣上兜帽将白发尽数隐藏,喝一声“全军出击!”身先士卒,擎方天戟,背花都大将军王旗,打马冲入乱阵!

告诉士兵们“随时想着逃”乃是大忌,吕宽只把作战计划告知到百夫长一层,这帮家伙也算忠诚,丝毫没在意城主殿下为何临阵变卦,都咆哮着率队跟着冲锋。

郝秦仲一早知道逍遥城派兵便准备着,现在城外喊杀震天唯独不闻炮声,虽有诡异,他岂是顽固不化的人?还是默契的行动起来。

但鹦鹉很可能死心眼儿,不听炮声不行动。现在郝秦仲无比感激杜刚昨夜里送来一车炮弹,赶马车冲到街上,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回头扔炮弹,把客栈给炸了。扪心自问,他不喜欢杀人,但也不怕杀人!为救神女,屠城又何妨?赶着马车直奔城主府,他一路上连道“罪过”,下手却黑,专挑人多、楼高处扔炸弹,造出杀孽难以记数!

还真被他给猜中了,眼见着天上羽箭飞过如蝗虫,鹦鹉早闲不住,从群山中蹦出来,上蹿下跳,生怕自己错过炮声。

可哪怕它甩掉头盔,炸起翎羽,愣是一声炮响没听着!

在它简单的畜生脑袋里第一次出现如此复杂的思绪:是不是自己这些天没人看管,吃太多辣椒上火,听力倒退了?不应该啊!天上那箭嗖嗖的自己可听得一清二楚!难道是丫的嫌自己累赘了?怎么可能?自己关键时刻掉过链子吗?别说,还真掉过,不然丫的现在都抱上闺女了!那也不对啊,丫的没必要为了甩掉自己而放弃火炮,得不偿失啊!人的情绪有这么复杂吗?可以为了孩子而放弃大事业?这是上升到三观层面的问题,长久住在一起,它不觉得丫的价值观会扭曲成这样!再说,此行不是为救神女吗?因为犯在神女头上的过错儿放弃救神女,这说不通!

郝秦仲若是再晚行动两分钟,它能从只鹦鹉硬憋成哲人!

这时候,城里响起炮声来!

算你丫有良心!算了,不叫你“丫的”了!它也不管这本该炸响在城外战场上的炮声为何出现在城里,抖落开翅膀一飞冲天,瞅准方向,直扎下去。

“三面环山处易守难攻”的理论在有大量火器介入的战场上根本不适用,据守山谷的军队若不想被关门打狗,只能从缺口冲出来,难免被敌军扎口袋。

看见居于侧翼的轻骑兵,吕宽便知道此番凶多吉少,但也只能一往无前杀出去,毕竟火炮的威胁更大,尽快短兵相接可以让炮兵投鼠忌器。

果然,大化军刚冲出不到一半,便被轻骑兵拦腰斩断,战场迅速混乱起来。

军旗立起来便不能倒!但背着大将军王旗太过显眼,吕宽在乱阵中根本无法在某地长久立足,几轮冲杀过后,卫队尽数走散,已然成了孤家寡人!好在他有修士的底子,再加上大化兵总会尽量追随他左右护卫,他还能得着机会望一望逍遥城里,祈祷郝秦仲尽快闹起来!

后方火起!逍遥军阵脚大乱!都华烨将军见状,装模作样尽快吩咐几支小队回城救援,自己则抡起大刀向前冲去,成功稳住军心。

他不是胸有成竹,是压根没想回去!两军交战,城中出伏兵,无非是想救那该死的遗珠神女嘛!救嘛!赶紧救走!那不是人质,是亲妈,亲奶奶!至于回去勤王?笑话,一个跪地称臣的城主,活着有什么用?不如被砍了,自己趁机赚下大功一件,树立起威望来,取而代之!

吕宽终归不复当年背着范海方天戟的范大少爷,也不是郝秦仲那拳打范海脚踢妖孽的计划外,对上逍遥城的兵卒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对付将军们却要费些力气。乱军中不能恋战,他在前面跑,逍遥城的将军就在后面追,大化军缺少猛将,时间稍微长些,他便再不能来去自如。

“纳命来!”

终于,他被两员猛将左右截住去路,仓促间勒倒战马,只能弃掉长兵器,卸掉沉重王旗,抽钢刀寻生路。

遮挡面目其实是显眼的行为,只能保证对方不能确定你是谁。但追击过来的逍遥城将军认准他是郝秦仲,哪肯放过他?步行终没有骑马快,没跑出十步,他便陷入重围,在纷乱马蹄间狼狈躲闪几次方逼开众将,得到喘息机会。

郝秦仲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逍遥城众将不想平白送掉性命,只拉开距离将他团团围住。反正局部优势已然建立,说到底郝秦仲是个凡人,还能从团团包围中杀出去不成?

拿对付郝秦仲的阵仗对付自己?吕宽明知自己逃不掉,干脆仰天哈哈大笑:“你们听说过大将军王的左膀右臂吗?”

这声音怎的如此苍老?

吕宽一把扯掉兜帽,露出满头白发:“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花都范定尧,化名吕宽!”

单枪匹马覆灭清茶帮的范定尧!若是虚张声势的话,当然捡范海、韩丘陵这种大名如雷贯耳的家伙,怎会去冒充范定尧个后进之士?都华烨也不怀疑:“取他人头,再去找郝秦仲!”

“有种的单挑!”吕宽叱骂!

“谁他妈占尽优势跟你单挑?射死他!”都华烨一半是怂,一半是立功心切,吩咐完立马转头离去。

“慢着!”再无活路,吕宽扔掉钢刀表明态度。

都华烨听闻掷刀声大喜,去而复返,屏退手下:“你要降?”

吕宽把手伸进怀里,逍遥众将见状皆严阵以待!其中有个快枪手,瞄也不瞄,一枪打在吕宽大腿上。

死则死矣,还怕伤吗?吕宽就势坐下,摸出最后一支细细的香烟,轻蔑的嘲讽那枪手一句:“你当老夫是什么人?等老夫享受完这支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他又取出火石,自顾自咔咔两下,一口青烟吐出,闭上双眼,再不管洪水滔天。

杜刚误我,塔神误我,老祖宗误我,遗珠神女误我,郝秦仲你个傻逼也误我。有什么关系呢?付瑶徊没误我,卷出的烟味道就是正。義妃城里葬着的,是義宫主的付瑶季,卷这支烟时,你还叫付瑶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