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忠臣心
骢阳界本没有人类,神王、申之南、楚之女、根本巨人与终焉,初代五尊神下界后,不光带来修行法门,还带来了人类这种在始源之地居于主导地位,理论上最适合修仙的生物。修士们沉醉仙路心无旁骛,凡人们不甘庸庸碌碌的生老病死,开始抱团取暖,渐渐形成文明。骢阳界土地足够广博,物产足够丰富,人口足够庞大,相应的,文明足够璀璨。但在神明庇护下繁衍起来的人类文明没有经历过战火与硝烟,所留下的书籍里充斥着英雄主义和空想。换言之,留下来的都是传奇与小说,这样的东西不足以支撑将要到来的凡人时代。
神女伏在案头奋笔疾书,她不喜欢毛笔,频繁蘸水会干扰思路,只用炭笔。为防蹭得很脏,她特意用软布把炭棒给缠起来。
郝秦仲亦坐在案头,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偶尔才会抓起笔在纸上画小人儿。这次他闭目的时间挺长,等醒转过来,发现漏壶滴水声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出去,打来盆温水,推推神女:“该洗手了。”
笔倒是干净了,从悬腕换成捉笔头儿,她玉手已被纸蹭得乌黑。脏了的手再拂过纸会留下痕迹,影响后人阅读,更主要的是,郝秦仲知道神女最近身体不太好,手脚会冰凉,需要时常暖暖。
谋划完“天下大势”后,这对儿夫妻又着手办点实事。
神女在充分领会前人留下的小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之归拢为骢阳界第一本兵法。这事她一个人做不来,底下还有好些人在忙,只不过她很聪明要物尽其用,又身为总编纂,得起模范带头作用。
有申之南这个武痴带着,骢阳界专精体术的体修不少,他们的招式技法凡人也可以练,徒有其形罢了。这类人叫武夫,叫打手,叫混子,反正在凡人里屡见不鲜,殷长空师门五人都算。不过郝秦仲认为,在将要到来的战场上,比武较技或者争勇斗狠都行不通,士兵们需要些更实用更直接的武功。白日里他在校场上总结经验,晚上就回来连写带画。当然,他同样也有好多帮手,比如曳尾鹰哥。
神女有些时候是真写到忘我,有些时候是跟当初要凉水一样,故意等着盼着郝秦仲来关爱。比如这次,她手脚木得都不行了,早已停止书写,数次哈气搓手,但打死不动,必须等郝秦仲过来。看着微微冒热气的水盆,她忽然想起那夜的馄饨锅来,忍不住想哭。在夫君面前,有泪没必要藏着,想哭就大大方方哭。
郝秦仲知她在想什么,便把水盆放下来,替她脱去长长的棉袜,把她手脚都按进水里,又绕到身后搂住她,一边用这很肉麻很暧昧的姿势帮她擦洗,一边低声耳语:“暖过来便去神宫吧。”
虽然留下红颜薄命这四个绝情的字,不可否认塔神仍然是个好父亲,起码神女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郝秦仲尊重她意见。从未远行过的女儿,转眼与父亲分别数月,还明知他身处险境,这事儿就是从未吵过架的夫君安慰起来也是一笔烂账。
最好的办法便是带她去见见父亲。
“鹦鹉应该都睡了。”为保暖,门窗都拉得紧紧的,神女凭密集的虫声断定,现在已很晚。
她其实是不想干扰塔神。郝秦仲没有点破,只操起桌上块格格不入的砖头,拉开窗,朝窗外大树上砸过去:“醒醒!”
传来的是打铁声,说明打中了,郝秦仲便不再管那一串明显透着不满的乌鸦聒噪声,回去帮神女擦干手脚,替她披上厚衣服。
虫子叫得贼欢的夜晚应该不冷,主要是神女最近身体不好,再加上二人的交通方式会很冷。
鹦鹉不满归不满,还是很听话的从树上下来,等在门口儿。
它本就是只超大的鹦鹉,被杜刚海扁一顿后竟然觉醒了,胡吃海塞,疯狂膨胀,现已出落得两三架拉货牛车那么大!因为自残羽毛的缘故,它翅膀漏风,郝秦仲命人给它打了套铁甲,是以砖头会砸出那种奇怪声音。
也多亏窗外那棵老树够大够结实,还歪着脖子,不然都撑不住也睡不下。
强调过无数次,它不是一般鹦鹉,靠那副看着就严重超重的铁甲真能飞起来!相比之下两口人的重量简直不值一提,驮在背上都感觉不出来。
遗珠神女原本就住在塔神宫里,按照最初的设想,等神宫落稳,義宫主和她仍搬回去。不光是长安君对弟妹颇为照拂,也是为了方便安保,他实在不想再重演诸神归隐哪天的惨剧。
后来凭空冒出个杜刚,众人聚到一起商量,说现在皇室安危可以得到保障了,是时候让这两家搬出来,凸显一下皇权无尚,也可以给花都人添一份信心。此话何来呢?在杜刚的帮助下,神女宫和義王宫从原本已落地生根不可能再动的塔神宫里飘出来,一东一西各自落在十里开外的空地上。少了两块肉的塔神宫明显有些空荡,空地上很快硬生生拔起两座大金殿来!
长安君圣谕:金殿及原本的长安宫共称白塔皇宫,封存塔神及所属修士居所,留待原主归来!
毕竟是神明羽翼下长起来的文明,还是神明的名义最能让百姓安心。
皇宫守卫森严,说是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也不为过,但大内侍卫们认得那只大铁鸟。它可以肆无忌惮的横穿皇宫,落在已被列为禁地的塔神宫后山,半山腰三层小白塔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偌大个塔神宫先前也空空荡荡,这不起眼儿的小塔正是塔神当年居住、清修的地方。塔前没有人守卫,神女直接推门进去,郝秦仲跟个老爷似的不用自己开门。这事儿他代劳不了,看似普普通通的小门不认他,除非暴力破坏。
神女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直到成年才被搬到各自的宫殿。在她记忆里,一层中间拉着个屏风,等分给她两个哥哥。義宫主那边摞满了书,他可以点着油灯彻夜苦读。而长安君当年可一点也不安生,总把義宫主这边祸害得乱七八糟,再回去祸害自己那边。
二层是她最早的闺房,到处都摆着被她捡回来的树枝、石头、废品等等各种搭眼瞧上去还真有点美感的破烂儿。神仆们挤在略嫌狭小的屋子里,一边变着法儿的哄她再吃口饭、快去洗个澡,一边感慨我神伟大,昨日里偷偷扔出好多,不然简直没地方下脚。
哼!要不是宝贝不见了,她会闹别扭吗?
小塔里已不复当年样子。并不是三个小屁孩搬出去后,塔神又把清修之地变回原样儿。他是个念旧的人,不对,是尊念旧的神!孩子们搬出去后,他把下面两层原封不动的封存起来,自己仍只住在第三层。从这点说,长安君确实跟他很像。考虑到将来孩子们难免会来思念自己,临走前他到底把塔里改得面目全非。
不管进来过多少次,郝秦仲仍会惊叹神明的手笔,视觉冲击力实在够大!门后面是方广阔天地,一成不变的昏黄天日,三百丈往下立着千百万座塔,形制不一,田野上满是金黄的麦子。
手笔够大!但郝秦仲跟着塔神和范海,也算吃过见过,再不济还有鹦鹉可以驮着他,俯瞰平原的机会不少。所谓视觉冲击,更主要是一推门进去,他俩直接立在悬崖边缘,没有半点遮拦,向前一步便是深渊。
本来该飘着个台子的!神女大为不满,连拍门框上巴掌大的红按钮。
那台子慢慢飘回来,其实是当年第三层塔的楼板。台子没在门口儿等着,说明是载着人出去了,神女原本以为是长安君近水楼台,等看清上面是義宫主后,二话不说,拉着郝秦仲往回走。
“等等!”義宫主赶紧扯嗓子叫住他俩。
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就算他不喊,郝秦仲也没打算走。
“皇兄默许的事情,我也不会反对,你俩没必要躲着我。”
“没为这事儿,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神女如实回答,左右不能转身离去,还是把话说开些好。
原来最近一个多月她总躲着義宫主,其实是为了吕宽。
付瑶季是義王妃,私交再好也轮不到她遗珠长公主过府收拾遗物,想要点东西留念,也得義王府差人来送,送什么是什么。義王府送过来个脂粉奁,打开全是烟沫子。她不抽烟,更没卷过烟,不然也不会拧出一盒麻花来。对她来说烟丝还是烟沫子没区别,一想到吕宽那个痴汉苦于没有女人卷烟才住进青楼,便临时起意裁两张宣纸都给他卷上。看不过眼儿再拆嘛,付瑶季遗物烟草又没损失什么,她没考虑太多。
吕宽前往拜坟也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招呼过谁。等郝秦仲把坟前事情分说清楚,她忽然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按照她的了解,義宫主根本不可能做出直言伤人的事情来。再说遗物可是头天送来的,送什么不好,非送贴身脂粉奁,里面还是烟草!
義宫主分明是在趁虚而入,借她手刻意拉拢吕宽啊。
两种可能。第一,他是出于公心,让吕宽今后感恩戴德,全心全意为白塔出力;第二,他是出于私心,让这个差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家伙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侍机除掉他!虽然郝秦仲更倾向于前者,但神女认为防人之心不可无,便半路杀出,跟郝秦仲一唱一和,硬把吕宽给排挤到大化城避难。
“度的对,我确实是想杀他。床帏事小,能窥人心,季儿对他余情未了可以,他当断不断该杀。苏、月两位将军的事,我可以视而不见,但往大化城的杀手只会越来越多,你们最好叫他注意着点儿。”義宫主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
你丫儿果然是想杀吕宽!郝秦仲听得火儿大,看在神女面子上才没有破口大骂:“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不用義宫主解释,神女自会拦他:“就该这么顽固,不用劝!”
義宫主从台子上走下来,做出请的手势:“父难得清闲,你们可以去聊聊。”
站在台子上,郝秦仲大为不解:“你为何拦着我?”
“皇兄是君主,我是豪侠儿,二哥是诤臣,理应顽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该有点限度!大化城能不能接纳吕宽还两说,他往那大批大批送刺客像话吗?”
神女拿大眼睛盯得他脸都红了才开口:“处理不好是要命的,处理得当那起码是教头啊。”