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女遗书
等台子飘到塔群斜上方,神女蹲下来,不厌其烦的用台子上自带的棋子在一千乘三十的棋盘格上摆字:
父,安,好。
底下塔群轰隆隆的动起来,就近拼出俩字儿。
很,好。
没等神女追问,塔又动起来。
郝,在,吗。
在。
身,体,咋,样,范,海,急。
准知道又这句!郝秦仲气得蹲下去要自己摆字儿。第一副身躯给出去,他现在还时常觉得空虚乏力,里面战况紧,也不能不让我追求点生活质量吧?这话非得问,范海那个智障是不是把我身子打坏了?打坏了还有脸要下一具身躯?告诉他去死吧!
神女由着他在身后抓狂,在棋盘上默默摆出个“没”字。
父女俩如何拉家常先按下不提,大家就没觉得这方空间不对劲吗?诸神离去时说得好好的,走个干干净净,连天地真气都一扫而光,作为主导者,塔神给自己后代留暗门子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是给郝秦仲准备的,他养好身子就乘平台下去,塔群会腾出地方迎他进天帝鼎,换个虚弱的新身子出来。为防妖孽从此处突围,这里的一切,塔群、无边空间、三层塔的门,都是禁制。塔神本着实用主义原则,不想浪费如此繁复的措施,便略施手段,让后代们可以跟自己摆字交流。他又看沃土不错,留点战略储备粮,告诉后人藏在三百丈谷底,非万不得已犯不上找人下来割,反正没杂草,自生自灭千百年也没个荒。
换句话说,该来的郝秦仲几乎不来,不该来的三神子成天腻着!
内心柔软的人不能著兵法,满纸没有英雄主义和仁慈的文字太过冰冷,读之写之纯属煎熬。遗珠神女自己给自己赶鸭子上架,熬得是一天不如一天,常安慰自己,说写完打死不翻开看!
“到时候就好了。”郝秦仲也这么安慰她。实际俩人心里都清楚,丧子之痛、思念父亲、著书过忙这些都在其次,塔神四字“红颜薄命”才是罪魁祸首!
著作凡八月乃成。抹红妆,着华服,她仍是花都最美的女子,实际上身体已大不如前。中秋宴上,她可是慵懒得不梳不洗见人,换来满座皆惊,感慨红妆误事的。最近她都喜欢长时间泡在温水里,须精心加些盐进去才不会把皮肤泡烂,晚上睡觉,就算不用郝秦仲搂着,也得把手塞进他睡衣里暖着。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冷风渐起,长安君等不得仪仗,快马加鞭,只有带刀侍卫们能追上。饶是这样,待他赶到神女宫,还是已人走茶凉。
墙角立着郝秦仲略有些褪色的黄金甲,上面挂着一十三枚塔形兵符。
大床上叠着遗珠神女册封遗珠长公主时的宫装,上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空白,衣服边上叠着几件充满黑色幽默意味的十字绣虎头孩童装。
贵为皇帝,他竟不敢去拆那封信,在屋子里左右转,看看这个,翻翻那个,直等到義宫主住得远到得晚,两兄弟凑在一起,才由義宫主哆哆嗦嗦拆开信。
开头称谓:
“皇兄:
见字如面。”
“哎呦,这给您的,臣弟告退!”義宫主只看着那熟悉笔迹,眼泪便要往外窜,赶紧把信往长安君手里一塞,作势要溜。他知道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能不知便不知,能听就不想看那肝肠寸断的东西!
“回来!”
“原谅臣妹不告而别,舍弃花都已大不易,加上亲人便没法再走。长寿血脉乃立国根本,皇子公主们尚未长大成人,臣妹不能英年早逝在花都。
父留下我们各司其职,您是君王,二哥是诤臣,臣妹不是将军,是个豪侠儿。原谅臣妹把您的将军给带走了。
于私心,命不久矣,臣妹想临死时有人陪着。
于公心,花都里植树,垦荒,不需要将军。臣妹带他走,为皇兄解最后一个心腹大患。您说文化衣冠,谋权篡位也能取来文化衣冠,我们往苏、月和大化城去,给他们埋下点白塔的种子。
人活百年便没了,臣妹还要短上好多,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日子里,郝郎羸弱不堪的时候也要比能骑马打仗的时候多上许多。我俩是无用的人,比不上可以站八百年不腐纸墨,临行留下兵书一套,武书一套,天下大势一套,也算可以少些愧疚。
公事完了,说点私事吧。
叫了一辈子遗嘱神女,妹妹总怀疑活不了太久是被这名字方的。将来远在江湖,若听得皇子公主们长成,臣子世家万众归心,臣妹一定回来。但应该是等不到那时候的,所以先把遗书留下。
将来死在哪里,臣妹就睡在哪里,唯一不放心的是花都这边,确切点说,是不放心花都的女人。诸神在时,女人犹沦为玩物,将来不管多努力,日子总要变差些,女人们将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臣妹不敢想。
不相见楼酒好,去处也雅,臣妹最是喜欢,可惜那里菜价太高,经营不了多久,到时请皇兄以臣妹的名义将其买下来。将来郝郎在外面,若是做了些行侠仗义的事情,都会打上臣妹的名号。皇兄不必急着向百姓公布臣妹的事,找个丫头扮着便是,千万选得美些。等过个一百几十年,看时候差不多,请皇兄在不相见楼后矮山上替臣妹立个衣冠冢,若是嫌这套宫装上身太少意味寡淡,衣柜里还有许多没有带走。生平事迹乏善可陈,千万记得在碑上写点激励女人的话,惊醒男人的话,管不管用两说,念想儿得有。
到底对不起付姐姐,她当初给绣的小衣裳没穿上,替臣妹还回她墓上吧。
二哥可能也在读信,臣妹没提到您,实际也没刻意提到皇兄,这信算是留给你俩的,没刻意处处标明而已。最后多叮嘱一句,你俩醒神物和补药都少用些,千万注意休养,注意宽心,指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
臣妹,遗珠长公主”
读完信,长安君总觉得不太对劲,一扭头,看義宫主也是神色木然,便问:“你咋没哭?”
義宫主揉揉眼睛,说:“可能最近熬夜看书眼睛干了?”
长安君忽然撕了信,破口大骂:“妈的,死丫头把私奔说得这么道貌岸然!你们几个出去追!东边西边南边北边,给朕挨家挨户的搜!”当初他告诫遗珠神女,给燃起战火挑个像样的理由,她这时候倒想起来。
義宫主也是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没啥大事,臣弟告退了,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一十六路追兵硬是一根毛都没找到!到了夜里,长安君借着烛火,把那封信一点一点粘起来,粘着粘着,竟泪如雨下。
天,才2200,楚儿之死救急来!
“你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你还问?!我咬牙切齿:“气的!”
他竟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我视线的模糊程度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辨认轮廓已然很难,抽耳光动作很快,我哪里分辨得出?知他的所作所为,全靠那清脆的一声。
“秦丫头说要跟你开玩笑逗你开心,怪我太笨,不光没让你笑,反倒让你生气!”
玩笑?他在跟我开玩笑?
视线一下子就清晰了,他满脸全是自责和惊恐,本不大的眼睛瞪圆了该不大还是不大:“又气哭了!你打我吧!你别哭!”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动人的笑话,我不可控制的扑哧一声。
“女人心海底针啊。”他摊手、跳脚、摇头,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憨货,你为什么怕我哭啊?我哭不哭跟你有关系吗?”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很贱,带着浓重的鼻音还要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有关系,你哭了便死得快,我这蚊帐不就白买了?”他卸下包袱,从里面翻出来一团白净的纱布。
顶好的蚊帐,比我在家用的那顶好多了。我跟他说过,我的时辰不多,什么都要最好的!亏他还记得。冤家,谁说你不会开玩笑的?你刚开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玩笑,我很开心,太开心了!开心得就此一口气咽下去也不亏了!
“怎么又哭了?”他慌得简直要走过来帮我擦泪。
“别过来!过来你就按倒我。”
他老脸一红,定在原地:“别闹了,你不要命的?”
看来他懂我在说什么,冤家,你跟我装了三天傻,原来你也不是张白纸。大婚前,显湛王府上的老妈子专门跑过来教过我一些东西,学得我面红耳赤,不成想在这用上了。
曲线。
窈窕。
望君倾怜,乞君疼爱。
肋骨下,左腰,小腹上,三处伤口无一不疼。
就是这样,疼爱,疼爱,不疼,哪来的爱?
“疯了!”他把蚊帐一摔,决然的转过身去。
“我不知为什么会爱上你,但我就是爱了!现在我问你,你爱不爱我,若你说出半个不字,我死给你看!”
“我不敢……”
他后面明显还有什么话尾巴,我不想听,只按着自己的肚子,做出要抠下去的动作,瞪着他歇斯底里的吼:“不?!!!”
“不是!”
“不?!!!”你以为我在骗他?你以为我在要挟他?我真的敢抠下去!受伤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好处,就是自杀不用刀!三天半,就剩三天半了!得不到一句爱我,我还贪那三天半干嘛?
“我不敢说不爱你!我不得不说那个不字!不是我不爱你,我不敢说我不爱你!我爱你!我爱死你了,不是爱你死了!”他被我逼急了,也歇斯底里起来。
是该夸他嘴奸还是嘴笨?几句话说得倒是利索,只是那被他怕到骨髓里的一个“不”字,说什么也绕不开。
“我说错话了,我不是在应付你!我怕你死,我爱你活生生的样子!”迎着我的目光,他头一次这么敏捷,开始解释起来。
“不用解释,假的我也开心。”
“又哭又笑!”
“你自己说的,女人心海底针。我哭可以是因为喜,我笑可以是因为哀,我面无表情不代表我心如止水,我守身如玉不代表我心里住不进一个男人!冤家,你不学学吗?”
“过去就得推倒你。”他犹豫不决。
“半刻欢愉,抵得上一生。”我不计后果。
他终究是摇摇头:“到时再说吧,我更想你多陪我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